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高大壮实,蓄着白白的胡子。他严格遵守邮政规则,大家都知道,他就是病了,
也不会耽误工作。
今天则不然。
他看了一眼手表,两点一刻了。
他站了起来,说道:“不能再等了,我要到镇邮局把申请发出去。4点钟镇邮局
就把邮件发走了。要是申请不能及时送到,我就完了。”
“你本来就不该等这么久。”
“我知道。可先前我还以为申请已经发出去了呢。”
特丽丝站了起来,她拽了拽被汗水打湿贴在身上的短裤。“我要去镇里,我发
吧。”
“你干吗要去镇里?”
“为了晚饭,”她说道。“我昨天忘了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我去吧。”
她摇摇头说:“你呆在这儿休息。明天还得刷门廊呢。”
“哦,是吗?”
“是啊。去把信拿来。我得穿上鞋,还得整理整理优待券呢。”
杜戈格格地笑着又走到邮箱处,她把信从邮箱里拿出来,返身走回屋里。窗帘
拉上了,午后的阳光被挡在外面,帽架子旁小桌上的电扇转动着,送来阵阵清风。
屋里左侧的墙边立着个书柜,另外还有一个长沙发,比利正坐在沙发上看《火石》。
“关上吧,”杜戈说道,“你怎么能把整天的时间都浪费在电视上?”
“我没浪费时间。这是《火石》。另外,现在放暑假了,我应当干什么?读书?”
“对。”
“没人拿读书做消遣。”
“我和你妈妈就是。”
“我不。”
“为什么?”
“需要的时候看书,这就不错了。”
杜戈摇摇头。“节目完了,就关电视,得干点儿别的事情。”
“行。”比利不耐烦地说。
特丽丝从卧室走出来。她穿着薄薄的水手衫,白色的新短裤,戴着墨镜,肩上
背着皮包,手里拿着钥匙。棕色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了个马尾巴。“怎么样?”她把
身体一转问道。“苏珊·圣·詹姆斯?”
杜戈开了一句玩笑。
她在他的肩上打了一拳。
“疼。”
“活该。”说着,她从台子上拿起购物单,“除了牛奶、面包和晚上吃的东西,
还需要什么?”
“可乐,”比利说道。
“看看吧,”她说着把单子放进皮包里。
杜戈把那个信封交给了她。特丽丝向屋外的汽车走去,杜戈跟着她走出去。
“可乐,”比利在屋里又高声喊了一遍。
她笑着上了车,“一个小时左右我就回来。”
杜戈把头探进车里,亲了她一下。
“明天你得刷门廊了。”
“明天我刷。”
特丽丝倒了一下车就朝通向镇里的那条脏路开去。她摇起车窗,挡住外面的灰
尘,打开空调。空调送出的第一阵风潮湿而不新鲜,车子从树林边别人家房前经过
时,送出来的已是于爽清凉的风了。道路围着小山转了一下,就向小河方向伸展。
她以当地人特有的自信加速驶过了道口。
肮脏的路变成了大马路,她的车也开过了第一个交叉口。暑假到了,她很高兴,
杜戈放假了,她得立一些规矩了,每年夏天她都要这样做。是啊,他休假了,这多
好啊,她也需要休休假,可惜,为人母,为人妻,怎么休假呢,这是全日,全年的
工作。要是让杜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话,那他就会整个夏天都会浪费掉,坐在门
廊里看书,什么也干不成。她还得告诉他饭该做了,饭后得催他收抬餐具,还得经
常跟他唠叨,说房子要经常维修,这得人干,房子自己不会修复的。当然不可能指
望他担起做母亲的责任,但他可以打打下手,比如用吸尘器除尘、刷洗餐具、收抬
园子。大部分工作还是她来干,但如果能为她分担一部分,那对她的帮助就太大了。
今天镇子里比往常安静了许多。贝尔斯商店停车场只有几辆车,通向湖边路上
的野营车和车站货车也没有几辆,星期一下午常见的上下班繁忙景象看不到。她开
车经过车站,拐人松林街,朝邮局开去。
邮局里一向人很多,今天也不例外。小小的存车场挤满了旧车和小卡车,好像
比往常还多。有三辆车排在路上,等着车位。
特丽丝不想在这里等,就把车开到隔壁一家按摩治疗室的停车场,停在一棵松
树的树荫下。她走出停车场,发现邮局这个黄褐色建筑前的旗杆上国旗和亚利桑那
州的州旗都降了半旗。哪个重要人物今天去世了?没有啊,也许是某个著名人士死
了,可她没听说呀。
她拾阶而上,推门走了进去。邮局屋顶上的水池使室内的温度降了下来,但湿
度却增大了,这样算下来,只是打了个平手。人们从柜台那里就排起了长龙。邮政
局长霍华德·克罗韦尔就在柜台里,特丽丝一眼就看到他胳膊上戴着黑纱。她心一
沉,这也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她排队站在了格雷迪·丹尼尔斯身后。这人还是有生
以来头一次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站着。
他转过身冷静而严肃地对特丽丝说,“可耻,真是太可耻了。”
“怎么了?”
“朗达。”
“出什么事了?”
“你没听说?”
她摇摇头。
格雷迪压低了声音,“今天早晨开枪自杀了。”
柜台前,有顾客办完手续离开时,局长就会抬起神情恍惚的双眼说,“下一个。”
特丽丝盯着前面的霍华德,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冷飕飕的奇怪感觉。邮政局长
的双眼潮湿发红,双颊也是通红通红的。显然,朗达之死令他震惊,同时也深深地
伤害了他。他平时说话粗声大气,此刻声音却是低低的;拿邮票或找零钱时,双手
都在颤抖。鲍勃·朗达不仅是他的雇员而且还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每到星期六晚上,
人们几乎总能看到他们俩在一起,一面喝酒,一面探讨世界的前途命运。谁都知道,
霍华德的太太两年前离开了他,但他一直坚持说她是在老家照看病弱的母亲,而且
从那之后他和朗达就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朗达的太太埃伦还抱怨过,说丈夫给霍
华德的时间超过同她在一起的时间。
长队不停地向前移动,轮到她和格雷迪了。
“下一个,”邮政局长说道。
格雷迪走上前去。“我来领邮件。”
特丽丝看到柜台前贴着一个告示:新邮差到来之前,邮件周一、三、五送出。
本局暂定二、四开门营业。不便多多,敬请原谅。
告示旁边是鲍勃·朗达的讣告。
“你什么时候能雇到新人?”格雷迪问道。
“我不亲自雇人,”局长答道。“凤凰城总局每年公开招聘一次,这事由他们
来管,他们会派人来的。我今天早晨打了电话,提出要人,但也得过几个星期。”
“朗达这事真丢人,太丢人了。”格雷迪说道。
霍华德默默地点了点头。
格雷迪拿着自己的邮件,挥挥手走了,特丽丝来到柜台前。“你好吗,霍华德。”
她亲切地问道,还把手放在他的手上。
他耸耸肩,目光迷茫,“还行吧。”
“我是才听到的。真是……真是叫人不敢相信。”
“是啊。”
“鲍勃不像……我是说,他不像干这事儿的人。”
“整整一天了我就是对人这么说的。我不相信他自杀。人们说出这种事总是有
原因的。或者是离婚,或者是丧偶,或者是失业,可他什么原因也没有。昨天晚上
我还去了他家,我和他还有埃伦坐在一起吃了晚饭,聊得也挺投机,一切都很正常,
他一点也不悲伤,不比平时高兴,也不比平时难过,不比平时话多,也不比平时话
少,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也没和埃伦吵架,过去他们两口子一打架,我和他就
不呆在家里,到外面去吃点儿什么。”他摇了摇头,目光停在柜台上,然后抬起头
望着特丽丝,竭力挤出个笑脸,但效果并不好,悲伤的面容显得很可怕。“你有什
么事儿?”
“我是来发封信,另外再买本邮票。”
“一本邮票,”霍华德说着就从柜台下面拿出邮票放在她的面前。
她付了钱,手又在他的手背上接了一下。“需要什么就来个电话,什么时间都
行。”
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行。”
她离开柜台,身后传来局长那无精打采的声音:“下一个”。
第2章 旧去新来
参加葬礼的人很多。全镇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叫鲍勃,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他。
墓地在小山旁,挤满了人,来晚的人只好站在铁门外。鲍勃生前没去过教堂,所以
埃伦决定仪式在墓地举行。她站在牧师身旁,身着没有装饰的黑衣裙,眼睛盯着地
面,右手紧紧地攥着一条脏兮兮的手绢,手指还下意识地捻搓着。有传言说她看到
丈夫尸体时,简直就疯了,又喊又叫,冲出家门,把衣服也脱了。后来还是罗伯茨
医生制服了她,使她安静了下来。此刻,她那两个已经长大的儿子一边一个搀扶着
她,看到此情此景,杜戈相信了这个传言。
报纸上对邮差自杀做了一般性的泛泛报道,考虑到家人的方方面面,礼貌地掩
盖了一些细节。但镇上有一些听了让人头皮发麻的说法却通过比报纸更快捷更有效
的渠道传播着,第二天中午,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整个过程。显然,朗达起床时,
她的妻子还在睡梦中,他来到车库取那支锯短了的猎枪,然后走进盥洗室。他脱掉
衣服,躺在浴盆里,把枪管插进嘴里,扣动扳机,子弹把脑袋打了个洞。埃伦跑进
来时,鲜血、碎骨、碎肉已溅在身后的瓷砖上,一片狼藉。
当然也有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杜戈根本不信,说是朗达坐着给枪上油,子弹
是在他肚子里炸的。还有一种说法是他把枪插进眼眶,挤出眼球才开的枪。不过,
这些站不住脚的说法根本就没有市场,葬礼这天也只有一种说法还在流传。
邮差的自杀对比利震动很大。他的祖父母、外祖父母都健在,养的小宠物也没
死过,这是他对死亡的第一次切身体验。他和镇上大多数孩子一样喜欢朗达,听说
邮差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连两天他表现得很听话,但心情沉重,闷闷不乐,话也
少多了。杜戈和特丽丝仔细探讨了一番该不该让他参加葬礼,最后决定不带他去,
他们认为看到送葬人和棺材有可能在他心里留下创伤,那天上午请人看着他,回家
后,给他讲讲葬礼的情况,保证让他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牧师站在墓前,对着棺材读了几段圣经上的经文,这是他事先选好的。他巧妙
地回避了邮差的死因,只提到死者生前的光彩之处以及他的死给家庭和社会带来的
损失。
杜戈在听牧师的这番泛泛评论时,发现自己思想并不集中。虽说他感到了悲伤,
但他应更伤心才对。想起朗达他就激动,听这番颂词他也应该激动。他觉得牧师的
颂扬缺少的是对朗达的精神的歌颂,他还认为如果让别人来,许多人都会比他讲得
好,说得更动人。比如说,乔治·莱利。
比如说,邮政局长霍华德·克罗韦尔。
他的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他看到了邮政局长。他正站在朗达家人的旁边,穿
着为这次葬礼专门买的黑衣服,毫不掩饰地低声抽泣着。一望可知,他在仔细地听
着牧师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眼睛死死地盯在棺材上。
杜戈皱紧眉头。邮政局长身边还站着一个人,这人杜戈从来没有见过,他穿着
浅蓝色的邮政制服,与其他送葬人穿的传统的令人感到压抑的黑色葬服形成鲜明的
反差。这个人高高的,很消瘦,脸长,面色苍白,头顶上的红头发蓬蓬乱乱。他眼
望远方,明显地露出了对这个葬礼的厌烦。尽管杜戈离他比较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从站姿上可觉出他的傲慢,从歪着的头可觉出他的蔑视。他懒洋洋地转过头望着
牧师,阳光照在他上衣那排钮扣上,显得俗艳俗艳的。那身邮政制服穿在别人身上
就很神气,甚至令人肃然起敬,但在他身上却很可笑,小丑一样,使这种场合没有
半点儿沉痛可言。他转过头来,目光扫向人群。杜戈突然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只
觉得他直直地盯着自己。这令他措手不及,他不敢同他对视,赶忙朝霍华德的方向
望去。
特丽丝也在看着邮政局长,但却没有注意到他身边的那个人。她的目光停在局
长的脸上,望着他那湿润涸的双颊和颓唐的表情。看上去他显得那样失落,那样无
望,那样无能。她决定以后得找时间请他到家里来吃顿饭。可能这星期全镇有一半
人已经向他发出了这种邀请,但她清楚霍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