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五处最终同意搞计算机检索的主要原因就是这件事,而不是因为日益老化的档案制度本身。
档案室下面有许多地下室,主要用来当储藏室和工作间。莱斯利·贾格尔是这里的负责人,在A 处二科休·温特博恩的手下工作,曾是卡明有名的熟人之一,他身材魁梧,肩宽胸阔。他跟卡明在步枪旅一起服役时,就是个陆军少校。他总是穿着一身殡葬员的黑色工作服。
贾格尔是军情五处的勤杂技术人员,我加入军情五处,他肯定会有些顾虑,可他从来没有流露过,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贾格尔身怀许多绝技,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撬锁技术。我刚开始受训时,曾听过他在撬锁工作间里为军情五处和六处举办的正规讲座。这间地下室里的每一面墙上都一排排地挂满了钥匙,少说也有成千上万把,都分别编上了号码。他告诉我,军情五处得到或秘密复制了许多办公室、旅馆和私人住宅的钥匙,每一把都编了号。多年来,他们就是用这种办法进入英国各地的房舍里的。
“说不定什么时候其中一把钥匙就会派上用场。”贾格尔向我解释说。我被他的这一收藏杰作惊呆了。
“首先必须记住,要进别人的房间,撬锁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招。”贾格尔在他的讲座中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说的。“要想不刮伤漆就把锁撬开是完全不可能的。受过训练的情报人员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会知道有人进过房间了。你们应该做的是搞到一把钥匙。这有两种办法:一个办法是测量锁的尺寸,另一个办法是复制一把钥匙。”
贾格尔对如何撬开各种各样的锁做了示范。波马牌锁是一种主要装在珠宝保险柜上的锁,最难撬开。其锁栓是穿过锁簧活动的,根本不可能撬开。匠布牌锁虽然是号称无法撬开的铁将军,可它在贾格尔手里却变成了儿戏。
“你们以后会经常跟这种锁打交道的。”
他从堆在柜子上的耶鲁牌机械锁中拣了一把来给我们做具体的撬锁示范。他解释说,耶鲁锁有一系列销栓,排在锁眼内的不同位置上。钥匙伸进锁内,其齿把锁眼内的销栓顶上去后,才能转动。贾格尔拿出一根铁丝,铁丝的一端有钩子。他把铁丝插进锁眼内,然后开始平稳而有节奏地捅着。
“先捅第一个销栓,”他的手腕时而紧张,时而放松,“直到它伸进一个回进去的地方,你就知道捅开了一个销栓。”
他那双大手宛如音乐会上一个手握琴弓的小提琴演奏家的手,紧张地挥动着,一个接一个的销栓被捅开了。
“在没有捅开所有的销栓之前,必须保持压力……”他转动手中的铁丝,耶鲁锁立即弹开了。“这下你就可以进屋了……当然,进了房间以后,你要干什么,那是你的事了,我可管不着。”
我们大家被他的话逗乐了。
莱斯利对他从什么地方学来的这些撬锁专门知识总是不透露一丝口风。多年来,我一直带着他为我制作的一根铁丝和撬锁工具。
“你随时都要带上你的警察证件。”他第一次把铁丝交给我时就这样对我说。他指出,我携带这些盗窃工具是违法的。
“总不能把我们当作一般的或花园里的窃贼吧?”我说。
他由衷地笑着,大步走回地下室去了。
第五章
上完撬锁课几天以后,我开始了我的第一次行动。
“又要准备清查第三个人了,”休·温特博恩说,“军情六处正在审问他们的一个官员,那家伙叫菲尔比。他们要我们提供话筒。”
一九四九年我第一次到莱肯菲尔德大楼去的时候,在匆忙中见过金·菲尔比。当时我正在卡明的办公室里,同卡明商量布伦德里特安排的工作。菲尔比在门口探头张望,旋即他对打扰我们表示歉意。
“没关系,进来,金,”卡明以他常有的热情对菲尔比说,“这里有个人你应该认识一下。”
卡明向他介绍说,我是刚刚任命的特聘技术顾问。菲尔比热情地跟我握手。他脸上布满了皱纹,但看上去却仍然很年轻。
“啊,对了,”他说,“那是布伦德里特的委员会。我想美国人对它很感兴趣。”
我很快就喜欢菲尔比了。他潇洒而有风度,并且和我有着同样的不幸——说话结结巴巴。他刚被军情六处任命为华盛顿分站的站长,正到大楼来向他在军情五处的朋友们道别,并想在他动身前从他们那里得到各方面的情况。菲尔比在战争期间与军情五处有着密切的联系,是军情六处少数惹麻烦的官员之一。当时他来找卡明道别,似乎正是他那种勤奋作风的典型表现。后来才弄清楚,他来大楼的真正动机。菲尔比旁敲侧击地问我关于技术方面的设想。我向他解释说,情报部门应当开始像科学家研究某个课题一样研究俄国人,把俄国人作为用实验手段来进行研究的对象。
“实验做得愈多,你懂得的东西就愈多,即使是事与愿违,也没有关系。”我说。
“可经费问题你怎么解决?”菲尔比问我。
我辩解说,战争告诉了我们科学家,不一定需要大量的新型仪器,也能解决情报上的问题。当然,有些仪器是必需的,但更重要的是以新的方法来使用现有的材料。
“搞运筹学, ” 我说,我指的是大战期间在海军搞的第一次反潜研究项目,“那就使情况大不一样了。我们科学家所做的就是更有效地使用海军所有的设备。”
菲尔比似乎对此深抱怀疑,但他还是说等他到了华盛顿以后,在斟酌美国对这个问题的观点时不会忘记我的这些设想。
“我回来后一定来看望你,看你搞得怎么样了。”他谦和地笑着说,随即离去了。
两年以后,伯吉斯和麦克莱恩叛变了。过了一段时间,卡明才提及这件事。一九五四年,我从卡明和温特博恩那里知道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知道那个暗示过伯吉斯和麦克莱恩这两个叛徒的“第三个人”有可能就是菲尔比,他的嫌疑最大。一九五五年,军情六处很不情愿地把他解聘了,尽管他什么也没有承认。一九五五年九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我加入军情五处三个星期以后,人们等待已久的关于伯吉斯和麦克莱恩事件的白皮书终于发布了。报界对此作了许多失真的报道,一时间菲尔比的名字在“舰队大街”被弄得人人皆知。公开辩论此案只不过是时间早迟而已。
到了十月,军情五处和军情六处得到通知,说“第三个人”的事有可能在下院复会后被提出来,外交大臣不得不对菲尔比的情况发表声明。军情六处奉命起草一份案情报告,并再次传讯菲尔比。他们轮流到安全局的A 处二科来,要求提供用于这次传讯的录音设备。
温特博恩和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斯隆广场附近军情六处的安全室,菲尔比将在这里受审。军情六处选的这个房间里只有几件家具:一张饰有图案的沙发,一张小桌子,桌子四周有几把椅子,靠墙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餐具柜,柜顶上有一部电话。
要尽可能地获得高质量的录音效果,这一点很重要。鉴于此,我们决定采用质量过硬的英国广播公司的话筒。如果不是高级话筒,从听筒里传出的讲话声就不清楚。菲尔比将坐在壁炉旁边,我们打开那里的一块楼板,把话筒装在楼板下面。我们还装了一个放大器,以便把话筒的信号反馈给一个电话听筒,再由邮局把电话信号反馈给莱肯菲尔德大楼。
译报中心隐蔽在军情五处职员食堂走廊另一端的一个没有标记的门后面。凡是进这个门的官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门旁有一个电铃和一道铁栅。休·温特博恩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自动锁咔嚓一声打开了。进门正对着的是一道小门,它通向一间宽大的正方形房间。邮局的工作人员正在里面做记录。材料一旦记录下来,邮局就把它交给军情五处的整理人员。军情五处监听邮局的电话是违法的(尽管这种情况不常有,特别是让我和温特博恩来干这样的事。只有在不得已、事关重大的时刻才可以这样做)。电话监听到的东西记录在录音电话机上,话筒线路上来的信号记录在留声唱片上。这个房间是军情五处的“通天塔”。所有记录下来的东西都要送到中央走廊旁边的那些小房间里去整理。
译报中心由伊芙琳·格莱斯特负责。她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女人。她从军情五处建立之日起,就在这里工作。她对弗农·凯尔抱着一片效忠之心。直到现在,她仍然抱怨丘吉尔在一九四0 年解聘凯尔以后给安全局带来的损失。在她看来,安全局自从凯尔被解聘之后,便一直在走下坡路。
休·温特博恩接了一根中继线到附近的一间房子里,我们一切准备就绪,坐下来等待审问开始。事实上,称这次对菲尔比的传讯为“审问”确实有些言过其实,它只不过是军情六处的一次内部会谈而已。菲尔比进来了,三个和他很熟的过去的同事向他友好地打招呼。他们客气地同他谈到一些他所熟悉的话题。首先问他的共产党人历史,然后又谈到他在军情六处的一段经历以及他与盖伊·伯吉斯的关系。菲尔比结结巴巴地抗议,说他是清白的。可他那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声音表明他是在说谎。一旦菲尔比不知所云时,审问的人就会启发他作出一个满意的回答。
“嗯,我想这,这应该解释说明一下。”
菲尔比会感激地点头同意,谈话继续进行。后来这种滑头愈耍愈露骨了,于是温特博恩请来了卡明。卡明板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走进了房间。他听了一会儿,拍着大腿骂道:“这帮畜生在为他开脱!”卡明马上送了一份备忘录给安全局反间谍处处长格雷厄姆·米切尔,对军情六处的这种包庇行为,作了一个直率而又不带偏见的评价,可是这根本就无济于事。几天以后,麦克米伦在下院为菲尔比洗刷罪名。此刻,我才第一次领悟到自己是置身于一个是非颠倒的世界里。在这里,一个使人不愉快但却极简单的事实可以被否定。在此后的二十年当中,这种现象反复发生。
对菲尔比的审问,第一次使我对军情五处的监视中心有所了解。实际上,八楼仅仅是设备网的一部分。最重要的分站设在圣保罗附近的邮局特别调查组的总部,军情五处在那里的二楼有一套房间,由登曼少校负责。登曼是个守旧的军界老朽,但却富有幽默感。他在邮政当局的批准下,专门负责截查邮件和安装电话窃听器。同时他还负责军情五处的实验室,主要为跟踪和传送秘密文件的方法作技术上的处理。实验室的房子是由他提供的。英国的各大邮局的分信处和国内电话局都设有特别调查组的办公室,主要任务是安装窃听器和截查邮件,直接由登曼控制。后来,我们迁往在萨福克郡马特尔山姆的邮局实验中心所属的实验室去了。如果一封信在圣保罗被打开,那就意味着这封信需要进一步检查,于是就由信使驾驶摩托车把这封信送到萨福克郡。
登曼的主要办公室里放着一排排的搁板桌,每张桌子上的邮件都根据不同的地址分别排放着。伦敦的信件放在一边,欧洲的信件放在另一边,铁幕后面的信件也有一个专门的地方。约有二十多个邮局技术人员在桌边忙碌着打开一件件的邮件。他们都戴着橡皮手套,以免在信件上留下指纹。每个人的桌上都有一盏光线强烈的台灯和一只蒸气壶。有时候也使用传统的竹切刀技术。这种方法虽然古老,但仍然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之一。技术人员先拿起信封对着强烈的灯光照着,然后把竹切刀从信封的一角伸进去,随着竹刀的转动,信笺被卷在竹刀上,只要轻轻一拉,信笺便被竹刀带出了信封。
如果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是用打字机打印的,有时就把信封撕开,待检查完毕,再换上一个打好同样姓名地址的信封。可是直到我快结束我的间谍生涯时,我们还不曾偷偷地打开过一封四边都用胶带封好的信。在这种情况下,军情五处往往要作出这样决定:要么干脆拆开检查后就销毁,要么就让它保留着被拆过的痕迹仍然寄出。信件拆开后,用脚踏式微型胶卷照相机把内容摄下来,冲印后再由负责截查信件的官员送往档案室存档。
登曼的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只镜框,里面装着一只信封,这是登曼最值得骄傲的纪念品。它是寄给一位杰出的共产党员的,这位党员的信件总是被我们截查。信被拆开后,邮局的技术人员们都觉得好笑,原来是写给军情五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