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咋舌,“这是什么缘故?”
离奴道:“也许是五色土的灵气在某一瞬间打开了异界之门,但是因为秘色雀纹瓶碎了,牛鼻子和五公子就只能通过瓦罐回来了。”
元曜笑道:“不管怎么说,回来了就好。”
离奴也笑道,“他们毫发无损。主人,您不能再罚离奴了。”
白姬却没有笑,她问道:“第一件坏事是……?”
离奴换了一张哭脸,“因为从瓦罐里出来,浸了一身鲫鱼汤,牛鼻子和五公子不听离奴的苦劝,执意用主人您的紫檀木浴桶洗澡。现在正泡在浴桶里呢。”
白姬的脸色腾地黑了。
元曜冷汗。
紫檀木浴桶是白姬的心爱之物,这只浴桶是用来自天竺的“一寸檀木一寸金”的小叶紫檀木做的,木质中透着异香,非常珍贵。白姬非常喜欢这只浴桶,有时候化作一条白龙能在浴桶中浸泡一整天。在缥缈阁中,紫檀木浴桶是白姬的禁脔,元曜和离奴都不许碰。
元曜担心白姬一怒之下,冲进去吃掉光臧和狮火,急忙对离奴道,“离奴老弟,赶紧说第二件好事。”
离奴道:“牛鼻子的头发长出来了。”
“欸?!!”元曜和白姬不约而同地惊叹。
离奴道:“是这样的。听五公子说,因为花瓶碎了,它和牛鼻子被困入了虚山之中,不得脱身。堕入幻境,不知年岁,日升月沉,春夏秋冬,按人世的时间来算,他们在山中已经过了一千年,但是不老也不死。而外面,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这大概就是‘人间才一日,瓶中已百年’吧。因为熬了一千年,牛鼻子的头发也长出来了,但是眉毛没长。据五公子说,牛鼻子也不想长生了,每天都郁郁寡欢,寻死觅活。”
元曜咋舌。他不禁有些同情光臧,如果换做是他困在一座山中一千年,见不到人,孤独伶仃,估计也会渐渐抑郁得无法活下去。
白姬问道:“那,第二件坏事是什么?”
离奴苦着脸道:“牛鼻子说您欺骗他,扬言要把您抓住封印入法器中。”
白姬咬住嘴唇,默默地走进了缥缈阁。元曜和离奴也跟了进去。
元曜站在柜台边,隐约可以听见后院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还有光臧的笑声,狻猊的吼声。
元曜偷眼向白姬望去,只见她的脸色又黑了。
白姬刀锋般的目光扫向离奴,离奴赶紧苦着脸解释道:“牛鼻子、五公子逼着离奴把紫檀木浴桶搬去后院,还给他们烧水沐浴。——牛鼻子的道符有多厉害,主人您也知道,离奴不敢不从。他们还用了您的花瓣,羊乳,香粉,还燃了两把货架上最贵的醍醐香……”
白姬的脸色更黑了,站起身就要冲进后院去。
元曜大惊,急忙拉住,“白姬,请冷静。光臧国师和狮火在沐浴,你这样冲进去成何体统?且等他们沐浴完毕再做理论。”
白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耐着坐下了,“轩之之言有理。”
白姬坐在柜台后喝茶,元曜和离奴去巷子外搬箱子。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元曜和离奴已经把马车上的几口箱子搬进了缥缈阁,也打发走了马车,白姬的一杯清茶也喝完了,光臧和狮火还没洗完澡,他们不仅在后院肆意笑闹,还呼唤离奴进去添热水。
离奴苦着脸望向白姬,“主人,看这架势,他们恐怕还得洗一个下午。”
白姬的脸色又黑了,元曜只好笑道,“小生和离奴老弟一起进去添水,顺便告诉他们你回来了,催促他们快些洗完。”
白姬拉住元曜,叮嘱,“轩之记得查看浴桶有无损坏……”
元曜冷汗,原来她只惦记着浴桶。
“好。”元曜答应着和离奴一起去了。
白姬坐在柜台后,默默沉思。
不一会儿,一只半湿的黑猫飞奔出来,道:“主人,不好了!书呆子还没说话就被牛鼻子和五公子拉进了浴桶里,他们要他一起洗澡呢。”
白姬蓦地站起身,冲向后院,但是走到半路,她想起什么,又站住了,“唔,算了,还是耐心等待。毕竟之前理亏在先,现在就忍让一下。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真的激怒光臧,以后也会有麻烦。”
黑猫一边舔湿了的爪子,一边问道:“主人您打算怎么打发牛鼻子?牛鼻子这次是真的发怒了,恐怕不好打发。”
白姬缓缓道:“再把他弄进另一个花瓶里关着……”
黑猫吓了一跳。
白姬接着道:“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道歉吧,然后再赔偿他一些黄金。”
黑猫挠头:“如果牛鼻子不要黄金,而执意要把您封印进法器里呢?”
白姬举袖抹泪。“那我就只能从此与离奴生死相隔了。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贪吃香鱼干,吃坏肚子。”
黑猫闻言,也流泪了,它义愤填膺地道:“主人放心,如果牛鼻子捉走了主人,即使对付不了他,离奴也一定天天去大角观叫唤,扰得他寝食难安。”
白姬拍了拍黑猫的头,“离奴忠心耿耿,我很感动。”
离奴抹泪,“主人……”
“离奴……”
一龙一猫相对流泪,仿佛分别在即。后院中不时传来哗啦的水声,光臧、狻猊的嬉闹声,元曜的挣扎声。突然,“哗啦——”“砰咚——”一声闷响之后,光臧、狮火、元曜都大声嚎道:“哎呀,坏了,坏了。”
白姬一愣,“发生了什么事?”
离奴道:“离奴去看看。”
黑猫飞奔去后院窥探,不一会儿,它回来了,欲言又止,“主人……这个……浴桶倒了,摔成了两半。”
白姬的脸色唰地黑了,她怒不可抑地化作一条白龙,旋风般卷向了后院。黑猫想要阻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黑猫抖了一下毛上的水,坐在地上叹气,“唉,主人真的发怒了,牛鼻子和五公子要倒霉了……”
不一会儿,后院爆发了一阵噼里啪啦和“白姬,救命——”“龙妖,你来得正好,本国师——”“姑姑,我错了——”的混乱声音。但是,一声震耳发聩的龙啸和“啊啊——”“啊——”两声之后,世界清净了。
黑猫起身,走向后院。
碧草凄凄,绯桃盛开,放在草地上的紫檀木浴桶碎作两半,热水泼了一地,光臧的道袍、鞋子、袜子乱放在地上,但是人已经不见了,狻猊也不见了。元曜全身湿透,抱着头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黑猫抬头,一条威风凛凛的白龙在缥缈阁上空盘旋,不时发出龙吟。
黑猫问元曜,“书呆子,发生了什么事?牛鼻子和五公子去哪儿了?”
元曜抱着头哭道:“白姬旋风般卷来,一道白光闪过之后,他们就不见了,八成是让白姬给吃掉了!太可怕了!你快去叫白姬把他们吐出来啊,也许还活着也说不定——”
黑猫抖了抖胡子,望向狂啸的白龙,咽了一口唾沫,“如果真被主人吃下去了,吐出来也只剩两堆骨头了。”
元曜心中发苦,泪流满面。
白龙在空中盘旋了两圈,才施施然飘下来,又化作了舒袍广袖的白衣人,气定神闲。
白姬站在一片狼藉的后院中,道:“啊哈哈,世界终于清静了。”
元曜心中发苦,“白姬,你把光臧国师和狮火给吃了吗?”
白姬撇嘴,“我才不会吃那么难吃的东西。我施了一个小法术,把他们送去另一个地方了。”
元曜松了一口气,“什么地方?”
白姬望了一眼碎裂的紫檀木浴桶,咬牙切齿:“一个能让他们接着沐浴的好地方。”
离奴问道:“难道主人将它们丢去海里了?”
白姬阴森一笑,没有回答。
离奴、元曜虽然好奇,但也不敢细问。
白姬道:“离奴,把后院收拾干净,轩之去拿一些朱砂到我房里来,必须要重新做一个结界,让光臧找不到缥缈阁。”
离奴应道:“是。”
元曜打了一个喷嚏,道:“好。”
离奴又问道:“主人,这坏了的紫檀木浴桶怎么办?”
“劈了当柴烧吧。”白姬头也不回地走了。
离奴收拾后院,元曜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他看见右肩上的伤口有些乌黑,心中害怕,想去找白姬讨一些龙涎抹上,但是想起昨晚白姬替他涂抹龙涎时的情形,又觉得男女有别,于理不合。
元曜光着肩膀在大厅中徘徊,不知道该不该去找白姬抹龙涎。黑猫恰好经过,看见元曜肩上的伤口,吓了一跳,“哎哟,书呆子,你让厉鬼给抓了?坏了,这伤口上有尸毒啊!”
元曜刚要开口,黑猫不由分说地蹿上了小书生的肩膀,露出獠牙,一口咬下去,鲜血四溅。
“啊啊——痛死了——”元曜流泪惨叫。
黑猫低头一看,笑了,“还好,血是红的。能感到疼痛,也是好事。我爹说,被厉鬼抓伤,会沾上尸毒,一定要先咬出红色的血,然后再抹上猫涎。”
黑猫说着,“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在猫爪上,“啪——啪——”几爪子抹在了元曜的伤口上。
元曜疼得流泪,他觉得右肩都快被离奴咬断了,想叫离奴住手,“离奴老弟,请住……”
“哈哈,不用感谢爷。应该的。”黑猫打断了元曜的话,笑着跳下地,干活去了。
元曜呆呆地站在大厅中,迎风流泪。
第十三章 尾声
时光如梭,转眼又过了十天。白姬做了新结界,以防光臧和狮火闯来寻事。元曜丝毫没有感觉到缥缈阁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他想大概这结界只对光臧和狮火有用吧。
元曜很想知道之前白姬把光臧和狮火弄到哪里去继续沐浴了,但是他一问起,白姬只是嘻嘻地笑。
离奴把光臧留下的道袍、靴子、玉冠、拂尘拿去当了三吊钱,分给元曜一吊。元曜觉得拿了有违君子之风,但是不拿又怕离奴生气,就把这一吊钱偷偷地施舍给路上遇见的乞丐了。
白姬心情不好,因为为了牡丹衣,她先后损失了一套千峰翠色瓷杯,一只秘色雀纹瓶,一个紫檀木浴桶,半盒醍醐香。元曜安慰她说,武后赐了六千两黄金,怎么也够买茶具、花瓶,浴桶,醍醐香了。白姬还是闷闷不乐,每天穿着男装去献福寺听义净禅师讲经解闷。元曜按照约定每逢单日陪她去听,不过也是在打瞌睡,经文完全没有听进去。
这一天,元曜想起正是魏国夫人的祭日,就坐在青玉案边,铺开一张纸,研了一些磨,打算写一首祭诗烧给她。
正是仲春,阳光明媚,屏风上的牡丹花繁艳而美丽。元曜想起魏国夫人的一生,心有所感,提笔而就。
元曜写完最后一个字时,韦彦走了进来。
韦彦笑道:“原来轩之在里面,我还以为今天缥缈阁没人。”
元曜道:“怎么会没人?白姬在楼上睡觉,离奴老弟去集市买鱼了。”
韦彦在元曜对面坐下,抢过了元曜刚写的诗,“哟,轩之在写诗,我瞧瞧。”
元曜脸色一变,想抢回来,但是没有韦彦动作灵活。
韦彦念道:“龙阁凤殿玉铃廊,火莲妖娆修罗场。绿鬓冷沾三月露,红腰香浸九宫霜。夜夜痴吟牡丹词,岁岁看花泪千行。独立西风又一年,多情总被无情伤。”
韦彦脸色微变,“哗啦——”一声,撕了这张纸,揉成一团。
元曜一惊。
韦彦肃容道:“轩之,‘龙阁’‘凤殿’‘修罗场’这类的宫闱之词岂能乱写?也是我看见了,万一被别有用心之徒看见,告你一状,你就有入狱之灾了。以后,万万不可再写了。”
元曜心中发苦,这是写给魏国夫人的祭诗,纵观魏国夫人的一生,怎能少得了宫闱内容?再说,待会儿就会拿去烧掉了,哪里会让别人看见?不过,他也不好解释,只能道:“丹阳教训得是,小生以后不写了。”
韦彦道,“说起宫闱,最近宫里闹出了一个大笑话。”
“什么笑话?”元曜好奇。
韦彦笑道:“事情和大角观的光臧国师有关……”
十天前的下午,——正是牡丹衣事件解决的第二天的下午,白姬、元曜离开大明宫以后,武后处理完一些政事之后,准备去仙居殿沐浴。武后刚摆驾到仙居殿,几名先入温泉做准备的宫女就尖叫着跑了出来,“啊啊——有妖怪——”“好可怕——”
宫女哭诉道:“禀天后,一名披头散发,全身赤裸的男子和一只金色的狮兽从天而降,正泡在温泉里。”
武后震怒,让金吾卫去捉男子和狮兽。金吾卫得令,蜂拥入仙居殿。但是,金吾卫尚未进去,一只喷火的狮兽疯狂地冲出重重包围,驮着用手遮着脸的男子一溜烟冲去大角观了。
男子吼道:“笨蛋!不要直接回大角观啊!先出宫绕一圈再偷偷地回呀!”
狮兽道:“反正要回大角观,出去绕一圈多麻烦。”
上官婉儿醒悟过来,“天后,是光臧国师,他回来了……”
武后道:“听声音倒是像,但这人长着头发……”
狮兽拐了一个弯,驮着光臧飞驰出宫了。金吾卫要去追赶,武后拦住了,“罢了,随他去吧,反正最后也会回大角观。”
远处的半空中,再一次传来光臧的怒吼,“笨蛋!不要去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啊,本国师还光着身子呢!!”
上官婉儿一头冷汗,道:“天后,国师似乎越来越靠不住了……”
武后笑了,道:“大智若愚,乃是高人之智慧。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