看还早,博来决定去看一看英国的铁匠干活儿的情形。
这个铺子和他从前在威尔逊农场工作时的铺子大l 司小异,至少从门口看进去
是差不多,只是屋顶低矮了许多。铺子里只有铁匠一人在干活,正做着一个马蹄铁。
铁匠从面前一暗知道有人来了,抬头不经意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手上的活儿仍没有
停下来。博来不作声地看了一阵子,然后走到风箱旁帮他拉起来。铁匠对他微微一
笑,表示谢意。这时他正把马蹄铁做好,抬起头来对他说:“刚才逆着光我看不清
楚是你,柏特先生。欢迎你回来。”
“谢谢,皮本先生。”
“你对这玩意儿比以前熟练多了。”
“离家以后,我一直都做着这一行养活自己哩。”
“真的? 那我可要——”他从火炉里夹出一块烙得通红的铁块,正想开始敲打,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咧嘴一笑,将铁块连夹子递给博来,博来接受了他的挑战,没费
多少工夫就完成了漂亮的作品。皮本铁匠仔细检视了一下,很满意他的表现。
“真有意思,”铁匠一面看着博来熟练地将铁块浸入冷水里,一面说:“如果
你们亚叙别家有人必须靠做这个维生,应该是西蒙才对。”
“为什么? ”
“你从来没对这个感兴趣过呀! ”
“西蒙就感兴趣过吗? ”
“谁说没有? 有好一阵子我想赶走他都不成哩。他什么都想插一手,烛台啦,
铁门上的装饰啦,可是我只记得他做成了一样东西,就是羊钩子,还做得不太像样。
可他总在这儿转来转去。那个夏天啊,整个夏天他几乎都迷上这个。”
“你说是哪个夏天呢? ”
“就是你离开我们的那个夏天呀。我还记得你失踪那天,他一直待在这儿,看
我和伙计把一块块铁装上小车,还是我催着他,他才肯回家吃晚饭哩。”
一直到皮本先生收拾着想要打烊,博来还是望着那块马蹄铁发呆。
“我得把这块马蹄铁悬挂起来,”皮本铁匠看着那块马蹄铁点点头说:“还要
做个牌子写着:‘莱契特柏特.亚叙别先生之作品。’我怎样也做不出这么漂亮的
东西哩。”
博来告别铁匠,往回走的路上,沉吟着这个新发现:西蒙原来还握着“不在场
证明”——那天下午他根本一步也没走近那个断崖,他整个下午都待在喀莱尔! 就
是这样了。在往回走的路上,博来在跑马场遇见了珍妮。珍妮一副“随便逛逛”的
神色,可是博来心想,她不知是否故意在这儿拦截他的。她正同蜜糖和她的小马儿
说着话,当博来走近时她故意装作好像没什么似的。
“哈哕,珍妮,”他招呼着,同时也站在她身旁逗起马儿来,好给珍妮时间。
珍妮苍白的小脸红了一下,看起来是在和什么不寻常的情绪挣扎着。
“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家洗手吃饭了。”看她并没有什么表示,博来终于这样提
议着。
珍妮的手从蜜糖的头上放下来,整个人转向博来,似乎做着很大的努力。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以吗? ”
“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
“哦,不是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我对你不是很礼貌,
我想向你道歉! ”
“哦,珍妮,”他说,真想一把抱住她瘦小却勇敢的身子。
“并不是想吓你。”她急着想对他解释:“而是——而是——”
“我明白为什么。”
“你真的了解吗? ”
“我了解。你会这么做其实是很自然的。”
“真的? ”
“事实上,你这样做更显出你的真性情。”
“那么你是接受我的道歉了? ”
“我接受。”
她并不像露丝那样很快地挽住他的手臂。她和他并肩走了一会儿,谈了一下蜜
糖的小马在市场可能有怎样的价钱,还有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她说得兴起,竟忘
了一向的矜持,等到他们走近屋子时,她已经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了。碧翠走出
来,看着他们走近,对他们轻喝一声:“你们俩快点.晚饭要来不及啦。”
第二十二章
就这样,博来继承了莱契特家业,并且赢得了家里每个人的心,只除了西蒙一
人。
他星期天到教堂去,并且在休息时间让许多人毫不顾忌地审视。星期日那天,
惟一不在教堂的,是那些没有入教的以及三个出麻疹的小孩。就如同碧翠说的,这
当中有不少人其实星期天是不做礼拜的——他们的教堂就是马房。可是为了看一看
柏特,他们都来了。另外也有一些人,自从最后一个孩子受洗后,平常也很少来教
堂的,这一天也来了。连丽娜也来了,这女孩除了她小时候受洗那天外,根本没有
来过教堂。
博来坐在碧翠和爱莲中间,西蒙坐在碧翠另一边,孪生姊妹则坐在爱莲的另一
边。露丝对做礼拜前的戏剧性反应很热烈,唱诗歌也很大声。而珍妮则用不太同意
的眼光看着会众。博来一再地盯着教堂墙上亚叙别家的石版看,也专心听着牧师的
讲道。严格讲,牧师并不是在讲道,而是在叙说他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所以如果你
闭上眼睛,想像你正坐在壁炉旁听他娓娓道来也很像。博来想起他小时候在孤儿院
听过的一些牧师的讲道:有的是像对着会众训话,有的则像演戏一样,而裴克牧师
则是诚心地陈述道理,让博来不禁想到,即使没有驻教堂牧师这个行业,裴克还是
会用这样的方式对人说话。他终究还是要威为一个传道人的。
礼拜结束后,博来到牧师馆用午餐,但在他离开教会前,他得先应付一大堆前
来向他致意的人。碧翠本来已经准备带着博来离开了,“广播电台”葛太太却借故
把她拉开搭讪去了,让他一人留在那儿,这下子可要孤军奋战了。此刻站在他面前
的,是个矮胖的老太太,松垮的苹果脸,帽子上还插了一朵玫瑰花。他怎么能假装
他记得她呢? 或者其他那么多徘徊着不走的人? “你记得高莎拉小姐吧? 她总是在
大扫除那天来的。”
是爱莲的声音。她带着他从一群人走到另一群人,“赫利,曾经帮我们修脚踏
车的。”“马小姐,学校老师。”“史太太,助产士。”“唐米,以前的花匠的儿
子。”“司太太,开工厂的。”
她看着他走进牧师的园子,打开门,把他推进去,说:“现在你可安全了。避
难区到了。”
“你说什么? ”
“你可别告诉我你忘了。我们小时候玩捉迷藏时,最喜欢躲到这里来的呀。”
他对自己说:“有一天,你一定会碰到你不能说忘记的事。”
午餐时,他和主人悠闲地坐着,享受着南丝的招待,饭后他和牧师到园子里散
步。牧师问了他一些在外地的生活,他也一一回答了。牧师有一个很大的好处,就
是他很专心地听着他所说的话。
星期一他去了一趟伦敦,在裁缝的铺子里看着一疋一疋展现在他眼前的布料,
先是离他几码远,让他看看颜色,再拿近他眼前,让他检视布质,还有专人来为他
量身,并且告诉他很快就会为他制好新衣服。
他和桑度先生一起吃午饭。桑度先生又带他去见银行的经理。他在银行兑现了
一张支票,买了一个挂号信封,把钱寄给了洛丁。洛丁早就和他约好,不要打电话,
在信封上也不能写真的名字。
寄了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他喝了一瓶啤酒,希望能冲掉这种味道。
但味道一直挥之不去。于是他跳上24号公车,回去看他以前租住的小屋。他搭
四点十分的车回来,一下车就看到爱莲在小金龟车里等着。这次在车站见到她,要
比第一次显得亲切自然多了。
“反正我有时间,就来接你了,要是再让你等公车,我反而过意不去。”他很
自然地钻进了车子,坐在她身边,一起回家去。
“现在你不会再离家很久不回来了。”她说。
“不会了,除非是去喝杯酒,看趟牙医。”
“是啊,那只是一天的工夫。也许查理叔公回来时,会希望你去接他。但是在
他回来之前,我们可以悠闲一段时间。”
于是他也不再为什么事操心了。
早上他带着马去溜~圈,或是在跑马场上训练它们跳跃。他有时也和爱莲及孩
子们一起骑马出去。汤尼果真打电报回去,要了一套正式的骑马装,认真地学起骑
马来。博来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和爱莲在一起。当他们傍晚回家时,就开始计划第二
天的活动。
碧翠看到他们兄妹俩如此投合,心里也很高兴。但她同时也想着:如果西蒙也
能加入他们的行列,该有多好。
如今西蒙越来越常找借口出去,有时吃过早餐就出去了,一直到晚餐以后才回
来。有时候他会训练一下提波或思嘉,然后就找个借口出去了。有时候他很晚才回
来时,碧翠简直弄不清楚他究竟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着。但在家时,除了偶尔多喝一
杯外,他是不怎么喝酒的。碧翠也就不太敢确定他在外边是不是喝醉了。他有时高
高兴兴地,有时又很情绪化,让人捉摸不定。西蒙一向就是不太稳定,于是碧翠就
把这个情形解释成是他纾解目前压力的方法。
她心里暗暗希望不久他就可以加入柏特和爱莲,成为好朋友了。
“在布尔农展上,你总得做点什么,”有一天,他们在马房工作一整天后,爱
莲这样对博来说:“否则别人会觉得很奇怪。”
“我可以像露丝建议的那样,骑一匹马参加赛马。”
“但那只是趣味节目而已。没有人会把赛马当一回事的。你得展示一匹咱们的
马。你的骑马装备很快就会送来了,所以怎么说你都不能不做点什么。”
“不。”
“你总是简单答一个字。”
“我应该骑哪一匹参加赛马? ”
“除了提波以外,‘彻伦’是第二快马了。”
“可是彻伦是西蒙的。”
“哦,不。彻伦是碧翠姑姑用马房的钱买的。你赛过马吗? ”
“当然。不过都是一些小型的赛马。”
“我想碧翠姑姑是希望能展示彻伦的,但是在整个节目结束前再参加赛马也没
有什么不好。这匹马很容易紧张,可是它跳得很好,也跑得很快。”
他们在晚餐时将这个想法跟碧翠提起,碧翠答应了。
“你要参加哪一级重量的? ”
“一百二十五磅。”
碧翠看着正在吃晚餐的博来。他实在是单薄了一点,过去亚叙别两代都不胖,
可是眼前这孩子又显得很疲惫。
尤其在一天快结束的时候。她想着,等到成年礼的庆祝仪式过去以后,一定要
好好找个外科医生治疗他的脚。也许就是因为瘸腿的缘故,使他显得这么没有精神。
他一定得向司医生打听一下治疗的消息。
碧翠很高兴博来具有西蒙所没有的一个特色:他对马有一种出自真心的喜欢。
西蒙当然也有不少对马的知识,但仅止于一些最新的赛马消息罢了。而博来则
是对育马有很大的兴趣。好几个晚上她看到他在书房里埋头看育马的书。有一次他
告诉她他想要追溯蜜糖的血统来源。
“那你找错书了,”她告诉他,并且递给他另一本书。
那天晚上她忙着别的事,两个小时以后,看到他仍聚精会神地看着书。
“太好了,碧翠,”他说,指着其中一幅照片。书桌上摊满了书。
“你还没看到我最喜欢的收藏哩。”她看了一下他摊开的书,另外又给他找了
些书。从那时候开始,如果你没有在博来经常出现的地方看到他,他一定是在书房
里,不是察考育马的书,就是欣赏马的照片。他也常坐在葛雷的脚前,听葛雷讲述
他的育马经验。一个星期以后,葛雷就对他表示了有别于对西蒙的敬意。他对西蒙
的称呼是“西蒙先生”,而对博来则称“柏特先生阁下”。葛雷真正体会到这位新
来的主人的热切与虚心,因此对他特别敬重。
碧翠经常在走过马房时,听到葛雷在大谈马经,偶尔伴着博来简短的反应。
碧翠不但对于侄儿回来的事实、也对他回来的方式感谢上苍。多年来,她在脑
海中不止一次地摹想侄儿要是没有死、可能回来的情况,想不到事实正如她所想的
那样。当然,这孩子是显得有点太沉默了,他在身边时,你会觉得很平静,可是却
又觉得对他没有多少了解。但他的沉稳比起西蒙的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