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
“那你放在哪里”。
“桌子上,之前我也用手接触过它”。
“怎么会呢,除非你的房间就是个冰箱”。沈鸿长长的叹了口气,再一次无可奈何了,又抓起那支圆珠笔。
我正想安慰他,徐枫开始说话了。
“沈科长,在气化之前,你发现什么没有”?
“噢,在变成绿色液体的时候,我化验到一种强酸,无法断定具体组成,但可以估计腐蚀性非常强”。
“还有呢”?
“还有一些复杂的蛋白质和脂肪,可惜分离鉴定没来得及做就气化了,不过总体结构看起来有点像‘‘‘”
“像什么”。
“人的泪水”。
下午六点。
日落西山,各回各家,徐枫分手时又留下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泪水除非是幸福时流下的,否则就是毒药”。
“那本《搜骨目〉,拜托您仔细看”。
晚上。
我连喝了七罐啤酒,心中还是懊恼。
把朱儿的头发交给局里是一个错误,无可挽回的愚蠢的错误,这个错误使唯一可以直接深入绿水深处的线索烟消云散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我再一次打开了《搜骨目〉。
那封信又看了八遍,依旧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只好翻到下一页。
出乎意料,下一页几乎是空白的。
只有纸的上方有几个小字。
“身体发肤,父母所受,存于器中,与君重谋”
对照前面的字体,这句话并非王县令所书,字体纤细娟秀,而且是浅褐色。
难道是‘‘‘。
我急忙披了件衣服。
近代科学已经证实人的意念可以刻在电影胶片上,以此类推‘‘‘。
我又加了件衣服。
照沈鸿的话说,如果我的房间是冰箱,制冷剂就应该是‘‘这本书里的东西。
那么这页下面的大片空白意味着什么,是留给什么人去写的?
午夜十一点。
二流警察林国庆打开了窗户,外面下雨了,一滴水珠飘了进来,落在他面前的宣纸上,慢慢的扩散‘‘‘
来自湖底的那颗泪。
林国庆笑了笑,拿起了笔。
嗨,朱儿,你好!
(三十七)
“朱儿:
你好,这样称呼你不会介意吧。
我不会八股文,这封信是用白话写成的,如果你看不懂,最好不要选择晚上来问我。
你久居平岛湖,可能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康熙皇帝已经驾崩,广东一个姓孙的秀才带头造反了,他把大清国拆散了架,几年后他也死了,就把位子传给了姓蒋的将军,姓蒋的将军没有姓毛的元帅好,他让大家用更简单的文字。
李来旺,如果见到他,请带我问好。
还记得蒲先生吗,康熙元年去你家的那个,他还是没有考上举人,后来写了一本出名的书,书中提到了李成鉴的事情。
我过的还不错,如今在衙门当差,月俸够吃够花,还没有娶妻生子,只是把你忘了,真忘了,记不起来,我把自己也忘了,我到底是谁?
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因为怨恨带走那些人,朱儿,故人已去,凡事都已经于事无补。
从李来旺的口中了解到一些300年前的事情,或许你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留下一些遗憾和不甘,如果我能帮上忙,请告诉我。
还有,我想问你,我也碰过那本家谱,你为什么放过我?
我是你的亲戚?朋友?或者别的什么。
如果可能,能否见你一面。
林国庆
2004年6月6日
风猛地将窗帘吹开,又一颗硕大的雨珠落在纸面上,我急忙用手去擦,它是温热的‘‘‘
6月8日。
局里通知我参加湖区警民茶话会。
茶话会?
算算日子,非十一五一七一,这工夫还有心情与民同乐。
上命难违,我也只好换了制服赶到集合地点。
崔局长和张副局长站在办公楼前,向我招招手,示意上他们的车。
我有点受宠若惊,急忙跑了过去。
茶话会在平岛湖派出所会议室举行,崔局长走进房间时,掌声像手机的震动键般刺激得我牙疼。
崔局长讲话:“同志们,朋友们,老乡们,今天我代表市公安局全体同志来看望大家,同时听取群众对我们工作的意见,请大家不要拘束,畅所欲言,啊”
崔局长四十出头,白皙面孔,是省厅派下来的干部,本来没有肚子,说话总是喜欢插着腰。
我突然想起了当年礼部尚书关霖易视察平岛湖的情形。
与会的除了派出所的干警外,还有些平岛湖的社会贤达,私人企业家,村长组长。
几个白须得老人似乎是他们的精神领袖。
会议开了二十分钟,张副局长走过来拍拍我的肩。
“国庆,我和崔局长下午还有会,这就交给你了”
说罢转过身,对前排坐着的几位老人介绍说:“这是我们局里的林国庆同志,对平岛湖的历史很有研究,也很感兴趣”
我连忙走过去,老人们让出一个座位给我。
平岛湖的历史可以追述到汉武帝年间,那一年平岛地震,竟生生的从群山中震出一个湖泊来,估计是地裂缝所致,湖深不可测,硫磺气息持久不散,无鱼,却有莫名奇妙的怪声呱呱而出。
也许是古人深信天相异气的缘故,平岛湖从古至今就被认为是大凶之地,传说曹操死后修八十余真假冢,其中之一就在平岛湖底,冢上安大齿轮,其刃如钢刀,随水流循环转动,凡生意念妄图侵入者绝无生还的可能。
当然这都是无证可考的事情了,有记载的还是重阳七秀才自溺的故事,传说他们死后,每逢五月初七,乡民夜观湖面有一白舟,舟上七人影或卧或躺,或抚琴或吹笛,把酒临风好不自在。
当我问到朱儿,老人们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有位老人叹了口气。
“李赵朱儿,也真是可怜,听老辈的聊天,这姑娘从小就在湖边长大的,她爹是一个布商,她娘是四乡五里有名的绣工,
总是喜欢把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这姑娘也就与众不同,人长得水灵,还喜欢游泳,平岛湖那么宽,她能一口气游个来回,那会儿谁敢下水啊,别说姑娘家,就是男爷们也不敢,又是曹操墓又是水鬼的”
“后来呢?”
看着我专注的表情。老人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戒备。
“哎,林同志真对不住,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我不该说”
“大爷您别担心,我就当听故事”
我收起了记事本,递过去一支烟。
“后来啊”老人低头点着了烟,“后来李成鉴就看上朱儿了,那会儿李家有钱,可提了几回亲朱儿就是不答应,这姑娘也真奇怪,十七八了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就是爱玩,爱游泳,再往后朱儿她爹和李成鉴做生意,结果赔了,估摸着是让这小子给骗了,还欠了这小子一屁股债,没法子,一时想不开就上吊了”
“那朱儿呢?”
“朱儿就苦了,父债子还,她一个女孩儿家,也只好嫁给李成鉴了,成了人家的媳妇也就不自由了,整天有仆人跟着,不让她再去游泳,她就坐在湖边发呆,本来活蹦乱跳的,跟换了个人似的,嘴里嘟嘟囔囔,手指在沙地上画来画去,谁也不知道她在写什么,日子久了居然在背后沙地上印上了倒影”
“倒影?”
“是啊,少林寺达摩祖师当年打坐成壁影,这是一样的道理”
“赵大嘴,你就别喷啦”身旁一位秃顶的老人哈哈的笑起来,露出黑黄的牙齿。
被称作赵大嘴的讲述者似乎有点恼火,瞪了黄牙老人一眼。
“大爷,朱儿当年留下的影子还在吗?”
几位老人同时笑了起来。
“林同志,你还真信啊,就算有,也都三百年了‘‘‘”
我有些脸红,
黄牙老人倒没有笑。
“听我爷爷说,还真是有过,沙子颜色和别的不一样,隐约一个人形,就在湖边‘‘‘对了,就在去年那个警察死的地方”
(三十八)
曹操墓的传说居然在张副局长那里轻易得到了证实。
“1970年我在平岛乡当片警,那阵子公检法就是个摆设,一帮城里的红卫兵跑到平岛湖破四旧,可惜平岛湖本来就够破,连老百姓的裤子都是破的,没法子他们就在湖边搭了个台子,举着大喇叭召集老乡们开批斗会,正好那天我在所里值班,就听到湖边传来几声闷响,抓起枪就往外面跑,还以为是反革命特务袭击群众聚会呢,跑到的时候看到几个红卫兵架着李来旺往湖里推,你也知道李来旺的背景,上头当时下达了两个指示,市革委会说他是汉奸特务卖国贼,群众镇压时不得干预,省公安厅又吩咐对统战对象要予以尽量保护,很棘手的事情啊,权衡再三,公安厅终归是我的直接上级,就和随行的两位同志把他抢了下来‘‘‘”
“这和曹操墓有什么关系?”我感到张副局长正在跑题。
“当然有关系,这帮小子不知道听哪个混蛋说的,知道了湖底冢的事情,就用偷来的黄色炸药绑着石头点了引信往湖里扔,毛手毛脚的,一点爆破经验都没有,纯粹胡来,结果一只炸药包上的石头脱钩,浮到湖面爆炸,造成人员伤亡”
张副局长停了一下,喝了口水。
“李来旺也真是倒霉,本来就在批斗他,他还说了一句:“你们捆扎石头的方法不对”红卫兵一下火了,几个人推着他就要往湖里扔,幸亏我们感到及时,不过,后来的事情你就更难想象了,这帮小子居然也有枪,长长短短七八枝,我们没法子,只好围着他往外硬挤,同时鸣枪示警,结果身后一枪打过来”
“您负伤了!”
“是啊,躺在三天三夜,要不是附近驻地的解放军跑得快,如今我只有在平岛湖底分局当卧底了,醒来后才知道那次爆炸死了一个,伤了两个,还都是爆裂伤,开始我们也奇怪,炸药包周围没有护甲弹丸,不能像手榴弹那样弹片四散,后来有同志告诉我是湖底浮起的金属碎片产生这样的效果,看来湖底是有一些人为的金属防护器具,他们的爆破摧毁了一部分,残渣上浮,又被湖面的爆炸迸射出来‘‘‘”
我合上了记事本,突然有一种感慨,在我们这个有五千年历史的国度中,每一人的脚下都藏着太多的秘密。
临行前,我问了张副局长最后一个问题。
“局长,您伤在哪里?不会‘‘‘”
他笑笑摆摆手。
“不要紧的,没有什么后遗症,山中的草药救了我,这个平岛湖,名堂多类,好了,不罗嗦了,赶快去挖吧”
6月9日,东风烈阳。
挖。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随行的三名警察都已经大汗淋漓,我握着铁锹,鼻孔被越来越重的硫磺气息刺激着。
眼前就是那块沙地,九个月前魏国梁击杀同事刘大明的现场。
三百年前红衣女子随风冥想的地方。
面对一弯绿水,会有几面心情,头上一片蓝天, 是否也有渴望。
一切都应该是静态的,于无声处,只有浮云掠过眸子,清风卷起发梢,被泪水沾在微笑的嘴唇上。
“国庆,不行了不行了。”
身边老刘一阵嘟囔打断了我的联想,他把铁锹仍在地上,扑通一声倒在沙滩上喘着粗气。
围观的几个孩子呵呵的笑了起来。
我急忙走过去,递给他一块凉毛巾。
“国庆你说”老刘擦着嘴“你说这叫什么事情嘛,魏国梁的案子不早就结了,局里还有那么多新案子要办,大热天的还在这挖个什么劲啊”
老刘四十多岁,是治安科的副科长,以抓捕卖银嫖娼著称。
“刘哥,再忍忍,反正最近发廊都让您砸了,兄弟们也都清闲,就当是旅游散心吧”
老刘得意地笑了笑,我替他点着了一支烟。
二十分钟后,还是一无所获。
刑警队派来的小李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说前辈,这天气赶上东京爱情故事了,热死了”
“还可以智取生辰冈,这会儿要是有人送来一杯冰镇啤酒,毒药我也喝”
“少废话!干活”老刘翻了个身,把报纸盖在脸上。
又过了二十分钟‘‘‘
沙滩上的人全都倒下了,只有铁锹插在土里。
并没有找到黄牙老人说的有暗影的沙地,我们只好选择一个大范围,干了一上午。
我蹲在挖好的沙坑前发呆。
身旁堆着劳动的成果,易拉罐,啤酒瓶,快餐盒,方便面袋子‘‘‘
坑深五米,半径约六米,沙层厚两米,底部可见黑色土壤结构,再往下就碰到岩石了。
我向前挪了一步,
边沿的沙粒哗哗的落下,
危险,看来这里的沙质非常疏松。
或许‘‘‘
我独自拿着铁锹离开沙坑约三十米,
选择一块没有脚印的沙地,铁锹插进去。
只挖不到一米,就看到了黑色土层,
沙坑的沙层是两米以上。
这里只有九十公分。
难道,事先有人挖过?
找到了什么呢?
(三十九)
6月10日上班时间。
对平岛湖发掘工作劳而无功,个中滋味淡薄明细,沮丧是肯定的。
绿水深处的秘密正在往上爬,伴着硫磺气息,愈发漫无边际‘‘‘
我有一种猜测,魏国梁七个月前开枪的位置,就是昭和17年(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