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试验进行的过程当中,霍利斯赞不绝口地说:“彼得,太棒了,这简直是一种奇幻的魔术。”
卡明在背后嗤嗤地促笑着。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军情五处的官员们几乎在整个战争期间都把他们自己禁铜在莱肯菲尔德大楼这个“世外桃源”里,很少体验过科学技术进步带来的胜利喜悦。霍利斯从书案后面又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发了一通官话。他说,这是五处多么了不起的一天,说这正是布伦德里特组建他的班子所梦寐以求的。他讲这番话时带着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仿佛我们这些仆人为他在玫瑰园里找到了丢失的钻石冠冕一样。
“森林之神”不负众望,果然非常成功。美国人迫不及待地定购了十二套,并厚着脸皮复制了图纸,自己又造了二十多套。整个五十年代,“森林之神”作为获取机密情报的最佳工具之一,在英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被广泛使用,直到新的仪器取代了它。而就我个人而言,“森林之神”的研制成功,奠定了我在军情五处的科学家地位。从那以后,他们经常来找我,向我咨询日益增多的技术问题。
我仍然同卡明交往,渐渐也知道了他那个部门——A 处的结构情况。他管了四个科:一科为军情五处提供物资,从话筒到撬锁的扳子都有;二科是技术科,里面有许多像休·温特博恩那样的人才,他们使用一科提供的物资;三科负责同特别处的警察取得联系;四科是一个正在扩大的监视中心,负责跟踪伦敦各大街上的各国外交人员和其他外国人。
卡明在技术问题上是个低能儿。他认为A 处应当管科学,而不是用科学来管理A 处。因此,这个处作为一个整体来说,严重缺少现代化设施,这本来早就应该实行的。
在我们讨论具体的问题时,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富有成果的。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涉及到一个我无法向军情五处提出咨询意见的领域,除非卡明和温特博恩完全信任我。譬如,温特博恩常常问我是否对电话窃听方面有什么设想。我坦率地告诉他,如果我不知道他们目前采用了什么样的技术,这个问题就无从谈起。
“啊,当然,我们现在谈的这个领域属于绝密,我想我们还是别谈这种事为好。”卡明总会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说,温特博恩对此非常恼怒。
监视方面也是同样的。五十年代,军情五处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监视和跟踪伦敦大街上日益增多的俄国人。
“你有没有什么新招,彼得?”卡明问我,仿佛我的上衣口袋里藏有什么锦囊妙计似的。我建议说,至少得让我亲自看一看监视中心的操作规模。卡明说他尽力设法为我作一次安排,可后来他什么设法也没有。
尽管困难重重,军情五处仍然发现我对他们有用。一九五四年那阵子,我每星期几乎要花两个整天在莱肯菲尔德大楼里忙乎一天,我刚开完一个很长的会议后,卡明邀我到他的俱乐部共进午餐。我们一起穿过圣詹姆斯公园,再从帕尔市场走进“I.O.俱乐部”,卡明一路上摆弄着他那把习惯于带在身边的雨伞。
我们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此刻,我才发现,尽管我和卡明打了五年的交道,可像这样的社交活动在我们之间还是头一回。卡明身材矮小,并且没有多少天赋,可他对军情五处却是忠心耿耿的。就像约翰·巴肯的小说里描写的警察一样,他可能会把英雄当成坏蛋去追捕。他当过步枪旅的军官,符合军情五处悠久的军事传统,这种传统可以追溯到该处的创建人弗农·凯尔。他和军情六处的第一任处长曼斯菲尔德·卡明上校有点沾亲。我刚认识他时,他就有意识地让我知道这个背景情况。英国安全局局长狄克·戈德史密斯·怀特也是卡明弄进来的。二十年代,卡明和怀特曾在一起带着一群孩子去野外露营,怀特很不安心当一名学校的教师,卡明说服他申请加入军情五处。怀特进了五处以后果然脱颖而出,成了一名才能超群、判断力准确的情报官员,很快就远远超过了他的引荐人。怀特为了报恩,在五十年代对卡明特别照顾。
卡明很富有,这是他应有的。他在苏塞克斯拥有一座大庄园。在乡间,他是个绅士;到了城里,便是间谍。这种行当很适合他这种内向的小伙子性格。其实,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花在整理军情五处的公文和其他例行公事上。那些在战时从高等学府里被选派进情报部门的佼佼者,与卡明的关系不是很好。但卡明有一方面的才能是相当令人吃惊的,他有一张十分复杂的交际网,他在俱乐部有许多老朋友。他的关系形形色色,稀奇古怪。如果军情五处需要一个讲中国话的独脚洗衣女工,卡明也能找来。A 处的处长位子空缺了,卡明自然是填补这个空位子的首选人。
卡明要了鹈鹕蛋,并问了我一些个人生活经历的情况。吃饭时,他漫不经心地听着我的谈话。饭后他要了两杯白兰地,这才把他请客吃饭的目的托了出来。
“我想问你,彼得,你觉得我这个处的情况怎样,单从技术的角度来讲?”
我对他的提问是有思想准备的,决定借此机会来讲明我的心里话。
“不会有多大的起色,除非你任用一个能解决问题的科学家,并放手让他工作。”
白兰地送上来时,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你得让他有机会接触办案人员,帮助他们进行规划和分析进展情况。”
卡明举起酒杯,轻轻地晃动着杯里的酒。
“是的,”他同意说,“我们也想这么干,可很难找到合适的人,琼斯很想来干,可如果我们让他进来,他第二天就会要求独揽大权,一手遮天地搞下去。”
我同意他的观点。
有一段时间,我曾一度对温特博恩暗示,如局里有合适的位置空缺,我倒有兴趣正式加入军情五处。
我问卡明:“我想你已经告诉过你我有兴趣来试试?”
“啊,就是这个问题,彼得,”他回答说,“我们同白厅有过光明正大的协议,互相不得挖墙角,尽管你是自愿的,我们也不能把你从海军那边弄过来。”
卡明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继续说:“当然,如果你离开海军部,情况就不一样了……”
好一个卡明,他要我采取主动。我提出了我在海军部的养老金问题。如果我离开海军部,那么我这十四年应得的养老金就要全部泡汤。我不能跟卡明一样,可以靠私人收入来维持生活。卡明轻轻地弹了一下白兰地酒杯的边缘,脸上流露出惊奇的神情,仿佛我不应该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想,你也很清楚,这对于你来说,是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彼得。”他说。
他停了一下,把话峰转入他感兴趣的一个话题上。
“我们不是行政机关的文职人员,你只能准备信任我们。我们这行的经费都是秘密拨款,既然这样,我们就无法写个书面保证。但有一点我可以担保,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难处,我们会作出某种安排,总不能眼巴巴地看到我们的人吃亏吧,这你是知道的。”
午饭后,我们从高雅华丽、酒香沁人的“I.O.俱乐部”出来,走到明朗的皮卡迪利大街。
“如果你决定离开海军部,记住通知我一声,好吗,彼得?”卡明说,“那时我会请各部门的处长多多关照的。”
我们握手道别,他转身大步向莱肯菲尔德大楼走去,那把雨伞仍夹在他的胳膊下。
卡明让我加入军情五处的邀请来得太巧了。反潜项目已经差不多接近尾声。海军部急于想把我安排到朴茨茅斯的新工作岗位上去,我对新任务没有兴趣。与此同时,马尔科尼公司与英国电气公司签订了一项合同,合作进行“蓝带计划”的研究。马尔科尼公司实验室副主任埃里克·伊斯特伍德叫我去搞“蓝带计划”的导向系统。不到一个月,我辞去了在海军部的工作,进了马尔科尼公司,当了公司的高级主任工程师。
我发现自己在搞导弹研究中显得力不从心,部分原因是我渴望早日加入军情五处。但是认为导弹系统搞不成的人不止我一个,建造导弹系统简直是一件愚蠢之至的事,是英国自欺欺人的一个写照。不管怎样,这种科学最终只有消极的意义。那么,为什么要把自己毕生的精力耗在研制一种你希望并祈祷永远不用的武器上呢?
我打电话给卡明,告诉他我已经离开了海军部,等待他走下一步棋了。半年以后,我又被邀请去吃饭,他很好客,但不像上次那样慷慨了。他开门见山地对我说:
“我同委员会讨论过你的建议了,我们很欢迎你。但是如果你以科学家的身份进来,我们就会遇到来自白厅的麻烦,因为我们没有这样的先例,这会使事情复杂化,所以,我们建议你作为一个普通的官员进来,并设法发挥你的长处。”
我明确地表示出对卡明的建议不满。就我所了解的而言,因为这一差别他将以普通官员的工资支付给我,而不以我目前高级科学家的薪金支付给我,这样一来,我每年就要少拿五百英镑。还有一个原则问题,那是我和父亲讨论加入军情五处时,他提出来的。
他对我说:“除非他们任命你为科学家,否则就别去。如果你让步,那么你以后就休想以一个科学家的身份工作了,没等你醒悟到怎么回事,你就已经成了一个普通的办案人员。”
卡明对我的拒绝感到惊讶,但他并没有再试图说服我。他很快就起身告辞了,声称莱肯菲尔德大楼有个要紧的约会。
一个月以后,我在大巴达城的实验室里接到通知,让我到肯普办公室去。卡明和温特博恩都坐在那里了。温特博恩满面堆笑。
“啊,彼得,”肯普说,“看来我终于留不住你了,马尔科姆要你去军情五处当首席科学家。”
温特博恩后来告诉我,卡明去过肯普那里,问他要得到我,要付我多少钱。肯普深知卡明为了替政府节省几个英镑, 会走到何等极端的地步。 于是他回答说:“一份公平的工资。如果我去,我也会提出这个要求的。”
卡明对我说:“当然,还要经委员会批准,但那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
我和在座的每个人—一握手,又回到我的实验室,准备迎接新的生活。
第四章
四天以后,我来到了莱肯菲尔德大楼,参加选拔委员会的面试。四室那结满霜冻的玻璃隔间打开了,里面有一双眼睛在仔细地打量着我。尽管我的面孔并不陌生,但因为我还没有出入证,只得耐心地等待着警卫人员往卡明的办公室打电话,以便派人来领我进去。
“先生,是来看局长的?”来人问我。他按了一下电梯的按钮,铁门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打开了。这是个老式电梯,是用一个装在铜盒里的操纵杆来开动的。电梯当啷当啷,呼哧呼哧地开始上行。我数着经过的楼层,一直到了六楼。军情五处的高级领导人的办公室就在这里。
我们走了几步,下到一个走廊,然后进了一间长方形的大房间。这是局长的秘书室,看上去它与白厅的其它办公室没有什么两样,那些秘书们个个养尊处优,穿戴整洁,整天在打字机的啪喀声里迎送时光,唯有那放在窗户对面的组合保险箱向人们揭示出了这个地方的性质。房间的墙那头,有一扇门,通往局长办公室。外面这间房子的纵深度是特意设计的,以防任何闲人擅自闯入。这个纵深度使局长有充足的时间在任何人闯入之前锁上自动锁。此时,局长室门上的绿灯亮了,一个秘书陪我穿过外间,带我进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的办公室里明亮宜人,充满了新鲜空气。室内陈设着古色古香的胡桃木家具和皮背椅子,使人以为这是在邦德大街的金融大楼里,而不是在白厅。墙的一边挂着三位前任局长的肖像,他们的眼睛里充满了严厉和冷峻的神情。另一边,在一张干净的会议桌得,坐着委员会的全体成员。我只认识卡明和霍利斯,其他的人我都不认识。
局长狄克·戈德史密斯·怀特爵士招呼我坐下。我多次去卡明的办公室,曾在那里见到过他。但这仅是一面之交而已。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也在毕希普的斯托特福德学院就读过,是学院一英里赛跑纪录的保持者。当然那是在我进这个学院之前多年的事了。他的身材高大,精瘦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光,并有一双厉害的眼睛。他有一股戴维·尼文般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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