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比了个手势,接着踏入对面的墙壁,鬼魅般没入泥土墙。苟德眨了眨眼,随即又看到一大群细长的身影自右边的墙浮现,经过苟德和莫利森的面前,然后消失在对面的墙壁中。所有身影都在一秒之间来去,仿佛是脑海中梢纵即逝的幻象一般。最后,莫利森终于放手,苟德随即开始在手臂上搓揉,好让堵塞的血液再度流动。
「很抱歉。」莫利森道。「但是我怕你做出冲动的举动。那些家伙看起来或许弱不禁风,但是在他们所处的地盘上却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们不喜欢陌生人,也不喜欢他人瞪视,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喜欢人类,除非是放在盘子里搭配白酱跟香菇的人类。」
苟德看着那些身影消失的墙壁皱眉。那个地方看起来和其他墙面一样坚固。他伸手戳了戳,肯定那里绝不是任何肉体可以穿越的实心表面。他回头看向莫利森。
「那些是……妖精吗?」他终于问道。
「其中一种。他们是地精。基本上是矿工,但是他们也会出手解决所有跟地底和出现在地底之中的东西有关的问题。别被那种鬼魂般的外表骗了,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可以变得十分强壮,而且凶狠异常。他们长得很丑,但是以工作性质而言,他们也不常有机会抛头露面就是了。」
「所以这条地道就是他们开凿的?」苟德问,语气听来显然是想要不顾一切转移话题。
「不是。这条通道不是开凿出来的。等等……喔,狗屎。」莫利森突然住口,随即蹲下身来,一手抵在泥土地上。「站住别动,莱斯特。你将会看到开凿这条通道的家伙。幸运的话,对方不会看到我们。」
他站直身体,双眼直挺挺地看向前方的通道。苟德以极快的速度打量四周,努力克制着拔枪的欲望。不拔枪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莫利森不希望他拔枪,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他看不到任何可供瞄准的目标。震动自他脚底传来,一开始震动的时间很短,接着越震越久,强度越来越大。有东西要出现了。某种十分巨大、沉重的东西。
距离他们面前十几英呎的地面突然向上垄起,接着爆裂开来,某样东西破土而出。地面规律地震动,仿佛来自地底的心跳一般,眼前的裂口处已经多了一条身影。对方体色惨白,表皮微微绽放光芒,身体足足有十英呎宽。由于体型太过巨大的关系,苟德没有立刻认出对方是什么东西,但是当惨白的身体开始浮现一块块的垄起部位之后,他终于了解自己眼前的究竟是什么怪物。那是一条正在地底穿梭爬行的超级大虫的其中一节身体。苟德不禁后退一步,随即强行停下脚步。他的寒毛竖起,胃部绞痛,而这一切只是出于本能的恐惧。一节一节笨重的躯体不断自地面的大洞涌现,白色的皮肤一直映着潮湿的反光。每一节身体少说都有十到十二英呎长,一直不停出来,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苟德不需要再问这条地道是如何开凿而成的了。
「克罗姆·克鲁契。」莫利森轻声说道。「至尊蠕虫。」
终于所有发光的躯体通通沉回地底,地面上的大洞也随即封闭。脚下的声响逐渐消失,地道再度回归宁静。莫利森松了一口气,微笑面对苟德。
「希望你欣赏刚刚那一幕景象。妖精一定是专门为了讨你欢心而特别安排的。克罗姆·克鲁契通常不会在陌生人面前现身。」
「他们为什么想要讨我欢心?」苟德问。「我甚至怀疑他们有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号。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会来。」
「喔,他们知道。」莫利森道。「你很难相信他们知道多少事情。继续走吧,就快到了。」
他继续向前走,小心翼翼绕过地上那条裂缝,苟德跟在身后。空气逐渐转为温暖,刺鼻的泥土味也渐渐被一股香气取代。许多沉闷的声响打破了通道之中的沉默,但是因为距离街远,所以听不出是什么声音,不过可以肯定不是没有意义的声音就是。鬼火开始一点一点消失,面前逐渐出现一道耀眼的光亮。苟德很遗憾地看到这些小东西离开。它们看起来十分友善,而他开始觉得莫利森要带他去的地方是个会让他渴望看见友善面孔的地方。
他们转了个弯,莫利森突然止步。苟德同时止步,莫利森随即神情严肃地向他看来。
「就是这里了,莱斯特。我们到了。山丘地底世界,妖精最后的领土。从现在开始,小心谨慎,注意礼貌,不要乱说话。他们对于语言有一套十分传统的仪式跟法则,你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具有某种强制的效力。不要接受任何他们给予的食物或是饮料,也不要接受任何礼物。但是看在老天的份上,请以最礼貌的方法拒绝。他们很喜欢决斗,而且十分看重荣誉。记住,这些妖精身分尊贵,乃是高等生物中最高等的生物。你可不要乱来。」
「放心吧,」苟德道。「我知道什么时候该付小费,也知道该用哪条衣袖擤鼻涕。」
莫利森心下一惊。「我越来越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了。走吧,希望我们够幸运。」
他快步向前,转过转角,不悦的神情中带有一股坚定,就像是个跟牙医预约迟到的男人一样。苟德很快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而行。通道的尽头是一座巨大的洞窟,足足有数百码高,两旁的洞壁都在视线范围之外。巨大的空间中央是一座可以举行郡级集会的大型庭院,庭院四周都有以大型蓝白色石块搭建而成的高墙,奇怪的野兽与人型生物的雕像散置各地,另外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奇形怪状的雕刻作品。但是这一切都无法吸引苟德的目光。他唯一看到的就是位于庭院外围的丛林景象。到处都有高大的树木自破败的石板地中耸立。相貌奇特、如梦似幻的花草植物浓密遍布,所有可见的空间上都爬满了藤蔓与匍匐植物。
小动物在地板上四下奔走,在树枝间来回跳跃。阴影中随处可见发光的眼睛,空气里三不五时传来奇异的叫声,其中还夹杂了许多亮眼的鸟类掠过天际时所发出的嘶鸣。苟德默默地与莫利森一起站在几扇歪歪斜科的黑铁栅门前。在经过寒冷的地道之后,此地的气温给人异常炎热及潮湿的感觉,苟德甚至感觉得到汗水一滴滴自毛孔中冒出。丛林内各式各样的景象震慑了他,使他迷失在许多枝微末节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想象中充满妖精、哥布尔,以及遗忘梦境的妖精国度该是什么模样,总之绝对不是眼前这副景象。
莫利森给他一段时间恢复正常,接着踏出自信的步伐,沿着一条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小径进入丛林。苟德步履蹒跚、目瞪口呆地跟随在后。空气里洋溢着生命的气息,绿意盎然,兴旺茁壮。苟德与莫利森所经之处,鸟儿振翅高飞,有如许多鲜艳的色彩在身边突然爆炸,之后又回归宁静。大理石雕像随处可见,尽管外表年代久远,摸起来依然十分光滑。有些雕像的脸部残缺,有些则是断手断脚,仿佛被四周浓密的丛林撕裂一般。匍匐植物爬在雕像强壮的肌肉与梦幻般的容颜之上,慵慵懒懒地垂在空中。翠绿的阴影中隐约可见一双闪烁的眼睛正在偷看苟德,但是当苟德跟莫利森接近的时候,对方随即转身冲入树林。那是一条跟人类差不多大小的身影,但是举手投足间和人类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来到一小块空旷处,眼前出现了两道活生生的身影相对而立,被一片绿草和玫瑰包围其中。不用莫利森解释,苟德已然知道对方就是妖精。他们身材很高,约莫七、八英呎左右,体格消瘦、肌肉结实,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脂肪。他们的肤色十分苍白、容貌极为憔悴,具有一双大大的金黄眼珠与两只尖尖的长耳朵。他们对于苟德跟莫利森的出现似乎毫无所知,但是四周的玫瑰却不安扰动,发出一阵嘶嘶声响,警告着他们不要轻易接近。两名妖精的胸口缓缓起伏,透露出唯一存活的迹象。他们绽放金光的双眼彼此凝视,仿佛陷入永无止尽的迷恋之中。玫瑰的尖刺在他们身上留下数百道伤口,但是没有渗出任何鲜血。苟德与莫利森漫步而过,将他们抛在身后。苟德开始好奇他们究竟要在那站立多久才会让这么多玫瑰沿着他们的身体成长茁壮。
他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穿越丛林,沿着树木指示的方向左拐右弯,最后来到一道墙上的高大栅门前。他们走入栅门,将绿意盎然的丛林景象留在身后。大门之后通往一条宽大的长廊,长廊的梁柱高耸,照明良好,不过看不出光源出自何处。两旁的墙壁跟地板都是未加琢磨的石板彻成。苟德迅速检视四周,不过就跟想象中一样,两人依旧没有投射出任何影子。莫利森满脸自信地步入长廊,双眼直视前方,一副仿佛自己常来所以没有必要表现得好像观光客的样子。苟德加快脚步紧跟在后,但是屡屡被层出不穷的奇景吸引而去。妖精的身体突出于墙壁之外,仿佛他们是突然从坚固的石墙中长出来的,或是与石壁融为一体,有如泡在热呼呼的洗澡水般地沉入墙壁之中。石头围绕身边,将他们永远固定在墙壁里面。他们依然存活,缓缓地呼吸着,有时候目光还会跟随苟德与莫利森的踪影。接着一名妖精从长廊的另外一边朝他们大步走来,步伐稳健,神情庄严,身材高大得有如踩着高跷一般。莫利森向对方深深地鞠了个躬,但是对方全然无视他的存在。
「这是什么地方?」苟德终于发问。他将声音压得很低,不过不是害怕被人听见,纯粹只是出于敬畏之情。这条巨大的长廊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初次偷溜到成人世界的小孩一样。
「这是凯尔度,妖精最后的城堡,漠视法庭以及所有仅存世间的妖精的家园。这里是山丘地底世界,是不能重复穿越的道路,是荣耀之族的最后领地。不要问我这里有多古老,就连妖精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里比影子瀑布还要古老。比人类世界还要古老,妖精乃是自然界的梦境,但是这场梦并没有延续多久。相较于正常世界而言,他们的一切过于杰出,于是正常世界只好将他们舍弃。」
他们继续前进,一路上看到许多巨大的雕像,有妖精、人类,还有许多令人惊讶的生物,有些生物的外表跟细节都十分模糊,仿佛是场醒来就不打算记得的梦境。角落中摆放着弃置的机器,巨大、复杂、超越所有人类所能理解的知识范围。高大的护甲缓缓走动,永不停下地反复执行简单的动作。
苟德跟着莫利森转过一个转角,眼前出现了一群妖精,围在地板上的大洞旁。他们沉默不语,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洞中的事物。莫利森停下脚步,比了个手势要苟德过去看看。苟德小心翼翼地挤进妖精之间,不过没有妖精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来到大洞旁向下看去,只见洞中有两名妖精正在打架。他们双手各握有一把小刀,在彼此身上狂劈乱砍。他们的身体忽大忽小,扭曲自如,一切都顺着战斗的需求而改变。他们没有做任何防守,只要能够伤害到对方,他们不在乎身体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金黄色的血液自伤口喷出,不过数秒内伤口就会自动痊愈。
两名妖精默不作声地打斗着,大洞中只听得到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刀刃划破皮肤的声响。围观群众也是一声不出,但是苟德感觉得出来他们的情绪随着底下的攻势而迅速转变。他们全都面带微笑,但是脸上却不没任何笑意。苟德自洞旁退开,因为四周弥漫的嗜血气息而恶心不已。强烈的情绪在空气中形成一股压力,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的范围。他挤出围观群众之中,全身微微颤抖,像是刚刚目睹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车祸。这时一名围观妖精转身面对另外一名妖精,伸出一条手臂。另外一名妖精取出一把匕首,抓住对方的手掌,切下一根手指。苟德向后跌出,目光定在那只血流如注的手掌上。莫利森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到一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苟德跟着莫利森离开,一面颤抖地问道。
「他们在决斗。」莫利森一派轻松地答道。「其实决斗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惨烈。妖精不会死亡,除非遭到严重的魔法攻击或肢体毁坏。他们的伤势可以在数秒之内痊愈。受伤当然会痛,但是妖精完全不在乎疼痛。荣誉代表一切。我曾经见过这种决斗打上好几个小时,即使双方都精疲力竭依然不肯罢休。」
「那砍手指又是怎么回事?」
「打赌输了。妖精热爱赌博,但是金银珠宝在这里并不值钱。他们以痛楚、劳动或是羞辱当作赌注。砍手指只是小赌而已,反正手指还会再长出来。」
「太疯狂了。太变态了。」
「不。你这是以人类的观点来评断他们,但是妖精不是人类。不会死亡足以改变你对事物的看法。痛苦跟伤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