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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圣战军军官四下打量着米兰医生的书房,脸上露出同样鄙夷的神情。他们的目光中充满着厌恶和叛徒打交道的感觉,显然这不是他们自愿接受的任务。他们是奉命来找米兰医生的,这并不表示他们必须喜欢这个命令。米兰的态度十分热诚,拉出椅子和白兰地招呼军官,但是他们通通回绝了。
上校军官约莫五十五岁,脸部线条分明,剪了一个超短的平头,眉头深锁,嘴唇紧闭。米兰很清楚这种人:喜欢洗冷水澡,爱做健康的运动,对于自己从来不曾在人前失控而骄傲异常,并且会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偷喝牛奶,以减缓溃疡的症状。这种人都离心脏病发不远了。他的副官十分年轻,毫无特殊之处,一心只想在长官面前求表现。二十出头,军服笔挺,强烈缺乏幽默感。他们同时以一种抓到米兰在教会的慈善箱里偷钱的表情看着他。
「我们没有什么时间,医生。」上校直截了当地说。「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提供的讯息十分有用,但是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影子瀑布防御机制的细节。我们面临了越来越多的反抗势力,而且这座城市……跟我们想象中不太一样。」
「影子瀑布很少会符合外人想象。」米兰冷冷地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可以说是独一无二。在这里,你可以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东西,而是需要的东西。你可以找到公理、救赎、失去联络的朋友、第二次机会、童年失去的玩具,或是向曾经亏待你的人讨回公道。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一切,所有的一切。但是你必须小心。因为你很可能不清楚自己究竟需要什么。」
「在这座天杀的小镇里想要听个直接的答案有那么难吗?」上校说道。「当我询问简单的问题时,就只想听到简单的答案,而不是一串又臭又长的嬉皮神秘论调。我以为你会好一点,医生。你应该是个崇尚科学的男人。现在,谈谈影子瀑布的防御机制吧。继续推进的话,我们可能会遭遇什么样的抵抗?这座城镇究竟有多大?是谁正负责防御跟反击行动?」
「三个简单的问题,三个简单的答案。第一个问题:你们必须防范任何形式的抵抗。第二个问题:需要多大就有多大。第三个问题:除了时间偶尔会管管之外,没有人在管理影子瀑布。」
「你知道,我可以逼你说点听得懂的话。」副官道。
米兰微笑:「我很怀疑。」
医生的声音与目光之中流露出某种气息,将副官吓得不敢吭声。他转向上校,想要寻求支持与慰藉,但是上校同样说不出话来。米兰靠回火炉旁边的椅背,静静地看着两名圣战军。他们本来以为维持站姿,居高临下可以提供一点心理上的优势,但是显然没有半点用处,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点。如今书房中的景象已经不是军事审问,反而变成了两个顽童被叫到校长室罚站。米兰不去理会副官,将目光专注在上校身上。
「我跟你们的间谍搭上线至今将近一年了。他死于交通意外,死状凄惨,根本无法辨识身分。他们把他带来给我,让我召唤他的灵魂以便询问。想象一下我听到答案的时候有多惊讶,但是结果对我跟你们而言都是件好事。当时我的实验遭遇到……一些困难,而你们在我眼中就变成了额外的资金来源及保护措施。于是我联络你们,进行交易。我提供影子瀑布的正确位置与入侵方式,而你们就提供我所需要的东西。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在等你们履行承诺。」
「首先,你必须释放你所召唤的圣战军之灵。」上校道。
「他?他早就不在了。要强迫灵体停留在这个世界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我一套出所有答案之后就放他走了。」
「那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上校微微一笑。「我们不再需要你了,医生。我们可以利用手段克服那些困难。既然我们的人已经不受你的控制,你手中已经没有谈判的筹码。我们答应要提供资金,不过你必须等一等。等我们全面占领影子瀑布之后就会付钱,早一刻都不行。至于你要求的保护,此刻我们所有人手都必须投入侵略行动,不能够分派给你,也不会分派给你。我建议你另外想办法。」
「钱不是问题。」米兰语气平淡地道。「但是我的敌人已经近在眼前。我现在就需要你们的保护,不然就太迟了。你是军官,这种事一定可以安排。或许你可以留着要付给我的钱。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的。」
「你是在贿赂我们?」副官问。米兰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是贿赂你,小鬼,你无法提供我要的协助。但是你的上校看起来是个对现实世界了解甚深的男人。」
「有时间的话,」上校冷冷说道。「我会叫手下把你拖出去痛扁一头。或许等占领行动结束之后,我真的该这么做。我是上帝的战士,不受物质诱惑。」
「你们全都宣称服侍上帝,」米兰道。「但是我看你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分。我不认为你知道你们的长官究竟是为谁做事。我曾跟不少亡灵接触,他们看得比活人透彻许多。你们服侍的乃是苍蝇之王,上校。你最好尽快放聪明一点,不然到时候一定惊吓过度的。」
副官举手作势殴打米兰,但是上校比个手势阻止了他。「渎神!我早就知道你是这种人。恭喜,医生。我认为应该要花点时间好好教训你。我手下有对痛苦了解十分透彻的审问专家。在和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你一定会把所知的一切全盘托出。」
话没说完,他整个人突然向后退出一步,副官也跟着他一起退开,因为米兰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霰弹枪。米兰站起身来,圣战军赶紧后退,最后撞到身后的墙壁。
「滚出去。」米兰说。「我不相信你们有丝毫保护我的诚意,所以你们对我来说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现在就给我滚。」
「我们会回来的。」上校道。
「我很怀疑。」米兰道。
他眼着他们走出书房,穿越走廊,自前门离开。他站在门口,枪口始终对准圣战军,静静地看着他们踏入杂草丛生的花园。花园中没有刮风,但是树枝却摇晃不已,藤蔓也不断蠕动,深绿色的树丛仿佛具有生命。两名圣战军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四周。动手。米兰轻声道。花园立刻化身饥饿的怪物扑向圣战军。藤蔓猝然窜出,紧紧纠缠两人的双脚,发出一阵有如猫咪般的叫声,深深地陷入他们的血肉中,划开他们的皮肤,撕碎他们的肢体,尸块散落整座花园。花朵咀嚼着人肉,树根吸收着鲜血。
米兰冷冷地点了点头。如果圣战军不肯帮忙,他就得要仰赖自己的防御系统。凡是死在这座花园中的人都将再度复生,成为他的仆人,不管他们生前效忠于谁。当亡灵终于找上门来的时候,他将会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死亡部队。他不疾不徐地步入花园小径,所有植物立刻让道两旁,让他通过。他注意到地上有一支对讲机,于是停下脚步,蹲了下去。这一定是圣战军掉的。一个想法涌入脑中,在米兰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他将对讲机拿到嘴边,联络圣战军总部。
「我是米兰医生,请你们多派点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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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洞穴酒吧的黑暗废墟始终没有半点声息,直到一个男人突然开始移动为止。他不确定自己是谁,只知道全身无处不痛。他从压在身上的一具重物之下爬出,感觉那像是人类的身体,但是四肢软瘫,没有任何反应。黑暗之中,他听见四面八方传来许多石块位移的细微声响。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但是什么也没有摸到。他缓缓站起身来,随时作好脑袋撞上东西的准备,接着将双手举在头上,指尖擦过许多实实在在的瓦砾与尖锐石块,感觉似乎还算牢靠。哈特耸了耸肩。就算不牢靠,他也不能把它怎么样。
恢复意识之后,他僵立正原地。他是詹姆士·哈特,身处影子瀑布的洞穴酒吧。波丽……他压低身体,伸手在黑暗中到处摸索,找到了刚刚压在他身上的东西。那是一具人类的身体,触手柔软,毫无动静。他找到对方的脸,感受到一丝呼吸的气息。长久以来第一次,哈特希望自己没有戒烟。此刻的他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当年那支老打火机。他静静地待在原地,因为强烈的无助感而不知所措,接着身旁传来一声哀号,虚弱的声音中充满了困惑。怀中之人动了一动,哈特立刻扶着对方坐起。
「波丽,是妳吗?妳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发现自己说个不停,于是闭上嘴巴,让对方有回答的机会。
「我不知道。」波丽的声音答道。「太黑了,看不出来。四肢都在该在的地方,但是我的头好痛。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依稀记得一阵爆炸,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清楚。」他在黑暗中摸到她的手掌,于是轻轻地握了一握。波丽的手不停颤抖,仿佛遭人擒获的小鸟一般。「我猜妳身上不会有带打火机吧?还是火柴?」
「没有。我没弄错吧。我们被活埋在倒塌的建筑物中吗?」
「恐怕是。别担心。我们周遭有一定的空间,而且上方的瓦砾感觉也很牢靠。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救援了。尽量冷静一点。」他没有提起空气可能有限,应该要尽量少动为妙的事实。他认为现在还不是跟她提这件事的时候。他自己都还不太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或许他们以为所有人都死了。」波丽终于道。「或许他们放弃了,离开了。我们上方可能有好几吨的瓦砾。」
「不可能那么多,不然早就坍了。我们先等一等,如果没人来的话,就想办法挖条路出去。」
他尽可能维持正常冷静的语调,但是周遭的黑暗已经令他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幽闭恐惧症的感觉突然袭来,他脸上流满冷汗。他站起身来,再次确认头上瓦砾的强度。在他用力推挤之下,一块石头突然松动,四周随即响起许多石头碎裂的恐怖声响。他连忙放开手掌,但是声音却没有跟着停止。哈特对着黑暗露出难看的笑容。一不做,二不休……他决定继续施压。松动的石头向旁移动,然后掉了下来,坠落在他脚边。一道灰色的光线洒落,驱走了密闭空间中的黑暗。光线不强,但是起码可以看出物体的轮廓。波丽将脸移动的光线之下,哈特必须强自忍耐,才不至于露出担心的神情。她的脸上布满瘀青及伤痕,而且不受控制地抖动。接着他看向她的身后,发现黑暗之中还有其他物体在动。密闭空间里还有两个人,神情萎靡地躺在一起。其中一个正挣扎坐起。哈特立刻来到他们身旁,波丽则在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发出声惊呼。
「是苏珊……还有史恩·莫利森。他们在这里做什么?他们的桌子离我们很远呀……」
「永远不要质疑好运。」哈特道。「不然好运可能会离妳而去。我去把洞挖大,妳看看能不能帮他们站起来。我想我们没有埋得很深。」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挖洞,一点一滴地拓宽洞口,耐心地等待瓦砾滚到定位。他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这堆瓦砾,但是他必须冒险尝试。最后他认为洞口够大了,于是帮助波丽跟另外两个人爬出黑暗,进入明亮的地方。哈特最后一个出来,接着他们快步走过一片瓦砾跟废铁,来到安全的地方。莫利森不断摇头,试图厘清思绪;苏珊一直揉着很可能已经摔断的手臂。不过除此之外,他们似乎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害。波丽还在发抖,于是哈特一手搂在她的肩膀上。直到此时,他们才开始观察周遭的景象,触目所及尽是废墟、尸体,以及血泊。到处都有燃烧的房屋,火舌高张,直入夜空。
「我们在底下埋了多久?」哈特缓缓问道。「我到这里的时候,天色才刚开始变暗而已。」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三个小时?不可能。绝不可能。三个小时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你认为酒吧中还有其他生还者吗?」苏珊一边问着,一边试图找个比较不痛的姿势支撑受伤的手臂。
「看起来没有。」莫利森道。「我们死里逃生简直是奇迹。活埋期间,镇上究竟出了什么事?酒吧看起来似乎已经沦为战区……这里一定有几十具尸体。几十具……」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轻轻擦拭自己的脸。一条长长的伤口流了许多血,血干之后将他的左眼完全封住。他花了一番工夫让左眼再度睁开,似乎双眼都能视物之后就可以看见不同的景象一样。「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惨事。非常惨的事。」
他们踏入空无一人的街道,彼此靠得很紧,藉以相互慰藉。大部分的街灯都已经毁坏,但是藉由满月的光芒以及建筑物上的火光,他们还是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