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证。
“如果真是有鬼,那索性就从找鬼开始,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阿齐姆大声说道,他正走在老城街区达布·埃尔一阿玛尔的一条街上。
他停下脚步,就着一口喷泉喝了些水,又淋湿了脸和脖子,然后动身去埃尔一阿巴西亚街区,他要再去见一下昨天和杰瑞米·麦特森一起拜访过的那家人。
他一边走,一边想,他的英国搭档没有否决“蛊”这个假设,这让他感到意外。麦特森对迷信非常排斥反感,他大概连听都没有听。
阿齐姆告诉他说,蛊是女鬼,可是,在每个受害者身上都发现了精液。英国人真不够细心。阿齐姆在脑子里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显然,“蛊”这一说法只是吓唬人的传说……那么,是谁躲在这东西后面,半夜三更在路上游逛呢?阿齐姆并不怀疑的确有这回子事儿,他了解自己的同胞,他们很喜欢把事情吹大,可是无火不生烟。“蛊”这一说法后面一定隐藏着什么实情。
阿齐姆又找到那户正在举丧的人家,孩子们都不在。家中只有父亲和他的老婆。阿齐姆问了那女人几分钟,向她要了能提供情况的女邻居的名字和住处,就告辞而去,他要去找她们问话。
三个人名中,他找到了两个。第一个妇女提到,她的叔叔曾亲眼见过这个鬼,阿齐姆要求见他一面。这个人住在伽玛里亚街区。
第二个妇女告诉他,另外有个女人的丈夫说,他撞见过“蛊”。
当阿齐姆听说这对夫妇就住在巴布·埃尔一纳斯尔墓地下面,也在伽玛里亚区时,他的心怦地一跳,提供情况的人并不是同一个。阿齐姆记下了重要情况,谢过那个妇女。
一个小时过后,他找到了那老头:灰胡子,被火烫的太阳晒了一辈子的黑皮肤,蓝色长袍——这是“蓝色沙漠人”图瓦雷格人的穿着打扮。阿齐姆向老汉说明了来访原因,解释说,他侄女让他来问那个“鬼”的事。
他们肩并肩地沿着一条狭窄的巷子往下走,两边的老房子让巷子看上去像是一口深洞。
“告诉我,事情发生时的情况。”矮个儿侦探问道。
“那时,天已经很晚了,我到一个还开着大麻烟铺的朋友那里玩了一个晚上。你知道,现在可不一样喽,有这些英国人在。他们说我们独立了,可又要把所有的烟铺都关了。他们算什么东西,来管我们,嗯? ”
“当然。我们还是言归正传。那天晚上,你说,你去了一个烟铺。那你抽了不少吧? ”
“不比平常多。”
“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正在回去的路上? ”
“对,稍微再过去些就到了。我走得很慢,烟把脑袋瓜熏得轻飘飘的。这时候,突然,我有一种感觉。先是后脖子那儿开始发抖,我想连我的头发全都一根根自个儿竖起来了! 我没空多想,就贴着墙站着。说实话,天很暗,这里可没有上等区的煤气灯! ”
老头说话声越来越大,几乎是在喊叫。
“我明白你的意思。”阿齐姆缓和地说,一手扶住他的胳膊肘,像是为他领路。
“我贴住墙,贴得紧紧的,你知道吗! 是我的身子引着我,救了我! 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吸了大麻,脑子就开窍了,宇宙万物都明明白白,我的心能够感受天外召示! 它感到有东西靠近,就警告我的身体,然后,我的身体告诉我,让我这个活在表面的凡人感觉到有种不是人的玩意儿在向我靠近。”
对这个旁证得持有很大的保留态度,阿齐姆尽量客观地想,他几乎有些失望。老头儿在那天晚上很可能受毒品影响太重,所以不太清醒。得从他的话里把真实但被夸大的部分,和脑子发热造成的臆想区分开来。
“这时,那蛊从阴影里蹿出来,全身穿着黑袍,头上罩着风帽,把脸藏起来。她走得很慢,长得非常高,差不多有两米。她进了下面那条死胡同。”
说着,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这个岔路口和旁边的巷子一样狭小。老头儿指了指他那天晚上站的地方,然后,用手指点了一下鬼走进去的那条死胡同。
“如果她没有在离开前抬起头的话,我也不会晓得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她想望一下高处,就在这时,借着月光,我看到她,一张鬼脸,没有面孔,只有肉和牙齿! 自打那天起,我每个晚上都做噩梦。”
阿齐姆向死胡同里探着身子看。巷子不是很深,与这个地方的其他巷子相比,旁边的房子也不是很高,几幢两层高的楼房紧挨着,其中有几幢已经完全荒弃,不能想象有人住在里面。“这之后,你又呆了很久吗? ”侦探问道。
“至少五分钟。我吓瘫了。你知道,我害怕极了。接着,我沿着房墙根儿飞快地跑回了家。”
“那么,你是从死胡同前经过的? ”
“对,但是,里边儿看不清楚。我想,胡同里面是空的。起码,我从那儿经过的时候,鬼没有跑出来。”
阿齐姆点点头,他扫视了一下巷子里的门面。一共有十三扇门。不过,那家伙有可能从巷底翻墙逃走,那堵墙不是很高。
“你很熟悉这个街区? ”阿齐姆问老头儿,老头儿点头承认,“那么,你大概知道墙的那边通什么地方,就是巷底的那堵墙? ”
“另一边是个后院,堆的尽是些废砖乱石。”
就是说,那人可以向各个方向逃窜。阿齐姆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
“自从那以后,你又看见过她吗? ”
“哦,没有! 我可不想再碰着她! ”
阿齐姆谢过老头儿,又去找第二个证人,一个衣铺老板。他在铺子里找到他时,他正在作祈祷。穆安津刚召唤信徒作下午祈祷。
阿齐姆在门口等着祈祷结束,心里默默地念着《古兰经》中的祈祷词。自从进了警察局,身负重任,在工作时间他只能把宗教习俗抛在脑后。
衣铺老板看到的是同一个鬼,长得很高,穿黑袍,戴风帽。
“高到什么程度? ”
“我也不知道,比我高出一个头。”
衣铺老板大约有一米七十的样子。可是与抽大麻的老烟鬼描述的两米高的“蛊”相比还差得很远。一米八十五,或一米九十,阿齐姆猜测。
“当时我在家里的晒台上,”证人接着说道,“我看见她从下面邻居家的屋顶上走过。她对着晒在外面的孩子衣服东看看西摸摸,她跳到隔壁房子上,在那儿,她停在一扇天窗前好一会儿,想钻进去。那个窗通我邻居家孩子的卧室。她想进去,但是打不开窗,就走了。我敢肯定是她杀了那些小家伙儿。她晚上找的就是这。”
“她在屋顶上行走? ”
“对,而且很灵活,不出一点儿声。”
“你看清了她的脸? ”
两个男人间出现了一会儿空白。
“对,( 衣铺老板屏住呼吸,这才开口) 她经常朝后张望,她是从我眼皮子底下走过去的,当她跳到邻居家门前,她向后转过头。”
衣铺老板坐在一张凳子上,目光茫然。
“感谢真主,我没看见她的眼睛,否则她一定会夺走我的灵魂,她没有……”
他的手抹过自己的脸颊、鼻子,然后他的下巴和嘴唇。
“她长得没有一点儿人的样子,脸上没有皮肤,没有高低起伏,只有筋、血和牙齿。牙齿白森森的,直长到下颌边上,几乎到耳边。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阿齐姆被他的叙述吸引住了,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怎么会坐在一条条从天花板上坠下来的衣料中间。
“还有,她的手……我还看见了她的手,即使在夜里,我也能认出那不是人的手。她的手指有那么长,而且……她还长着蒲扇大的爪子,比鹰爪还可怕。”
阿齐姆眨了下眼睛,脑子完全清醒过来。他又向衣铺老板问了些情况,发现他住的地方离老烟鬼发现蛊的地方,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
“你有孩子吗? ”阿齐姆问。
“四个。”
“即使天气再热,你也不要让他们睡在屋顶上。”
那男人靠近阿齐姆。
“你疯了? 我看见过这个鬼,我永远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的孩子再也不会一个人出门。”
“这是明智之举。尽管我想这……东西不太有可能再回到这个地方……”
“难道你不知道? ”衣铺老板惊讶地问,“她来过不止一次。
我已经见过她好几次。”
第二十章
异想天开。
玛丽咏站起身,伸展了一下麻木了的肌肉。
这个夜游鬼的故事,这个蛊,纯粹是异想天开。
她打量着日记的黑封皮。
这是本什么样的日记呵? 她撞上了什么呀? 自从开始读这本日记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不自在。孩子被杀让她很难受,但这是故事和案件的一部分。可这个关于鬼的故事看起来有点幼稚,玛丽咏不知道是因为里边的人,还是因为那个时代的缘故。
作者杰瑞米·麦特森用了第一人称记述他的经历和感受,当中插了一大段搭档阿齐姆在同期进行的调查,显然,他们是交谈过的。
奇怪的是,她发现他的描写很精确,有的地方简直很浪漫。他甚至对阿齐姆的感情都有确切的描写,而且深入他的内心世界。他们曾经真正交谈的可能性反而显得不大。不,杰瑞米是作了估计、推测或想象的。
不管怎样,蛊这一说法难以让人接受。
玛丽咏忍住哈欠。
已是下午,她只稍微停下一会儿吃午饭,读了这么长时间,她有些头昏眼花。
天气阴沉,天色呈现出一系列的灰色,从头顶的本白色一直到天际的黑色。
她套上件暖和的毛衣,然后选择了束腰风衣,好去散步,这两天来,气候变得很寒冷。放在衣袋里的日记碰着她,让她感到安心。
如果“蛊”的故事让她无所适从,她得承认,自己的胃口倒真是被这个故事吊住了,想到这些发黄的书页尚没有向她透露的秘密,她感到兴奋。自从她找到这本日记以来,几乎从来没有与这个宝贝分开过。它向她施展邪恶的魔力,激起她窥探隐私的欲望,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她沿着小墓地走了一段,绕过教区的圣皮埃尔教堂入口,来到格朗德街上。从那儿,她钻进一条夹在两幢老房子间的狭窄通道,来到护城墙边。她沿着城墙,走过一座又一座碉堡,风吹得很紧。城墙下,昨晚前来光顾的大海留下一摊摊水塘,泛着绿光,折射着变了形的天空。
东步兰纳礁矗立在远处,孤零零的,只有一群黑雁与它作伴。
望着它迷失的样子,玛丽咏感到有点忧郁,这是一块被放逐的国土,被惩罚永世呆在浓雾与潮水中。
是惩罚,还是优待? 她纠正自己的念头……
它简洁的线条更增添了一丝忧愁感。
一条深色的影子在礁石和圣米歇尔山的对角线上移动。玛丽咏睁大眼睛细看,确定了她的预感:一个男人正步伐稳健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他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玛丽咏想到人们讲的海湾,觉得他一定有道理这么走。流沙造成了不少牺牲品,它咬住人的脚踝,拖住小腿,一点点吞噬猎物,直到涨起的海潮把还露在上面的最后一部分淹没。
那个散步者显然认识路径,他正向护城墙靠近。
待他走得更近些时,玛丽咏看清了他的外表。那是个上了点儿年纪的男人,身材颀长,头发不是她起初想象的棕色,而是在白发上戴着顶水手帽。他的步态潇洒,双手插在水手上衣的口袋里。
这时,他微微挥了一下手臂,向她致意。
她先是有点吃惊,然后才发现,整堵城墙上只有她一人站着。
她观察他已经好一会儿,他自然不会没有感觉。
玛丽咏也挥挥手表示回答。
她也不由自主地走起来,在城墙上像那个散步的人一样朝着镇口走去。
他们在罗瓦门的门洞下相遇。
陌生人脱下帽子,任凭白发在风中飞舞,他把双手搁在背后,微微弯腰致意。
“夫人。”
他比她刚才估计的还要老得多。至少有八十多岁,玛丽咏心中猜测。一把和头发一样白得发亮的胡子把他的脸遮住了大半。他两颊深陷,双眼虽然因为半垂的眼皮看不清楚,却透射着惊人的活力。
他腰板非常挺直,又丝毫看不出费劲的样子,只流露出某种天然的威严。年轻时候的他一定曾经让女人晕头转向,即使他现在年事已高,玛丽咏还是觉得他很有吸引力。
“我想,我尚且无幸与您相识,但是,我知道您是哪一位。这里是个小镇子,消息传播得比因特网还快。您在兄弟会里退隐,是不是? ”
“没错。”
“请允许我作自我介绍:我叫裘。”
“裘? ”她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