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林队,我没开玩笑,您别这样着我,您老这眼神我怕啊我,泡尸体的水是绿色的,我们找遍了这个家,唯一这颜色的东西也就是厨房的洗洁净了,哎,对了,我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情节和这个案子有点相似,林队您看过没有,名字叫什么来着‘‘‘演员都是大腕阿‘‘‘”
他声情并茂的演说在我眼前成了哑剧,取而代之的是绿色的湖水拍打王教授瘦弱身躯的声音。
在那个浴缸的下水口附近,遗留着的一片黑绿色的粘稠液体,是泥巴,我肯定,来自于平岛湖黑暗水底的泥巴。
“刑警队周队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我说那是洗洁净,他骂我别瞎掺乎,命令包括我们在内,任何人不得进入卫生间,然后就走了”
可怜的老周,今天晚上肯定要失眠了。
离开现场的时候,这两个牛犊一样的巡警又开始了争论,什么话题我不感兴趣,趁着这功夫, 我溜到洗手间对面的书房里,掀开录音机上面的遮盖物, 迅速把那盘磁带塞进了口袋。
2004年5月15日下午三点,城南分局
城南分局位于环城南路的一个偏僻胡同里,许多年前,这里曾是国民党平岛县政府,解放后一度成为造反派的大本营,斑驳的红色墙壁像是在对这里的警察诉说那些无法昭雪的冤假错案。
走进正门,右拐绕过红色的办公楼,再经过三棵桃树就是技术科的所在了。
刘副科长正好在,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哎呀,想死我啦老弟,今天怎么有工夫来看大哥啊。”
刘副科长刘益明,是这个局里资格最老的副科级干部,局长经常开玩笑叫他刘老大。
一杯清茶,几句问候,我说明了此行的来意。
“刘哥,咱们局进口的数码录音机没有坏吧。”
“浑蛋小子,你咒我呢你,30万从日本进口的玩意,要是坏了我就晚节不保了。”
“我没用过,听说效果挺神的啊“我有点奉承地问道
“那是自然,这么说吧,就是一个蚊子飞过去, 这机子也能听出公母来”
话音未落,我急忙为刘副科长递上了一包中华烟。
“有个案子想请刘哥帮忙‘‘‘”
三点40分。
在戴上耳机的那一刻,我踌躇了一下。
刘副科长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就离开了。
我打开了录音机的电源开关,缓缓的调整着声音分贝。
耳机里只有沙沙的声音,七秒过后,显示屏上开始出现高低起伏的脉冲电波,是我和王教授的告别声,接着是关门的声音,脱鞋和地板摩擦的声音,王教授的咳嗽声,还有卫生间的水箱在冲水‘‘‘
这种生活的喧闹持续了大约一刻钟,信号消失了,看来他是睡了。
五分钟后,听到一声轻微的枝丫,像是木材和金属的摩擦,卫生间的门正在慢慢的打开。
随后又是沉寂,当显示屏上的脉冲电流再一次跳动时,我听到了水喉里的呜呜声。
有人在席梦思上翻身,接着是脱鞋的声音越来越近 王教授又要修理水管了。
卫生间的门被重重的推开,我急忙用手压紧耳麦 。
关键时刻到了。
然而,接踵而来的再次寂静是令人烦躁和恐惧的。
他在干什么,发愣吗?或者‘‘‘‘‘
终于,显示屏上的脉冲又有了反映,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很悦耳,像溪水的潺潺。
王教授开始讲话了,听起来像是梦呓。
“ 1962年,在我下放的乡里饿死了200人,我没有死,1971年,造反派把我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整整十一天,我还是没有完蛋‘‘‘哈哈,姑娘 我活得足够啦”
溪水的声音突然变大了,变成了一条广阔奔腾的河流,王教授的声音模糊起来,我努力的辨析着。
“你回去吧,回到故土‘‘‘‘我‘‘‘‘‘你干的,该结束‘‘‘‘‘‘吧。李成鉴是你的‘‘‘‘‘,‘‘爱一个人‘‘‘‘诅咒。那个警察‘‘‘‘‘‘家谱,‘‘‘‘无辜的,‘‘‘‘‘绿色的‘‘‘‘‘‘安息‘坟墓‘‘‘去吧‘‘‘‘结束了‘‘‘‘‘
水喉继续呜呜着,是在和教授争论什么,接着,是有人跳进水里的声音
“好‘‘‘‘‘我来了‘‘‘‘‘结束‘‘‘唱着‘‘‘‘儿歌‘‘‘‘吃‘‘我吧。”
接着是一阵沉闷的低吟,随之而来的丝丝声像是一只水管爆裂了。
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这个时候的教授已经在绿色水底了。
等待,我意犹未尽,等待,我与心不甘,十分钟后,还是没有任何声音的迹象,看来只有放弃了。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部,习惯性的翻开手边的记事本。
就在卸下耳机的那一刻,一个清晰的,带着平岛湖乡音的女人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公子,你都听到了吗?”
在窗外的青色天边,一朵乌云爬了上来。
这天晚上我又做梦了,教授安静的跪在浴缸中,从下水口里溢出的湖水一寸寸的吞噬着他的身体,膝盖,腰部,胸口,粘稠的液体游戏般地旋转着慢慢的爬上了下巴‘‘‘在最后一刻,他转过了绿水中白发苍苍的头,望着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去找李来旺吧,不要再来了”
九)
2004年5月16日 ,平岛南城宾馆
这一天我很晚才起床,痛快的洗了个澡,将两腮可以撩人的胡须刮个精光,对着镜子呲呲牙努努嘴,自我感觉还不错。
吃过午饭,到对面的西装店选了一套自以为满意的行头,店员热情地向我推荐他们新从香港进的衬衣,我一看是墨绿色的,就买了两套。
回到旅馆,我拿出藏在沙发下面的手枪,退出仅有的两颗子弹,将其中的一颗用衣角擦干净,吹了口气又装回枪里。
无论从下颚还是太阳穴,一发就足够了。
王教授的死是我造成的,李氏家谱是凶器。
可以肯定在收到井口义夫那封信后,他曾秘密地对事件进行过调查并且取得了成果,最终,那本李氏家谱确认了他的一些想法和推测。
分析那天他的反覆表现,从希望把资料毁掉,到答应告诉我真相,最终又选择避而不谈。洗手间里屡屡传来的呜呜声音似乎是一种信号,阻止他继续下去的信号。 在修理水喉的过程中, 他一定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那种能量也是他最后放弃生命的动力。
可以想象他当时的心情是惶恐和矛盾的,李家32人,日本旧军人21人,还有最近死去的两个警察和二爷李来起,种种迹象表明任何接近那个湖泊和那个家族的人都是万劫不复的。可以推测,他一方面想让世人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了真相的人必然会痛苦的死去。
然而,我也是一个要死的人,从我带去的那本李家宗谱,他应该猜得出我进过李家祠堂,那么为什么又故意连上网线让湖水里的能量破坏字迹呢?
明白了,这个善良而又天真的老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我能够在尽可能少的恐惧中死去。
这样来看,王教授是死于自杀, 在我去之前,他已经看完了那本家谱,水喉的声音开始一次次的预告他的死亡。或许他认为,与其像那些人一样受尽折磨后悲惨的死去, 倒不如早早的安详的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上策。还有,他是在制造一次例外,一次没有自残的自杀,由此向世人证明平岛湖的诅咒并不是确凿可信的,从而为自己毕生信奉的社会制度和科学基础殉道。
思维奔溢中‘‘‘‘一只突然降落在窗台上的鸽子打断了我的冥想。
16:30分,是时候了,我从床上做起了身,现在离发车的时间还有20分钟。
我将最后一支烟熄灭,提起简单的行李,走到窗前最后看了一眼雨雾迷黎中的省城。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从省城到平岛市大约需要3个小时的车程,沿着津浦线西行,是这个平原地区重要的蔬菜产地,极目远眺,五月的菜花铺天盖地的在春天的灰色雨雾中绽放着,远处灰黄相接的天边,有一条乳白色的地平线,线的下面似乎有东西在起伏跌宕。
自四天以前来到省城,这是我二次踏上这条线路。以前偶尔出公差,也都是开着局里的吉普从高速公路南行再北拐。
这一路的风景直到今天才有机会领略到。
一个小时后,雨停了,车进入丘陵地带,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小山包似王侯将相的冢,我习惯性的数起了数, 1,2 ,3,4,5,‘‘‘
在数到32的时候,那山包上有一片红色的东西分外妖娆。
是一棵树,是一朵花,不对,像是一个女人。
我抹了把凝在车窗上的雾气,饶有兴趣地望着。
太远了,只能看到一个不足半尺的轮廓,像是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头发梳起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似在向这里眺望。
多美的一幅油画啊,红色的伊人立在绿草中央,天空黑白重叠的云雾起伏,山下黄色绽放的菜花环绕。
应该是那些春游的大学生吧,我开始怀念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列车行至距离平岛约120公里的水杏县,需要停泊片刻。
用餐的时间到了,我要了两个盒饭和两罐啤酒狼吞虎咽起来。
15分钟后,随着一阵轻微的颤抖,开车了,窗外的风景又开始缓缓的流动。
这是一个中型车站,铁轨旁矗立着许多可能是周转仓库的灰黑色建筑,列车行进在庞大交错的阴影里。
我又一种压迫的感觉,索性把车窗拉大,让略带机油味道的湿润空气涌进来。
望着窗外,那些库房黑洞洞的窗口在眼前越来越快的后退。
突然,也许是错觉,在经过一个窗口的刹那,里面的红色东西刺激了一下瞳孔。
我回过头仔细观望,已经太晚了。
近了,近了‘‘‘
到达平岛正好是晚上八点整,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拿起行李随着人流向车门走去。
出了车站大厅,平岛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由于是星期一,又刚下过雨,车站广场上除了待客的出租车,就没有什么行人了。
在车上四个小时没有移动了,我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脚下感觉到一丝寒意。
低下头,发现站在一摊雨后的积水里。
车站周围霓虹灯闪烁,水中浮现出红绿交错的倒影,有些是静止的,有些是移动的。
一种寒意从背后袭来,沿着脊椎慢慢向上爬,我盯着那倒影,里面红色的东西在绿水中慢慢的逼近。
有东西在后面,我猛地转过头‘‘‘‘
一位背着旅行袋的中年男子被吓了一跳,嘟噜了一句绕着走开了。
幻觉,又是幻觉,我向前走了两步。
但那种寒意并没有消失,已经蔓延到太阳穴了。
再次回头,身后还是空空如也,我四下观望着,抬起了头。
在候车大厅的顶层,风正把悬挂在天台的大幅广告牌吹得滴拉乱响。
看到了,在两块广告牌的间隙里,有一个红色的影子。
她低着头,修长的颈部不自然的向左下方扭曲着,一只手无力的低垂着,另一只手慢慢的抬起来,指着我。
耳边车水马龙的声音消失了,广场上,我只能听到一个操着平岛方言的女人声音断断续续的哼着古老的歌谣:水儿绿,月而湾,水里有只黄金船‘‘
渐渐的震耳欲聋了。
“各位观众晚上好,现在播送平岛新闻,市委市政府今早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旨在解决平岛湖水质严重污染的有效措施和办法。会议决定,鉴于近期平岛湖连续出现人畜死亡事件,从5月17日零时起,市公安局将对平岛湖风景区实施全面交通管制,希望游客和过往车辆谅解,提早拟定出行安排‘‘‘‘‘‘‘‘。”
(十)
1983年9月12日,美国田纳西洲
这是孟菲斯一个初秋的下午,五点十五分,在路边休息的联邦探员怀特和金喝完了纸杯中的咖啡,一辆丰田吉普摇摇晃晃的从前面的岔路拐进了视线,“肯定是个吸了大麻的家伙”三个月后怀特坐在轮椅上回忆道。
怀特和金扔掉纸杯拉响警笛追了上去,当两车平行时,金作了个停下的手势,车上的两个青年人优雅的点点头,举起了一支自动步枪。
当子弹第二次击穿警车的挡风玻璃,怀特和金从惊骇中清醒过来,一边还击,一边向指挥部求援。
十分钟后,丰田吉普被五辆警车夹击在一条巷子里。
这是一起被记入联邦调查局历史的枪战,后来成为调查局特种训练的范例教材。探员琼斯是唯一健康活下来的人,他说:“很难想象当时的场面,车里的人镇定的走出来,有条不紊的向我们射击,我身边的的两个人没来得隐蔽就被击倒,场面异常混乱‘‘‘‘”
枪战持续了四十分钟,八名探员全部中弹倒地, 金捂着腹部呻吟着,头部中弹的本杰明跪在地上摸索着被打飞的眼睛,怀特躺在地上安祥的望着天空,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脊椎。
两名枪手爬回车里试图启动引擎,他们剧烈的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鲜血都会从身上的枪眼里涌出来。
琼斯挣扎着站起身向抢手走去,他是唯一可以直立行走的人,他回忆说:“我和这些家伙相隔五米,一个正在发动引擎,一个在喊:“快,快点啊,土默德,上帝啊”。
琼斯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