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她露出疲倦的微笑。
“它帮助我理解。至于剩下的吗……我那时是个孩子。人们不知道是什么促使一个孩子的行动。今天,我是个老头儿了,情况还是一样。”
“那么,在这两个年纪之间呢? ”她温和地问道。
“我试着理解杰瑞米·麦特森。”
玛丽咏咽了一下唾沫,她不敢问那个到了嘴边的问题。乔治对她点头鼓励她开口。
“嗯……你理解他吗? 我的意思是,超出仇恨? ”
他拍打着装日记的口袋。
“有时,我为他的一生哭泣。”
玛丽咏扣紧大衣抵御寒风。
“现在,亲爱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对自己说这一切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冗长而奇怪的故事,发生在很久之前,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成了一段模糊的回忆,仅此而已。出于对我的尊敬,你还是忘了它吧。如果我是个魔术师,我会把它从你的脑中拿走。”
他的一只手搁在她的肩膀上,指给她花边楼梯的方向。
当她走去时,眼角好像瞥见他一动。
乔治正在擦拭脸颊。
尾声
玛丽咏和贝阿特利斯紧紧拥抱,然后走下格朗德街。
她们已经互相道了别。
乔治·凯奥拉兹吐露隐情后才过了两天,一辆高级轿车在圣米歇尔山脚下等着她。
她在山上只度过了两个星期。
安娜修女前一个晚上来通知她说有人来接她。她这就回巴黎。
在同一晚上,玛丽咏接到一个电话。事情有新进展,一位法官对这个案子特别关心,她将立刻被传讯。接下来……没人能回答她。她将在饭店里住几天,然后再作考虑。什么都没有解决,她的流浪生活还会很长。
她走得比预计的早,走时的情况很特殊,甚至很刺激。
玛丽咏一早就到乔治的家门口给他留下一封信。
她花了一个晚上撰写这封信,结果上面只有一行字:“感谢与我分享了你的坦诚。玛丽咏。”
这句话不能反映她的心声,但是聊胜于无,她这样想道。
直到今天,她还颇有负罪感地在心里抱有疑问。
当她想起乔治·凯奥拉兹和他的故事时,心中忍不住有种深深的痛楚。尽管如此,还有一部分的她却仍然牵挂着杰瑞米,和他让她经历的这一切。他真的是裘描绘的那个魔鬼吗? 有的时候,玛丽咏自问,老人是不是在利用侦探日记中的每个漏洞来寻求另一个解释,为他的父亲开脱。从他还是一个孩子时起就开始了这种想象。把出现在电车上的他的父亲改为杰瑞米。从英国侦探的角度来看,他在日记中真没有出什么错,只是在几个方面有忽略,很可能是由于疲劳造成的笨拙或误差。
玛丽咏脑子里一想到这个假设就急忙把它赶走,自责竟然怀疑老人的话和他的痛苦。
玛丽咏来到镇子下面的广场,安娜修女和塞尔吉修士在那儿等着她。
他们互相告别,安娜修女送给她一包本地特产。
玛丽咏登上汽车后座,行李已经在后车箱里放好。他们正要开车,她发现格莱格瓦从城墙下的门里冒出来,朝着她跑来。
“等等。”玛丽咏对司机叫道。
格莱格瓦在摇下的车窗前停下。
“我妈给你的。”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说。
玛丽咏接过用旧纸临时包的礼物袋,打开一看,是一本卷角起皱的书。
“怎样打开心胸和结交朋友。”她高声念道。
书里夹着张纸条。
“哎,找不到更好的。我送你的一个小小纪念品。给你的下一世,也就是你能安居乐业的地方。别怕,我的朋友。我会想着你,也会关心报纸新闻。等着你哪一天再到我的小店来。贝阿。”
玛丽咏百感交集地微微一笑。
“你替我谢谢她。”
“还有,”格莱格瓦打断她道,“我……我得和你说件事。这……
可以说,这很要紧。”
玛丽咏作了个手势让他继续。
“你读的那本日记。”
玛丽咏瞟了一眼汽车前座上的那两个人。
“什么? ”
“我想,你一定想知道。它是假的。”
“什么? ”
“对,它是假的。我得告诉你,让你在走之前知道。”
“你在说什么? ”
“全是他们编造的。让你消磨时间。大家都说,对于不习惯这儿的人来说,最糟糕的就是无聊。于是,僧侣们编造了这本假日记。他们在上面有一个修复手写本旧书的作坊,他们拿了那种纸,然后写了这个故事,希望能让你散心,让你有事可做。这样,你就不会闷得原地打转了。”
“格莱格瓦,你在拿我开心? ”
“我没有,我敢向你发誓。”
他看上去极其严肃,似乎是在为了不得不向她承认而感到绝望。
“他们在旧报纸上找到一则社会新闻,然后根据它编了一通。
他们把它放到阿弗朗西,又派你去那儿,他们原来准备在那儿把日记交给你,借口说内容和封面不符,而他们中又没人会英语。没想到,运气真好,你自己就找到了。”
玛丽咏的两腿发虚,双手潮湿。
“连那张照片也是假的。这只是一张普通老照片,被他们拿来用在故事里。裘也和他们串通一气,因为他以前也是兄弟会的,这是真的,因为在你的眼里,他是在修道院外的人,更容易得到你的信任。”
玛丽咏彻底迷茫,不知道该怎么想。
“我很抱歉就这样告诉了你。但你还是知道为好。”
她真想回答她完全不在乎,这一切和她不再相关,然而她只是沉默地点点头。
该相信什么? 这个意外消息,还是乔治向她讲述的更富戏剧性的故事。还有第三个选择……杰瑞米在日记里的记述。
格莱格瓦尴尬地后退,举手向她轻轻道了声“再见”。
高级轿车发动了,电动车窗升起来关上。
玛丽咏的头发抽在脸上,然后落下。她满腹疑问地离开圣米歇尔山,望着这座神秘复杂的山,希望能从中找到答案。
她出发去另一个世界,带着这个不知从何处开始,又不知到哪里结束的故事。一个把她牢牢抓住的故事。
她的故事。
圣米歇尔山久久地留在后车窗里,高大雄伟,守望着海湾。
它守望着它的秘密,也守望着它的居民。
贝阿特利斯的话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大家团结一致,一起忍受打击,如果有必要,大家会保守同一个秘密,一个不该离开圣米歇尔山的秘密。”
太阳从云层后面探出头。
一个转弯,圣米歇尔山消失了。
黑皮书搁在一条长椅上,一丝阳光落在皮封面上。那块被撕坏的隐藏照片的地方已经被细心修补好。
在这道不多见的阳光下,书名的金色字体微微闪着光。
亚瑟·高登·平历险记。
一部没有结尾的小说,里面隐藏着一本私人日记。
格莱格瓦走过来,坐在长椅上。
一只皮肤苍老,布满青筋和斑点的手放在书上。
“你对她说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问,略带点口音。
格莱格瓦转向老人。
“对。”
裘点点头,他等了几分钟,待太阳让他稍微暖和了些。
“你相信,这起作用吗?”格莱格瓦终于问道,“跟她这样说。”
“对,起作用。”
“为什么? 我不敢那么肯定……真相没有……”
“真相? 到底什么是真相? 你说说看? ”
老人用博学而沉稳的声音袒露自己的沉思。
“一个虚假的故事,只要有人信,就成了真的。它是某个人的真相,当然只是他自己眼中的真相。就像见证奇迹的人,或者是看见圣母玛丽亚显身的人那样,他们很肯定,他们相信自己看见的就是真的,别的意见不重要,一切在于视点。除了我们这个世界的基本原则之外,没有普遍的真理,只有我们个人的真相。这个星球上的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真相……”
裘又享受了一会儿阳光。
“让她自己去选择她的真相,”他补充道,“有时,只需要能从字里行间来体会,仔细体会,她就知道自己该相信什么。”
他的手又抚摸了一下日记的封面。
“总之,我们的真相不关别人的事。”
这个故事到此结束。
请不要吃惊,这个……有点特别的结尾并不真的让人失望,你只需好好想一想。所有钥匙都在你的阅读中给出了。
我要感谢所有从事图书工作的人,他们始终在支持我。
这本关于真相的小说就是赠送给他们的。
我要诚挚感谢我的出版人和他那支出色的团队。
感谢弗朗索瓦·圣一詹姆斯对圣米歇尔山的丰富知识,和我们在山上的小巷走廊的夜游。如果有关于圣米歇尔山的任何误差,那都是我的过错。同时,原谅我描写了一个有点“呆板”的宗教兄弟会,这是为了小说的需要,绝不是真实的画像。
关于1928年的开罗,我作一点说明。书中描写的大部分地方和事件都存在过。比如,歇费德饭店阿兰比杯晚会是真实的。布景、在场的人物,我什么也没夸张。有轨电车的怀旧魅力、宫殿下的秘密地道的故事、有水银池的花园,这一切从某种程度上为小说的这一部分增添了一丝惆怅的气氛。我希望说明,这一切是为了在你们的头脑中,让这些回忆超越一张简单的罗曼蒂克画面。
再见。
于爱吉宫布
2005年2 月4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