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法里斯道。「圣战军绝对不能心软。我们是在执行上帝的旨意,不该质疑他的做法。你身后的东西是头恶魔,是我们发誓要以武力自这座城镇之中铲除的东西。现在还不算太迟,考尔德。你还有机会回归上帝的怀抱。但是如果你坚持不肯让开,我会让子弹穿过你的身体,然后击毙那头恶魔。走开,孩子。」
考尔德想要拒绝,但是他实在太害怕了,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呆呆地摇头。法里斯上校举起手枪,在极近的距离之下对准考尔德开枪。考尔德大叫一声,举起双手保护自己。然而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过后,他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于是缓缓放下双手。他低头看着自己,没有看见任何血迹或弹孔。上校一脸蠢相地看着他,拿枪的手依然举在身前,枪口依然冒着硝烟。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绝不可能失手的。他跟考尔德之间不过相隔一步之遥而已。法里斯突然发现自己张口结舌的蠢样,于是赶紧闭上嘴巴。他伸直手臂,一枪又一枪地继续开枪。考尔德在枪声之下不停哆嗦,但是始终不肯移动脚步。当枪声的回音完全消失之后,他依然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褐熊先生步出他身后,对着法里斯露出微笑。
「你现在身处我的世界,上校。在我的世界里,坏事绝不会发生在好人身上。请乖乖地投降,你真的没有其他选择。」
法里斯大吼一声,抛下手枪,自军靴中拔出一把纯银的神圣匕首。他狠狠地瞪视褐熊,丑陋的脸上流露出愤怒与恐惧的神情。就在他向前跨出两步时,海羊先生突然自他身后的阴影中现身,以一根沉重的棒子击中他的脑袋。法里斯跪倒在地,松开手中的匕首,但却始终不肯躺下。海羊加强力道再度挥棒,将法里斯击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接着海羊在他要害处补上一脚,确认他真的已经失去意识,然后放下木棒,对着考尔德哈哈大笑。
「军官总是非常好认,因为他们太笨,一定要身中雨棒之后才会发现事情不对劲。哈啰,孩子,欢迎加入我们可悲的反抗阵营。枪械弹药都必须自备,而且没有危险津贴。」他看了昏迷不醒的上校一眼,然后满心期待地转向褐熊先生。「可不可以让我杀了他?我们已经俘虏半打该死的军官了。」
「我们不杀人。」褐熊坚定地道。「我们是好人。」
海羊转过头去,懊恼地在墙上撞了几下。考尔德满怀兴趣地看着他。「这样会比较好过一点吗?」
「效果不比从前了。」海羊承认道。「好吧,我们在睡美人的朋友出现之前赶快离开吧。」
他抬起法里斯,轻轻松松地扛上肩膀,开始向巷口走去。考尔德和褐熊紧跟在后。
「你刚刚提到反抗阵营。」考尔德问。「成员都是些什么人?」
「蠢到不肯承认失败的人。」海羊道。「目前为止多半都是动物,但是我们没有种族歧视。基本上,我们痛扁圣战军,破坏他们的计划,让他们处处受挫,尽可能地宣泄我们的情绪。」
「但是我们不杀人。」褐熊道。
「为什么不杀?」考尔德问。
「因为我们不喜欢被杀。」海羊冷冷说道。
于是彼得·考尔德跟随褐熊及海羊加入反抗阵营,遇见许多童年时的好朋友,重新找到了信仰的目标。
※※※※
妖精和圣战军在影子瀑布各地的战况全面陷入胶着,最后终于在葛蓝肯诺广场展开正面决战。以广场的定义来说,这个具有两排杂乱的行道树以及一座骑马男人的肮脏雕像的空地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广场。妖精拥有先进的武器,圣战军拥有压倒性的数量。双方人马四周尽是一片废墟景象。所有建筑都已倒塌,大部分都有烧焦的痕迹。所有街灯通通破碎,通往广场的马路也全面遭到封锁。四面八方都是尸体和伤兵,躺在路边无人理会。双方阵营都已承受巨大的损失,并且打算继续损失下去,不过此刻他们暂时处于休兵阶段。他们的力量与精神都还没有崩溃,但是双方都已经开始了解想要获得胜利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可能要祭出足以毁灭整座城镇的强大武器,所有一切通通无法幸免。双方人马都在考虑这个选择,但是暂时而言,他们都还在犹豫。
夜晚依然没有结束。满月高挂天际,将肃杀的战场笼罩在蓝白色的光影之中。天上依旧没有星星,也没有黑夜即将过去的迹象。双方都没有提出任何形式的和谈意图。和谈是没有意义的。他们的立场完全没有交集,没什么话题可供争论,也不会达成任何共识,更不会有人选择投降。圣战军的信仰基础就是自我牺牲,而妖精则拥有为了一点小事就要拼得你死我活的优良传统。他们都不在乎投入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只要可以确保另一方也不会赢就好了。他们心中只有十分细微的声音在奉劝他们应该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光荣撤退,择日再战。
圣战军拥有自动武器、坦克车、汽油胶化剂,以及自动导向武器。妖精拥有高能雷射、电浆武器、魔法剑和其他以魔法加持的武器。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方的人马出现骚动,另一方则会作出反应,但是截至目前为上都还没开始全面冲突。没有人喜欢贸然出去送死,但是也没有人想要成为跑在最后的懦夫。双方彼此叫阵,逐渐酝酿出一股兴奋的情绪,没有人打算撤退。人们慷慨激昂,武器蓄势待发,所有人都已经作好最后冲锋的准备。就在战况一触即发的时刻,夜空中突然响起一个高昂的歌声,牵动所有人的心弦。
圣战军与妖精同时停止躁动,四下寻找歌声的来源,接着史恩·莫利森步出黑暗,有如天使般地唱出天籁之音。他身后跟着一个曾经名噪一时的吉他手,为他的歌声配上动人的旋律。而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从古至今所有英年早逝、遭人遗忘、最后沦落到影子瀑布里来的歌手、音乐家,以及摇滚乐团。被歌迷射杀的主唱,吸毒过量致死的吉他手,所有在酒精、毒品以及名声的压力之下堕落的人间天使,尚未成名就已经死亡的明日之星,或是不肯放弃自我传奇的昨日之星;所有在有机会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之前就已死于交通意外、飞机失事或是在自己家里的游泳池中溺毙的名人。在歌迷终于停止相信他们之后,他们就通通沦落到影子瀑布,在这个传奇一点也不值钱的小镇上找到最后的宁静。如今他们再度齐聚一堂,展开最后一场演唱会,唱出最后一首歌曲,在双眼中点燃最后一袭命运的火焰。
随着参与演出的人越来越多,音乐也越来越大声,曲调不停变换,旋律不断游走,仿佛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一样。有时候化作摇滚乐,有时候转为乡村歌曲,庞克、迷幻、泡泡糖音乐全部齐聚一堂,震撼人心的程度超越各自所能散发出来的魅力的总和。音乐充斥夜空,逼走黑暗,形成一股由歌曲组成的强大军团。站在队伍最前线,歌声盖过所有人的乃是史恩·莫利森,本名不是史恩的史恩·莫利森,来不及把歌唱完就已经抱憾而终的史恩·莫利森。
音乐席卷圣战军和妖精的心灵,令他们停止战斗,专心聆听。音乐接触到所有人的内心世界,唤醒了他们心中某样渺小但却顽固,在仇恨、恐惧和杀戮之中存活下来的东西。渐渐地,圣战军与妖精阵营里都有人开始应和。就在最深沉的黑暗即将到来之前,他们终于接触到一股奇迹式的喜悦。士兵抛下枪炮,妖精放弃刀剑,三三两两地离开阵地,走到广场中央向对方示好。如果是在其他情况之下,他们会一见面就开打,在其他情况之下,他们会拼得你死我活。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自战争的边缘撤走,肃杀的气息在刹那间变得甜美宜人。他们沉浸在动人的旋律下,深受演唱者的歌声感召,聚集在广场中央,人数越来越多。那是一场安宁的庆典,没有欢声呐喊,没有高声尖叫,只有一股简单的满足感,宣告着战争的结束,庆幸他们能够活着见证此刻。
但是歌声无法感动所有人。对某些人而言,这些歌声只是噪音,是无关紧要的骚动。圣战军军官大吼大叫,试图以命令和威胁控制手下的行动。在发现这样没有效果之后,他们就命令依然效忠的士兵对叛徒开火。他们遵守命令,夜空中立刻响起震耳欲聋的枪响。妖精拿起神奇的武器展开反击,诡异的光芒随即划破黑暗。然而音乐的声音盖过一切,强烈而又震撼人心,绽放出强大的威力,击溃了双方的武器。音乐保护着聆听之人。莫利森和其他人竭尽所能地演唱,仿佛他们的心脏都要破体而出一般,用他们短暂的生命、失去的力量,以及来不及发挥的天赋震慑人心。他们有如长在人工花园中的野草一般,唱出若非早夭就可能会唱出的歌曲。他不停弹奏、不停演唱,令所有听见音乐的人们热血沸腾。
圣战军率先崩溃,有的士兵转身逃跑,有的则是冲到广场中央,加入停战的行列。妖精开怀大笑,用力鼓掌,将所有武器抛到一旁。妖精总是无法抗拒人类的音乐。对他们而言,随着音乐一同欢唱比起追赶战败的敌军来得重要多了。最后音乐与歌声同时停歇,仿佛早就计划好的一样。听众们随即欢呼鼓掌,直到喉咙沙哑、手心疼痛为止。莫利森微笑鞠躬,满身大汗,疲惫不已,但是音乐的力量依然在他体内回荡,似乎想要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欧伯隆、泰坦妮雅和普克来到他的面前点头鞠躬,莫利森立刻抹去脸上的汗水,展颜欢笑。
「我是不是听见有人要求加演?」
※※※※
在一条空荡街道旁的废弃建筑之中,苏珊·都伯伊丝独自坐在一楼的窗口,忧虑地看着窗外凄凉的街景。她尽量保持不动,轻轻呼吸,因为只要一点点动作就会在她的断臂掀起剧痛,有时候甚至痛到昏过去的地步。她本来以为手臂只是在洞穴酒吧坍塌的时候扭伤或是严重瘀伤而已,但是在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疼痛的感觉却不减反增,令她越来越难相信这个想法。她很想要相信,她真的很想相信,因为在发生这么多事之后,一条断掉的手臂只会让处境更加艰难。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个事实了。
她一直将断臂隐藏在衣袖中。那条袖子已经破破烂烂,而且染满血迹,但是她还是不肯卷起衣袖检视断臂。她认为自己还没有作好心理准备。她希望波丽赶快下楼来陪她。她跑到二楼去,想要取得更好的视野。一楼只能看见建筑物的残骸、干枯的水沟,以及偶尔路过,赶着要去破坏其他区域的士兵。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士兵路过了,但是苏珊非常肯定他们还会回来。风暴只是暂时平息而已,不管平息多久,风云总是会再起的。手臂再度传来剧痛,于是她专心调节呼吸,以免不小心牵动伤处。
她感到寒冷疲惫,极度孤独。波丽依然待在二楼,史恩·莫利森又趁她和波丽睡觉的时候跑了。她认为自己不应该感到惊讶。史恩从来不是一个可靠的家伙,他的魅力也有一大部分源自于此。但是即便如此,像这个样子偷溜还是太过份了。詹姆士·哈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保证一找到安全的地方就回来接他们,但是已经好几个小时,他依然不见踪影。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任何事。
她叹了口气,接着咬紧牙关,忍受自手上传来的剧痛。她很冷,但是脸上依然冒出斗大的汗滴。这不是个好现象。她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几乎已经濒临昏倒,但是她绝不轻易倒下。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昏倒,不然天知道会出什么事。她很少感到如此无助。正常的情况之下,都是人们带着问题来找她,请她帮忙算算塔罗牌,指示接下来该怎么做。她总是为自己迟早都有办法找出所有问题的答案感到骄傲,她也为自己有能力照顾自己感到骄傲,她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如今影子瀑布所遭遇的麻烦远远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之外,而她竟然被困在一栋废弃的房屋里,不但断了一条手臂,还逐渐产生发烧的症状。她很希望波丽快点下来。有波丽在身边会让她比较安心。她苦苦一笑。多年以来,波丽都是靠着她的帮助才撑过来的,而如今她竟然沦落到需要仰赖波丽的地步。真是风水轮流转,实在太有趣了。她到底在上面搞什么?苏珊很想开口催她,但是没有这么做。这样等于是向自己的恐惧与懦弱投降,而她强烈地认为只要投降一次,就会永远无法翻身。但是波丽究竟搞什么要搞那么久?
楼上,波丽·考辛斯站在墙上的一条大洞前,一边看着外面的景象,一边抱着自己胸口取暖。她距离安全的家园很远,身处在到处都是威胁的地方,恐慌的感觉一波一波袭来。她非常想要大声尖叫,想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