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姆皱起眉头,他观察着自己的这位搭档,杰瑞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什么? ”英国侦探口齿含糊地说。
“对,”亨姆弗雷斯坚持不放,“我就是这个意思,你自己没有注意到。你自告奋勇来上阅读课的时候,他们都经过你的手。我看你记不起来了。的确,我能理解你,他们人太多,而且,对我们中的许多人来讲,他们一个个长得都很像。”
杰瑞米用力过重地打开档案袋,查看这几页用打字机打印的纸。
翻阅每个孩子的材料,样子显得越来越烦躁。
“这个细节重要吗? ”校长问他。
“你看呢? ”他冷冷地反驳道。
几秒钟不到,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头。
阿齐姆在椅子上往前靠,胳膊肘支到办公桌的边缘上,礼貌地说道:“能否请你列出一张所有上过麦特森侦探的班的孩子名单? ”
亨姆弗雷斯先打量了一下这个顶着缠头巾的小个子埃及人,又看看他的英国同胞,看他有什么反应,等他作出肯定或否定的答复。
显而易见,校长不太欣赏“当地人”,阿齐姆心想。
作为一个援助流浪儿童基金会的领导,这种态度不由让人担心。
“又是一个政客,接受一个岗位只是出于对自己前途的考虑,并不是因为喜爱这份工作。”
杰瑞米伸出食指表示赞成阿齐姆的建议。
“好吧,我应该可以在星期一或星期二办到。你瞧,我现在才想起来,还真可能有联系,我们——基金会——一月份报过一次撬窃案。可……最奇怪的是什么也没被偷走。通基金会办公室的后门被撞开。那家伙一定以为会找到大量现金,我记得,放保险箱房间的门锁被砸坏了。”
“被偷走很多钱吗? ”杰瑞米问道。
“没有,一定是他觉得没有能耐打开保险箱,就连碰也没碰! 撬了两把门锁,就是为了这样个结果! ”
“那个房间里难道没有其他东西? ”麦特森追问道。
“那是我们的档案室,专门存放工作人员和孩子们的档案。”
“你等到这会儿才说出来? ”英国侦探发起火来。
阿齐姆不由为同伴的脾气担心。
“这个情况很重要,”面对校长张皇失措的神色,阿齐姆插话道,“孩子们的档案里都有些什么内容? ”
这一回,亨姆弗雷斯对矮个儿埃及人不再装腔作势:
“和我给你们拿来的材料一样,关于这些孩子,该知道的都在里面了:姓名、出生日期、家长联系地址、体检记录以及学习进程报告。每个孩子都有一个特别委派的老师,由这个老师定期填写表格,总结孩子进步情况,有时也包括对孩子行为的评语。”
“你说的是,体检记录? ”阿齐姆问道。
“对。当然,这是以防万一。大多数孩子都是家长要求他们到这儿来的,家长希望能够给他们一个机会,掌握点知识,学点本事。
我们挑选孩子的方式是:先报名,后面试。一旦录取,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他们送去作体检,这是前所未有的。”
“送哪儿? ”
“罗德·吉钦奈尔医院。这个医院和英美医院是这里最好的两家医院,而且罗德·吉钦奈尔医院更大些,我们又认识那里的医生。”
“罗德·吉钦奈尔医院? ”阿齐姆有点惊讶。
他转向杰瑞米。
“那个解剖受害者的医生叫什么来着? ”
“本杰明·考克。”
“啊! 考克医生! ”校长叫出声来,“当然了,他也是给孩子们作体检的医生之一。”
阿齐姆扬起眉毛,举起一只手,表示不可思议。
“巧合实在太多了! ”
杰瑞米脸色仍旧很阴沉,他一点头,说道:“不。一切都解释得通。吉钦奈尔医院擅长妇科和儿科,考克医生是儿科专家,他被派去作尸体解剖,原因就在这儿,不足为奇。
阿齐姆,开罗城里的英国人圈子比阿拉伯人圈子小得多。”
“好吧……就算如此,”阿齐姆让步道,“那么,这些孩子,这四个受害者,他们的档案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
“没有,我查看过,没什么其他东西,”亨姆弗雷斯肯定地说道,“他们……他们都是些学习专心的孩子,有两个稍微调皮些,但也不算过分。很有好奇心,愿意上附加课。情况也就这样。你们可以把档案带走,记得案件了结后还给我。”
“基金会的捐助人有没有大楼钥匙? ”杰瑞米问道。
“弗朗西斯·凯奥拉兹? 不,没有必要,他是……基金会慷慨的灵魂人物,至于其他,我是这里一切的总负责。他有时候来看望我们,向孩子们问好,仅此而已。”
杰瑞米用手揉着耳垂,露出一丝微笑。
校长端起白兰地,一口喝干,然后舔舔嘴唇。几分钟过后,两位侦探已经走在街上。
“你真的不记得你班上有过这些孩子? ”阿齐姆探问道。
杰瑞米走着,目光茫然。
“不记得。”他含糊地回答。
“你上的是阅读课,对吗? ”
“对,其实就是给他们读读书,讲讲英语。我不教他们,我没有专业资格,只是给他们念故事,他们大多根本听不懂,语言水平不够,最好的学生也只是结结巴巴地能说几个英语单词。只不过是给他们启蒙,训练他们的耳朵。听着,阿齐姆,我们已经谈过,我说过了,全是为了那个女人。是她坚持要基金会请我去。做这事毫无乐趣可言,我对孩子没兴趣,你还问我是不是记得起他们的脸……”
阿齐姆捋了下胡子,有点尴尬。
“我的意思是……这事的私人成分太多,”他说道,“首先是你和基金会的关系,现在又是你和四个可怜孩子之间的关系,我认为,你最好……”
杰瑞米停下脚步:“我怎么样? ”
英国人目光如炬地瞪着阿齐姆的眼睛。后者明白,没有必要再坚持。尽管这个案子掺和进来越来越多的私人成分,他永远说服不了杰瑞米·麦特森。如果通报上级,事情只会更加一团糟。麦特森的熟人太多,只要他无论如何想办的案件,绝不会让人把他撤下来,唯一的后果只会是他阿齐姆去坐冷板凳。他把没说完的话说完:“没……没什么。”
阿齐姆举起手臂,表示投降。
见他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杰瑞米的怒气平息下来。他稍微平静下来,说道:“我很抱歉,阿齐姆。我深感这一切与我息息相关,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不想逃跑,等着其他侦探来告诉我发生的一切。该由我来弄清原委,由我来解决这个问题。”
阿齐姆一怔,解决这个问题? 听起来,似乎他已经知道正在策划中的阴谋,他和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阿齐姆决定暂时先不追问,时机对他不利,他只满足于继续他们的谈话:“上头今天让我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我能把这一切都瞒着他吗? ”
“我知道,不管怎样,他不会把我从这个案子上撤下来。我有太多朋友,他们都可以毁了他的前程。你干你的。”
两个搭档走在车辆来往的大街上。过了一会儿,阿齐姆换了个角度,他高声地把自己的推理告诉对方:“我想,我们俩都同意这一点,就是一月底发生在基金会的撬门事件与我们追查的罪案有直接联系。我怀疑,凶手偷入基金会是为了查阅孩子们的档案,并且,因为某种尚不知晓的原因,他选择了参加你的阅读课的小家伙。通过老师填写的表格,他也对未来受害者的性格有所了解。”
“我同意你的推理。他从教学总结当中衡量他们的性格,掌握他们的主要特点,尤其是弱点,并借此给他们设下陷阱。”
“况且,照亨姆弗雷斯先生说来,他们都特别有好奇心。说到这,这个校长,你觉得他这人怎样? ”
“我不喜欢他。”
“很高兴从你的嘴里听到这话。我也有同感。请你告诉我,很抱歉又回到这点上面,可这个考克医生,为什么他在解剖孩子尸体时什么也没提起? 他认识这孩子,不是吗? 他也是为基金会孩子体检的医生中的一个,那么,他一定认出了这个孩子,不是吗? ”
“我想他是认出了他,”杰瑞米回答道,目光深邃,“而且,他用他的方式让我明白了这点。不过,他首先是个医生。”
阿齐姆观察了自己的搭档一会儿,然后耸了耸眉毛。
“今天下午怎么安排? ”最后,他问道。
杰瑞米一边向前走,一边观察从身边开过的汽车。
“去写你的报告,我需要独自呆一会儿,好思考思考。”
阿齐姆欲言又止。
在太阳越来越火辣的注视下,他们俩各自分头而去。
杰瑞米在中央火车站对面停下吃午饭,然后顺着铁轨走回家。
他走过帐篷,正想去乘会儿凉,却忽然止住脚步,所有感觉器官都进入戒备状态。
他的后脖子开始发痒,作为打猎好手,他知道通过身体感应预知险情。
他现在正面临危险。
而且迫在眉睫。
第二十三章
玛丽咏又读了一遍日记上的这几行字:
“我一动不动,后脖子发麻,耳根发紧,我知道这种迹象意味着什么。我曾在非洲狩猎大型野兽,练成了一种生物特有的直感,能够听见大自然的声音。我的身体能与人本性深处的野性部分互相沟通,一旦觉察到威胁,即刻向我发出警告。所有感觉器官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可以感知周围细枝末节的变化,一触即发的险情。”
破案故事越来越扣人心弦,而且眼看着要有打斗场面,那就更加刺激了。玛丽咏完全被吸引住了。
这个亨姆弗雷斯,基金会的校长,好像有些蹊跷。当然,一切都是相对的,她读到的内容是经过杰瑞米·麦特森主观想法的过滤,其实,她的推理完全受到英国侦探的左右。不管怎样,所有这些被杀孩子都与这家基金会有直接关系,这不是巧合,这家基金会就是凶手和受害者之间的联系。现在只要顺藤摸瓜就行了。
忽然,玛丽咏目光迷茫地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些事是真的吗?
有多少是编造的?多少是真实的?1928年,开罗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小孩被杀的案件?
玛丽咏环视客厅,要是能上网查一下就好了。她心里埋怨道:这些僧侣,就连最起码的现代设备都没有……
在贝阿特利斯家,她也没看见过电脑。
或许,修道院那么多间僧房里的哪一间里会有一台?
否则,她得到一家收藏着丰富的旧杂志的图书馆里碰运气,好好地花些工夫,说不定可以翻出几篇提起这个案件的文章。这种耸人听闻的案件,一定会穿越地中海出现在法国当时的报纸上……但愿如此吧。
那个时候的杂志。
她得意地两手一拍。
在阿弗朗西图书馆的阁楼里,她看见过成堆的杂志,就是她整理的,这些尘封已久,充满遗香的旧封面还让她陶醉不已。很有可能,问题的答案就在这些纸堆里。
她从沙发里站起身。
正是晚饭时间,太迟了,不可能请山上的人带他去阿弗朗西,打开市政厅的门。
她长叹了口气。
得等到明天才可以满足她的好奇心。
不过,她可以撑到明天的,玛丽咏掂了掂黑皮书想道。
她饿得胃里发痛,于是决定把悬念暂时留在一边,过会儿再接着读。她打开冰箱,看有什么吃的,然后烧起一锅子热水。咸肉土豆摊鸡蛋。
如果她不想呆在这儿发霉的话,就得好好注意饮食,问一下达勉修士,看他是不是愿意多个长跑的伴儿。她知道,在海堤上跑步,开始时一定很能振奋精神,一旦习惯了周围景色,对跑过的每寸土地都了如指掌后,那时就会觉得枯燥乏味。不过,圣米歇尔山的壮丽景色,让人永远看不厌。
决定了,从下星期一就开始。再偷三天懒,接下来就得锻炼身体,重塑优美曲线。
玛丽咏在客厅昏暗的光线中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摊鸡蛋,没有音乐,只有风吹屋顶发出的响声作伴。
“想想,这会儿,有个家伙很可能在外面等着我把日记送到塔下……”她在两口鸡蛋之间咕哝道,“真是个笨蛋……”
她一直在寻思着这个神秘之客和她手里的这本日记之间的关系。
那是他的日记吗? 不太可能。杰瑞米·麦特森在1928年时大约已经三十岁,那么今天他该有一百岁了。很难说。
但有这可能。
山上,上年纪的男人不多。
纪尔修士。
还有裘!
他们俩看上去年纪都很大,不过,要说他们有一百岁……
而且,杰瑞米是个英国人。
除非,讲了七十年法语,就没有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