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对面的那个疯女人,可怜的孩子……
哈特摇了摇头。他最好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先看一看走廊。再这样瞎想下去的话,他很可能会先把自己吓得夺窗而出。他打开客厅门,很快地踏入走廊上。走廊上没有人。他傻笑一声,不知道是该感到放松还是愚蠢。这是一栋老房子,一定会三不五时发出一些吱吱嘎嘎的声音。接着他看向走廊底端,发现大门开启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他试图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关门,但是一时也没有办法肯定。他小心翼翼地穿越走廊,来到大门前,打开大门,看了看门外。没有任何异状,没有任何人的踪影。他看向对面的屋子,不过邻居没有出现在任何一扇窗户之后。哈特不安地耸了耸肩,关上房门,转身回头,刚好看见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喉咙划来。
他以自己都无法想象的本能反应闪身一旁,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匕首的袭击。攻击他的人跌向前来,因为出刀太过用力而失去平衡。哈特趁机扬起拳头,但是凝力不发,因为他发现对方是个满脸恐惧、有如皮包骨般的瘦小女人。匕首反射出恐怖的光芒,加上女人脸上坚定又慌乱的神情,终于将哈特自震惊中带回现实。他毫不怀疑对方想要置他于死地,虽然他从来不曾见过这名女子。
匕首再度刺出。哈特低头一闪,刀刃当场插入身后大门的木板上。对方想要拔出匕首,但是刺得太深,一时拔不出来。哈特迅速向前一扑,一把抱起对方,将她的双手夹在身侧。她死命挣扎,但是他比她强壮太多了。她逐渐平静下来,两人面对面地急促喘气。接着他在她眼中看见她膝盖上扬,于是用力将她推开。她狂挥双拳,希望能逼他离开门边,以便再度夺回匕首。哈特轻松挡下攻击,但是对方的力道却让他的手臂发疼。就在此时,朋友有如一道黑色的浪潮般自走廊另一端冲来,化身一袭黯影斗篷将女人笼罩起来。她绝望地想要挣脱束缚,但是影子实在太强壮了,随随便便就让她动弹不得。她停止挣扎,接着黑暗中传来听起来像是哽咽的声响。
「记得我刚刚提过的那个住在对面的疯女人吗?」朋友说道。「就是这位了。波丽·考辛斯。她经常喜欢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时光流逝,很少出门,不过这点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她就像一条躲在鱼缸里的古比鱼,如果你要问我的话。要我如何处置她?」
「暂时先像死神一样抓着她不要放。」哈特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不过接下来我就没有主意了。电话能用吗?可以用的话,我想应该报警。」
「不,拜托,不要报警。」波丽的声音很细,听起来像个小孩一样。「我会乖的,我保证。」
她看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几乎让哈特觉得自己是个欺负良家妇女的流氓。不过在看了一眼插在门上的匕首之后,他立刻将这个想法抛到脑后。
「把她带去客厅,朋友,不过千万不要放开她。我要问她几个问题,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悉听尊便。」朋友语气愉快地道。「我的建议是把她交给警长,关在某个非常安全的地方,然后把钥匙吞掉。不过我懂什么?我不过是个想象出来的朋友而已。」
影子沿着走廊飘开,拖着波丽的身体一起离去。她没有继续抵抗,但是为防万一,哈特还是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回到客厅后,朋友将波丽抛到一张椅子上,然后瘫在她的脚前,有如一块毛毯一般限制她的行动。哈特拉过一张椅子,在他们身前坐下。
「告诉我,波丽·考辛斯。」他冷冷地道。「告诉我妳为什么想要杀我,据我印象所及,我这辈子不曾见过妳。在妳告诉我原因的同时,顺便给我一个不该将妳当作危险疯子交给警方处理的好理由。」
「我很抱歉。」波丽道,她的声音只比自言自语要大声一点而已。「我慌了。我刚刚站在窗口往外看,结果认出了你。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而我对他印象非常深刻。当我了解到你是什么人,你的身分为何时,我满脑子只能想到当年的预言。就是说你将会毁灭永恒之门,为影子瀑布带来末日的那则预言。我很害怕。我需要永恒之门,以及门对影子瀑布所带来的影响;少了它们,我绝对无法承受我的生活。我必须仰赖它们维持理智。我没有发疯,至少不算全疯。」她面带忧伤地微微一笑。「虽然我相信你们一定不这么认为。你知道,我并非……随时都是我自己,而你碰到我的时候刚好时机不对。我已经恢复正常了。如果你放了我,我保证不会乱来的。」
哈特靠回椅背上。她看起来似乎十分清醒,至少暂时而言。她的匕首处于很远的地方,朋友又在附近,随时可以再度制伏她……
「我强烈地认为我会后悔,但是……好吧,朋友,放开她。但是为防万一,看紧一点。」
「我看你跟她一样疯,不过你是老大。要是她又从身上抽出一把刀的话可别怪我。她看起来就是会干这种事的样子。但是当然不会有人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只是一道影子,懂得什么?」
「朋友,放开她吧。」
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哈特忍不住好奇他是从什么地方吸气的),自波丽身上滑开,贴到位于她身后的墙上,再度凝聚成一个人形。波丽小心地伸展手脚。
「很有趣的朋友,吉米。我记得小时候你曾经向我提起过他,当时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的话。小时候你很喜欢乱编故事。」
「现在我喜欢人家叫我詹姆士。」哈特道。「妳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我是什么样的人?当年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
「我们一起上学。当父母在忙的时候,我们也会一起玩。苏珊·都伯伊丝告诉我说你已经回到影子瀑布了,她从塔罗牌里看出来的。我知道你迟早会回来老家,但是真的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很惊讶。这些年来,许多谣言跟八卦已经把你塑造成一个怪物——一把悬挂在所有人脖子,以及我们所珍爱的一切之上的利刃。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怕你,直到发现我手持匕首走在前往你家路上为止。但是现在我已经恢复正常了。我……不只一个——我的体内存在着不同的自我。其中一个非常年轻,十分容易受到惊吓。」
「妳是说妳具有多重人格?」哈特饶富兴味地说道。「我听说过这种人。」
「并不是如此单纯。」波丽微带迟疑地说。「是因为房子的缘故,你知道。我的房子——四季屋。屋中的时间各自切割,我的年纪和个性取决于我身处屋内的哪一部分。」
哈特看向朋友道:「你听得懂吗?」
「喔,当然,这比电视肥皂剧要有趣多了,而且又不算多复杂。我认为我们应该过个马路,到她家去看看。」
「你可以离开这里吗?我以为你被困这栋房子里面。」
「本来是,不过你回来了。如今任何你能去的地方我都能去。我是你的影子。我们走吧,吉米,我是说詹姆士。我已经二十五年没有离开过这栋屋子,而且波丽家听起来真的很有趣。」
「不过五分钟前,你还坚持要把她关起来,从此弃而不顾呢。但是你说得没错,她家听起来的确有趣。带路吧,波丽。要是我发现妳想要拿刀,我就叫朋友化身一吨重的砖头,把妳压扁在地上。听清楚了吗?」
「当然,詹姆士。我了解你如此谨慎的原因。请相信我,这一切对我而言并不容易。我都已经不记得家里多久没有陌生人来访了。我会谈论起一些我对自己都不愿提起的话题。但是我想也该是我找人谈谈的时候了。如果你真的拥有传说中那么强大的力量,或许你可以帮我逃出我为自己所设下的地狱。」
「我没有什么力量。」哈特说道。「我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我只是个普通人。」
「希望你搞错了。」波丽道。「为了我们两个人好。」
她缓缓站起身来,似乎随时期待他会改变心意一样。她领头踏入走廊。哈特跟在她的身后,必要时随时准备出手抓她,或是拔腿就逃。尽管眼前的她看似无害,但是刚刚匕首袭来的画面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总是认真看待任何手持匕首的人。波丽在大门前停下脚步,看了插在门上的匕首一眼,接着打开大门,走出屋外。哈特跟在后面出了大门,朋友则有如正常的影子般跟在他的脚下。他小心翼翼地锁上大门,然后三人一同穿越马路,来到波丽家前。这栋房子外表看来非常平凡,但是哈特已经学到在影子瀑布里,平凡的外表不能代表任何事。屋中的时间各自切割……波丽打开大门,走入屋内。哈特和朋友跟着进去,不过始终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栋名叫四季屋的房子肯定有问题。哈特光从空气中就可以感受出来——一股无尽的紧张,一种诡异的压力,一种刻意营造出来的气氛。仿佛某人还是某种东西正在屋中屏息以待。他走入走廊,尽管午后的阳光照亮整条走廊,但他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股想要回头的冲动。波丽怎么能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他才刚进门就已经想要转身离开了。波丽转过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哈特立刻藏起脸上不自在的神色。第一次,他开始了解隐藏在她内心的那股紧张气息与造成她神情紧绷,心情焦虑的原因,就像一根拉得太紧的琴弦一般。在他的注目之下,她突然脸上一红,伸手整理凌乱的头发,似乎终于发现自己的外表有多邋遢。
「不好意思,家里很乱,我也没有打扮。如果知道有客人要来的话,我一定会花工夫整理的。但是很少有人登门拜访,而基本上我觉得这样也好。大家都认为我疯了。有时候连我都认为自己疯了。」她看了看四周,似乎无法决定要请他坐哪。「你必须了解,詹姆士。这是个很危险的地方。这里的时间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很久以前,这栋屋子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非常可怕的事情,只是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事。苏珊说你失去了所有童年的记忆。我就没你这么幸运了。我的童年回忆依然如影随形,它们纠缠着我,纠缠着这栋屋子。楼上有四间不同的房间,只要进入那些房间,我就会分别变成四个不同的人。四个不同的自己。一楼的情况比较稳定,在这里我可以当我自己。去厨房吧,那里比较安全,距离其他房间都很远,或许它听不见我们的谈话。」
她领着他穿越走廊来到厨房,一路上紧张兮兮,不停说话。哈特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是他还是仔细地听,想从她的言语听出蛛丝马迹,进而弄清楚很久以前波丽跟她家究竟出了什么事。厨房很乱,不过乱得很舒服;就是那种乱归乱,但是东西都在定位,不必花费心思寻找的地方。所有空间都摆满杂物,但是却没有任何灰尘与污垢,地板也非常干净。波丽拿起摆在一张椅子上的毛衣,随手丢在沥水板上,然后请哈特坐下。他照做,偷瞄一眼确定朋友还在附近,然后静静看着波丽忙东忙西、冲泡咖啡。她始终喋喋不休,仿佛一停止说话,紧接而来的沉默将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一样。
「我八岁的时候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而那件事情至今没有结束,依然在楼上其中一个房间继续着。没有窗户的那个房间。自从事情发生以来,我就再也没有踏足那个房间一步,但是那里面有东西在等待着我。」波丽的声音逐渐冷静下来,似乎有人可以谈论此事令她心情松懈了下来。「我曾经试图面对房间里的东西。十八岁的时候试过,二十二岁也试过,最近的一次是在去年。我办不到。我不够坚强。而我每尝试一次,身体的一部分就会被一个房间掳获,有如困在琥珀中的苍蝇。现在,当我上二楼的时候,屋子会强迫我变成那些年代的自我。那并不算是一种惩罚。我花了一段时间才了解这一点。屋子是在试图治疗我,想要让我藉由面对问题来克服问题。只是我办不到。」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哈特十分谨慎地选择用字遣词。「妳八岁的时候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妳一点也记不起来吗?」
「记不起来。当时我母亲出门了,我和父亲单独待在家里。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可怕到我没有办法记得;可怕到时至今日依然纠缠着我和房子不放的地步。」
喔,老天呀,哈特心想。她一定定遭受性虐待了。一定是她父亲……难怪她不愿意想起。
「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在肯定自己的语气不会过于激动后,他问道。「收拾行囊,离开此地,将一切通通抛到脑后?」
「我办不到。屋子不肯放我走。只要楼上那些房间依然拥有我的一部分,我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这栋屋子一方面想要治疗我;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