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能站在这里等着暴民进来!」苏珊道。「如果你们想放弃,就赶快下楼了结一切。我要开始架设新的掩体,因为我不希望救兵来的时候,却发现我在几分钟之前放弃了。」
「她说得有道理。」海羊道。
他们很快地关闭两台电梯,将家具堆满楼梯间,退回接待室,然后将最重的一张办公桌挡在唯一的门上。他们重新装填弹药,躲在翻倒的桌子后方,静静等待。楼下的吼叫声没有减弱的趋势,但是底下应该已经没剩多少东西可供破坏了。褐熊先生将枪抱在毛茸茸的胸前,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伤。他为了生存而做了许多他的作者绝对不会乐见的事情,如今他开始怀疑这一切究竟值不值得。他心里明白,自己不再是从前那样的一只好熊,他曾经是只特殊的熊。枪炮在他身边没有作用,坏事绝不会发生在他跟朋友身上,只因为……因为他是褐熊先生。但是身为特殊的熊并不足以逃离狂野之子的诅咒,于是他只好拿起手枪,试图强迫世界步入正轨。他抛弃了让自己特殊的特质,结果却什么也没换得。他依然必须面对死亡,他的朋友也会和他一同死去。身后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他立刻转过身去,手指紧扣扳机。艾利克森看着所有指在自己身上的枪口,当场举起双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压低手中的武器。
「抱歉,警长。」科林斯说道。「发生太多事情,我都忘记你还在……睡觉。你感觉还好吧?」
「很好。」艾利克森说。「我很好。我知道我……之前有点失控,但是现在没事了。真的,我感觉非常好。我想要帮忙。可以把枪还给我吗?」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警长。」刘易斯小心说道。「你回去继续休息。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了。」
艾利克森点头,转身回到私人办公室里,紧紧关上房门。他们不信任他。他不怪他们。他曾经被狂野之子附身,难保不会再来一遍,虽然他已经有好几个月不曾感到如此清醒了。他记得自己犯下那些谋杀案,有如许多可怕的恶梦一般,而自己在梦中只是个无助无声的旁观者。梦境对他而言依然不够真实,但是他毫不怀疑他们口中的恶行全都是自己亲手干的。他就是自己费尽心思想要找出的杀人凶手。
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他情绪冷静,思虑清楚,一点也不感到害怕。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要让狂野之子再度附身。少了枪,要达成这个目的并不容易。他看了看屋内,目光停留在插信钉上。没错,就是它了。他拿起插信钉,放在自己身前,把上面的信件通通取下。他没有去看那些是什么信。那都已经不重要了。这根钉子足足有八、九英吋长,够长了。他双掌放在插信钉两旁,弯下腰去凝视着钉子。他一点也不害怕。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他用尽全力一头撞下,最后看见的景象就是钉子的尖端对着自己的左眼直逼而来。
接待室内,守方人马倾听着狂野之子甩开挡路家具,爬上楼来。没过多久,他们开始撞门,门框随即剧震。海羊开枪射穿房门,但是对方似乎毫不在意。科林斯与刘易斯并肩而立,枪口指向门口。他们呼吸急促,手臂却没有颤抖。褐熊跟海羊轮流喝着伏特加,酒瓶已经快要见底。彼得·考尔德默默地坐在他们身边,思考着最近发生在他身上的奇怪转变。在明白到自己一点也不后悔之后,他终于展颜欢笑。史考提看着震动不已的房门,喉中不断发出低吼。苏珊与波丽手牵着手,试图以专业的架式握持手枪。
门被撞开了,狂野之子一拥而上,轻易地推开沉重的办公桌。守方人马立刻开火扫射,遭受附身的男女有如洋娃娃般摔倒在地。激烈的枪声震耳欲聋,但是狂野之子只是狂笑逼进,踏着满地尸体冲向屋内的人们。越来越多附身之人进入房内,其中有些手里还有拿枪。鲜血飞溅,在地板上形成一滩滩的血泊,但是狂野之子还是不断涌入。
第一个死的是史考提。他在一阵机关枪的扫射之下离地而起,有如玩具般飞到一旁,死前依然试图紧咬身旁敌人的脚踝。科林斯和刘易斯被一群附身之人扑倒在地,手中的枪始终不停开火。狂野之子以其超自然的蛮力将他们撕成碎片。彼得·考尔德想要出手相救,但是被一个有着疯狂眼神跟诡异笑容的瘦弱女子一刀插入喉咙。他跪倒在地,嘴中瞬间喷出如柱鲜血。
褐熊先生冲到他身旁,试图将他拖回掩体后方。一颗子弹击中他的额头,身体向后倒下,无助地躺在地上,鲜血遮蔽他的视线,生命离体而去。海羊愤怒吼叫,将空酒瓶甩入人群,冲到两个朋友面前。他不断开枪,直到弹药用尽,然后换以双手跟羊角与人搏斗,最后终于也倒了下去。
出于珍贵的友情,苏珊对准波丽的后脑开了一枪,然后将枪口塞入自己口中,扣下扳机。她们在狂野之子愤怒的吼叫声中死去,死时依然牵着彼此的手。
※※※※
骸骨长廊后方的房间中,人们站在时间的床前,静静地看着床上,仿佛期待着时间随时可以再度开始呼吸,或是坐起身来笑着告诉大家一切只是一个玩笑。然而时间老父始终动也不动地躺在床上,有如一具萎缩的木乃伊。他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好几世纪,直到最近才自某座古老的金字塔中挖掘出土。房间之中昏暗异常,安静无声。墙壁不见了,天花板消失了,唯一的光源来自病床床头板上的一盏老式油灯。油灯照射的范围之外感觉一片虚无,仿佛他们全都漂浮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上。
丽雅与艾许并肩站在床脚,牵着彼此的手掌,从中寻求慰藉。时间的死亡动摇了他们曾经相信的一切。他是不断变动的世界里唯一永远不变的人物,是将影子瀑布凝聚在一起的强力胶水;少了他,影子瀑布绝对无法继续存在。艾许看着皱巴巴的尸体,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如果就连时间老父都会死亡,都必须穿越永恒之门,永远无法回归,那他就必须接受自己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总有结束的一天。他始终都很清楚这一点,只是之前并不构成困扰而已。他没有权力拥有第二次人生。但是现在丽雅又回到他的身边,他有太多值得珍惜的东西,实在无法就此放弃。他微微一笑。爱情就是这个样子。
艾许手掌一紧,丽雅也轻轻使劲回应。她的思绪同样飞奔,努力为当前的困境思考出路。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绝不可能是为了在这里倒下。这样太不公平了。他们在没有时间老父帮助之下击败了圣战军;但是狂野之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他的起源跟力量都跟影子瀑布息息相关,只有时间老父才有能力理解并操控那股力量。没有他的帮忙,就无法阻止狂野之子肆虐,影子瀑布的居民将会死亡殆尽……没有时间老父看顾影子瀑布,这座城镇终究会停止存在。一切的结束。丽雅紧握艾许的手掌。一定有办法解决一切的。一定有。
史恩·莫利森坐在床尾,双脚在床缘轻摆,目光没有焦点。他试图想出一首合适的曲子,想要唱一首歌来凭吊时间的逝去,但是却没有任何灵感。他心中的音乐已经随着妖精一同死亡。少了他们,世界已然失去甜美,生命不再有意义。妖精代表了他曾经相信过的一切。如今一切消失了,所有荣耀,所有尊严,森林里的笑声,全部死在他们自己手中。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怎么容得下音乐?
梅德琳·克瑞许,大部分的人都称她为梅德,坐在床沿,双手紧握时间冰冷的手掌。他是她的世界,她的爱,她存在的意义。没有人在乎她的时候,只有他真心照顾她;没有人能够保护她的时候,只有他为她挺身而出。他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之下让她留下;在明知不可能回应她的爱的情况之下让她爱他。她愿意为他付出生命,但是他只会在没有她的日子里继续过活。而如今,她的生命完全失去意义。她一生致力于照顾时间老父,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她想要以戏剧性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随他一同离去,只不过他一定不希望她这样做的。他相信生命、希望与可能。梅德不再知道自己相信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现在她又再度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詹姆士·哈特站在床脚,恼怒地看着死去的祖父,不知道自己他妈的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时间老父是唯一知道所有答案的人。如今他死了,留下一个困惑的孙子,不知何去何从。现在他是聚光灯底下的焦点人物,所有人都想要从他这里寻求答案,而他根本不知道该告诉他们什么。他必须想想办法。他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如果他不能找出解决狂野之子的方法,他跟这些朋友还有整座影子瀑布都将面对毁灭的命运。
答案就在他体内。他可以感觉到祖父的力量在身体里面沸腾,挤压着、测试着,寻求宣泄的管道。他还不了解这股力量,不清楚其作用以及限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信赖它。他知道自己可以办到许多事情,知道这股力量要他怎么做,但是他不能莽撞行事。他强烈地认为这股力量自有目的,很可能和他本身的需求完全无关。
诱惑就像是无法忽略的声音一样,始终在他耳中纠缠不休。
他看着祖父毫无生气的尸体,双掌紧握成拳。要是他还没死的话,他一定要让这个老浑球为了留给他的烂摊子而付出代价。接着他停止动作,仔细观看,确定自己看见了不可能的景象。他向前凑到床边,更加仔细地打量。时间确实已经死亡,嘴中没有任何气体流动,但是他的胸口却有起伏。不是呼吸或是心跳之类的规律起伏,而是突如其来的一下跳动,仿佛体内有某样东西想要破体而出一样。他本能地向后退开,想象力在脑中呈现出一幕恶梦般的景象,让他看到某种寄生虫窜入时间不朽的身体中,取走了他的性命。
他的动作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大家跟随他的目光看向时间的胸口。梅德惊讶地大声尖叫,放脱时间的手掌,凑上前去倾听时间的胸口。接着她突然哈哈大笑,坐直身体,满脸尽是藏不住的笑意。弹簧刀突然出现在她手中,在一下清脆的声音中弹出锋利的刀片。她小心翼翼地以刀锋插入时间的胸骨下缘,然后向上一划,胸腔浮现裂口,有如坚果一般分向两旁。开口处喷出些许尘雾,露出某样颜色苍白、微微蠕动的东西。梅德收起弹簧刀,双手探入裂口,像是翻书一样扳开胸腔,在众人耳中留下许多清脆的喀啦声响。胸腔内静静地躺着一个完美的新生婴儿,体型娇小、肤色粉嫩,目光沉稳地看着眼前的梅德。她伸手进去,轻轻取出婴儿,放在手中缓缓摇晃。
「时间已死。」她轻声说道。「时间永存。」
其他人围在梅德身旁,看着她散发意想不到的母性光辉。时间看起来就和正常婴儿没什么两样,幼弱、无害,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第一,他没有肚脐;第二,他的目光深邃而又清澈。他对众人挥挥胖嘟嘟的小手,然后打了一个大呵欠。
莫利森微带责备地看向梅德。「妳可以在动手之前先说明一下,我差点被妳吓出心脏病来。」
梅德耸肩。「我也不确定。他通常是独自死去,自行处理这些事情的。我只有在几天之后才会再度见到他,而那时候他已经拥有再度掌管一切的能力。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是不是?」
她向婴儿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婴儿则以成熟的目光凝视着她。
艾许看向丽雅。「妳是镇长。难道不知道这种情况吗?」
「我不认为有谁知道。」丽雅说。「时间非常注重隐私。我从来不喜欢探人隐私。」
莫利森闷哼一声。「至少她没有拿腰间悬挂的那把大剑去将时间开膛破肚。那把剑究竟是哪来的?」
「时间给我的。」梅德道,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婴儿身上。
「他此刻必定非常虚弱。」丽雅严肃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年轻的时间。我想应该没人见过。我猜在他成长到有能力自行判断事物之后才会恢复所有力量。」
「那要多久?」哈特问。
丽雅耸肩。「就像梅德说的,起码两天以上。通常这种情况不会影响影子瀑布或是长廊,它们本身的能量就足以维持一切运作,直到时间再度掌权。但是现在,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不知道。」
「我们不能等他两天。」哈特道。「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影子瀑布没有那么多时间。两天之后,狂野之子早就已经杀光所有人了。」
「如果你有其他建议的话,我敢说大家都很乐意接纳。」丽雅道。「我不喜欢看到他如此无助的样子。杰克·费契应该在这里保护他。他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