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清泪滑落离奴的眼角,它泪眼汪汪地道:“当时头脑一热,就吃了。主人,离奴不会死吧?”
白姬摇头,“不知道。光臧炼的丹药比人心更神秘莫测。”
离奴嚎啕大哭,“主人,离奴不要死!如果被玳瑁、阿黍、臭狐狸知道我居然是头脑一热吃丹药被毒死了,它们一定会笑掉大牙。”
白姬抚摸离奴的头,安慰它道:“也不一定会死。”
元曜想起了光臧的光头,道:“对。也许只是掉毛,秃头。”
离奴哭得更大声了,嚎道:“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白姬、元曜安慰了离奴几句,就各自散了。
离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悔不该一时头脑发热,就吃了光臧的丹药。
月明星稀,春花盛放。白姬、元曜坐在后院赏月,离奴泡在水桶里,已经睡着了,只留一颗猫脑袋在外面。——傍晚时分,也许是毒性发作,离奴突然浑身像火一般灼烫,难以忍耐。白姬不敢再给离奴乱吃药,只能让它含一块冰玉,泡在水桶里降温。
元曜担心地道:“白姬,离奴老弟不会有事吧?”
白姬道:“不知道。哎,可怜的离奴。”
“嗷呜——”突然,夜空中传来一声狮吼,仿佛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
白姬笑了,道:“哎呀,国师来了。”
白姬、元曜留下熟睡的离奴,离开了后院。白姬去里间等候,让元曜去开门迎接光臧。元曜走到大门边,打开大门,光臧和狮火果然站在外面。
光臧一身紫黑色道袍,发髻乌黑,今天他画的是火焰眉,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狮火戴了一个八宝璎珞项圈,鬃毛飞舞,威武而神气。
见元曜开门,狮火叫了一声,“姑父好。”
元曜脸一红,窘道:“不要乱叫。”
光臧干咳一声,朗声道:“龙妖在吗?”
元曜笑道:“白姬在里间等候国师。”
光臧,元曜、狮火来到里间。
牡丹屏风后,一盏烛火边,白姬笑眯眯地坐着,她的身边放着三个大木箱。
光臧看见白姬,冷哼一声,“龙妖倒是把缥缈阁藏得隐秘,害本国师找了三年。”
白姬笑道:“哪里有藏?缥缈阁永远都在这里,只是国师不肯纡尊降贵,前来闲坐罢了。”
光臧冷哼一声,在白姬对面坐下,“今夜,本国师来讨还被你骗去的金子。”
白姬笑道:“旧事就别提了。该还给国师的,我早就为国师准备好了。”
白姬伸手,依次打开三个木箱,箱子里装满了黄金,金光灿烂。
白姬笑道,“这些全是国师的了。”
白姬还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这让光臧有些不可置信,他一挑火焰眉,道:“龙妖没有耍诈?”
元曜也不敢置信,他觉得一定有诈。打死他,他都不相信这条奸诈的龙妖会把吞进去的金子再吐出来。
白姬叹了一口气,以袖掩面,“其实,当时以‘神仙玉女粉’蒙骗国师,害得国师秃头,掉眉,我也甚感愧悔,三年来日夜难以安枕。轩之常说,不义之财勿取,我也深觉这句话有理。如今,把国师的钱财还给国师,我也能安心了。我本不敢奢求国师原谅,但还是希望国师看在我诚心道歉的分上,原谅我曾经的过失。”
白姬说得声情并茂,还流下了两滴眼泪。
元曜见了,闹海中浮现出四个字:一定有诈!
元曜猜想聪明如光臧一定不会相信白姬,但也许是三箱黄金太过耀眼,不仅晃花了光臧的眼睛,还晃花了他的头脑,他居然相信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在你态度诚恳,又归还了黄金,本国师乃是大度之人,就原谅你了。”
白姬擦去眼泪,嘴角勾起一抹诡笑,“国师真是一位宽洪大量的人。”
元曜觉得不对劲,想提醒光臧不要放松警惕,免得又被白姬蒙骗了。
元曜刚要开口,白姬仿佛察觉了,道:“轩之,去替国师沏一杯好茶来。”
“啊,好。”元曜只好去沏茶,心中非常不安。
第七章 子虚
元曜沏好茶,端来里间时,发现气氛已经变得十分融洽了。白姬和光臧一扫之前的敌对态度,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谈笑风生,十分投机。
元曜心中更不安了。这条龙妖一定心怀鬼胎。
白姬、光臧之间的青玉案上,放着一只光泽莹润如梦幻的秘色雀纹瓶,瓶身上有山水绘图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元曜定睛望去,发现正是离奴打碎了,却又用法术粘好的那一个。虽然,花瓶现在看起来完好无缺,但其实已经碎了。
光臧问白姬,“生发的灵药真的在花瓶上?”
白姬笑道:“千真万确。我绝不会欺骗国师。花瓶上的山叫做子虚山,子虚山深处有一口乌有泉,乌有泉边有一株水月镜花,将水月镜花碾成汁,涂在头上,可以生发。”
光臧喝了一口茶,有些犹豫,“一入子虚山中,恐怕就是几个月,本国师暂时不能离开大明宫。”
白姬以团扇掩面,“明日,我为国师去大明宫向天后呈言,说国师不辞辛劳,去异界为天后采摘永葆青春的草药。天后闻言,一定会为国师的忠心所感动,不会责怪国师离开。”
光臧心动了,但还是有些犹豫和顾虑。
白姬金眸灼灼,以虚无缥缈的声音道:“子虚山的入口一百年一开,国师错过了今夜,就要再等一百年了。”
光臧挠头,左右为难。
“书呆子,水又热了,快来替爷换冷水——”离奴在后院喊道。
元曜只好离开里间,去后院替离奴换水。他来到桃树下,从水桶里捞起黑猫,将水桶里的热水倒掉,又打了一桶冰凉的井水,再将黑猫泡进去。
离奴浸泡在冷水中,舒服地眯上了眼睛,挥爪,“好了。下去吧,书呆子。”
元曜生气地道:“小生不是你的奴仆!”
元曜再回到里间时,光臧、狮火已经不见了。白姬独坐在烛火下,望着秘色雀纹瓶,嘴角挂着一抹诡笑。
元曜问道:“光臧国师和狮火呢?他们已经回去了吗?”
白姬伸手,指着花瓶上的两个芝麻大小的黑点,笑道:“国师和小吼在这里。”
元曜凑近一看,那两个在山水中的小黑点依稀能够看出一个人和一只兽的轮廓。
元曜吃惊,“他们怎么会在花瓶上?!”
“国师想长出头发、眉毛,我就告诉他这只花瓶上有一座子虚山,子虚山深处有一口乌有泉,乌有泉边有一株水月镜花,将水月镜花碾成汁,涂在头上,可以生发。国师就带着狮火去花瓶上了。”
“啊?!!”元曜盯着花瓶,张大了嘴巴。
白姬起身,关上了三口装着黄金的木箱子,神色愉快:“作为去往花瓶上的报酬,金子还是我的。”
元曜盯着花瓶上的两个小黑点,发现他们竟在极其缓慢地移动。
“白姬,花瓶上真的有子虚山,乌有泉,和能够生发的水月镜花?”
白姬抚摸着木箱子,漫不经心地道:“子虚乌有的事情,谁知道呢。”
元曜叹了一口气,“你果然又欺骗了国师。”
“嘻嘻。”白姬诡笑。
元曜望着花瓶,担忧地道:“国师和狮火在花瓶上不会有事吧?”
白姬用手指摩挲花瓶上的纹路,漫不经心地道:“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谁知道呢。”
元曜有些生气,“白姬,如果光臧国师和狮火因为你的欺骗而遇见危险,有个三长两短,你就不会觉得良心难安,夜难安枕吗?”
白姬笑了:“我没有心,怎么会良心难安呢?”
元曜道:“光臧国师不计前嫌,相信了你,原谅了你。你欺骗他是不对的,更何况还有狮火,它可是你的侄子。”
白姬笑了,“光臧相信我,只是因为他被三箱黄金晃花了眼睛,心中生出了贪恋,一时丧失了理智和判断力。”
“那狮火呢?它没有贪恋,你怎么忍心坑它?!”
白姬以袖掩面,流下了两滴眼泪,“轩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我这是为小吼好,在磨砺试炼它啊。花瓶上的世界越是危险遍布,妖魔肆虐,对小吼来说就越好,它可以在和妖魔的战斗中提升自己,早日成为一只顶天立地,天下无敌的狻猊。”
元曜冷汗,他想要继续争辩,但却被白姬的歪理邪说堵得说不出话来。
白姬抚摩花瓶,“轩之放心,时候到了,国师和小吼都会平安回来,我只是需要他们离开一段时间,不妨碍我的‘因果’。”
想起秘色雀纹瓶其实已经碎了,元曜心中有些不安。他想问如果花瓶碎了,国师和狮火会怎么样,但是又答应了离奴不对白姬透露它打碎花瓶的事情,不好开口。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白姬,如果花瓶碎了,国师和狮火会怎样?”
白姬抬头望向元曜,金眸灼灼,“如果花瓶碎了,国师和小吼就危险了。”
“啊?!”元曜大惊,他急忙问道:“怎样危险?”
白姬神色严肃,“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世间本有无数个世界。花瓶碎了,花瓶中的世界就会扭曲变形,以及会和不同的世界发生交叉和重叠,光臧和小吼会迷失在无限延伸的镜像世界中,走不出来。”
元曜的脑袋嗡地一下,懵了,“小生听不懂……你能说得浅显一些么?”
白姬道:“简单来说,花瓶如果碎了,光臧和小吼就永远回不来了。”
随着白姬话音落下,秘色雀纹瓶“哗啦”一声,碎作了几块。——离奴的幻术到极限了,花瓶恢复了破碎的模样。
白姬张大了嘴,元曜也张大了嘴,里间中坟墓一般死寂。
“书呆子,水又热了。快来替爷换水——”离奴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元曜回过神来,神色紧张。
白姬回过神来,脸色苍白。
白姬盯着花瓶碎片,“我猜,这不是轩之干的吧?”
元曜松了一口气,“你猜对了。这是离奴老弟打碎的,都碎了好几天了,它一直用法术粘着,没敢对你说。”
“书呆子,水又热了。快来替爷换水——换水——”离奴的喊声再次从后院传来。
元曜苦笑。
白姬冷笑。
月光下,绯桃花纷飞,一只湿漉漉的黑猫被粗绳绑住,吊在桃树上,左右晃荡。黑猫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哭道:“呜呜,主人,离奴知错了,离奴再也不敢打碎东西了……”
里间中,烛光下,白姬坐在青玉案边,她的身边放着一大堆竹简,羊皮卷。——这是她刚从仓库中翻出来的记录上古法术的古籍,她想从中找出粘合花瓶,让光臧和狮火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办法。
白姬在灯火下一卷一卷地翻看,神色严肃。
元曜不认识竹简和羊皮卷上奇异的文字和图案,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坐在一边,托腮望着白姬。
时间飞逝,弦月西斜,元曜困得呵欠连连,白姬仍在认真而快速地浏览古籍。元曜见了,心中有些欣慰,她真心地在关心光臧和狮火的安危。其实,她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白姬瞥见元曜在打呵欠,道:“轩之困了的话,就先去睡吧。”
元曜擦了擦眼睛,坐直了身体,“小生不困。”
白姬继续埋头看书。
元曜随手拿了一卷羊皮看,上面的西域文字他完全看不懂,但他觉得这样陪伴白姬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呜呜,主人,离奴知错了,离奴再也不敢打碎东西了……”后院隐隐传来离奴的哀求。
元曜心软了,向白姬求情:“离奴老弟也知错了,它又还在生病,这也都吊了两个时辰了,还是放它下来吧。”
白姬道:“吊到天亮。无规矩不成方圆,无严惩不足以长记性,我罚离奴不只是因为它打碎了花瓶,更因为它不诚实。打碎了花瓶,却不告诉我。因为它的隐瞒,光臧和小吼如今生死未卜,无法回来。哎,光臧如果回不来了,我无法向天后交代。小吼如果回不来了,囚牛、睚眦、狴犴这三个急性子的家伙会来拆了缥缈阁。轩之,一想到这些,我就苦恼。”
你不打欺骗光臧国师和狮火去花瓶上的鬼主意,哪有这些苦恼?!离奴老弟固然不对,但害光臧国师和狮火回不来的罪魁祸首还是你自己!元曜在心中道,但他在嘴里只敢这么说:“事已至此,惩罚离奴老弟也没有用,苦恼也无益,不如放了离奴老弟,静下心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呜呜,主人,离奴知错了,放了离奴吧……”离奴又在后院苦苦哀求。
“白姬,饶了离奴老弟吧,它还在生病呢。”
“唉!”白姬叹了一口气,揉额头,“离奴吵死了!轩之去放了它吧。”
“好。”元曜高兴地跑去后院。
白姬在烛火下坐了一夜,翻阅各种书卷,目不交睫,不曾合眼。离奴被放下来之后,感激流涕,它向白姬道了歉,打算陪白姬一起找救回光臧和狮火的方法。但是,因为它还中着毒,浑身发烫,它翻了一会儿书卷,就又溜去后院泡井水了。
元曜陪白姬坐了一整晚,白姬让他去睡觉,他坚持不去。天快亮的时候,元曜坚持不住了,趴在牡丹屏风边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时,元曜醒了过来,他伸了一个懒腰,发现身上盖了一条柔软的薄毯。难怪,睡着时不仅不冷,连梦里都觉得很温暖。他记得昨晚睡着时,身上并没有毛毯,是谁在他睡着之后替他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