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奋力推开垃圾,挣扎着探出头,一个四尺见方的黑洞赫立在眼前。
根据李来旺的说法,这里就是朱儿的去处了。
会找到什么呢,
我看了一眼手表,13点15分,这个时间对于我又意味着什么呢。
低下头咽了口唾沫,随后举起了防水手电。
洞内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腐朽的废弃物,估计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在干旱的季节,这些垃圾就像铁丝网一样盘根错节着,树枝树叶,塑料袋,方便面盒子,易拉罐,还有些年代久远的家具残片,碎布破烂衣服。
我发现了一顶帽子,拿起来的时候帽沿掉了。
帽子边缘的气孔依稀可见,内侧隐约有毛笔的痕迹:黑驹‘‘‘
在齐胸深的泥水中前行,感觉是在一片灌木丛中,一边推开眼前的障碍物,一只手保护着面部不被划伤。
十分钟只推进了大概十米,
手电射向前方,十五米之外似乎是一个拐角,隧道的水流到这里被打了个折。
拐角依旧沉积了大量的淤泥,我一点点地扒开,希望能发现些什么。
透过间隙,里面还有个洞。
面积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高度却有大约十米左右。
洞的上方,从较为干燥的石壁上长着稀奇古怪的庞大植物,在没有光亮的条件下,不明白它们是怎样繁衍的。
粗硬的枝节延伸下来,密密麻麻,在洞口如狼牙般交错。
手电光正想移开,突然发现里面的枝条上挂着奇怪的东西。
头警惕的伸进间隙里,双手扒开缠绕在外侧的灌木。
有刺!
我痛得吸了口气,连忙松开了手,枝条反弹回去,连锁反应使那件奇怪的东西跳了起来,蹦到正上方的石壁上弹下来,最终落入我眼前的泥沼中。
手指摸索着,凭借视觉印象确定着淤泥中的落点。
抓到了,很光滑。
擦掉表面的泥沼,手电光芒开始聚焦。
是一枚玉佩。
浅绿色的玉佩,花纹和样式似曾相识。
徐菲身上有相同的一枚。
身体猛地一颤。
朱儿,
我找到朱儿了!
心头的恐惧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暖意渐渐笼罩全身。
视线变得迷离,一种哀伤和怜爱之情徒然升起。
朱儿,朝思暮想的朱儿,终于见到你了。
没有风,侧面的带刺枝干上有一些残碎的布条在摇摆,虽然已经腐朽为黑色,那曾经是朱儿的飘逸的赤衣。
这样看来,康熙元年的那个凌晨,朱儿并没有被卷入平岛湖底,而是被凄惨的囚禁在这个自然形成的监牢里,脚下的淤泥浸泡着她,带刺的植物刺入她的身躯,直到无法确定某个日子的洪水暴发,可怜的灵魂才得到一声悠长呼啸的解脱。
眼睛再一次湿润了,真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
想再次挪动脚步,手指伸向那些凌乱的布条。
可怎么也无法动弹,几经尝试依旧是徒劳的。
恐惧感再次袭来。
身体在不知不觉地下陷中。
沼泽,围困朱儿的沼泽。
我猛地摇摆了一下身体,希望能挣脱出来。
下陷加快了,变成了一寸一寸‘‘‘
我慌乱的挥舞着手臂,可掠过指间的只有气流而已。
暗绿色的烂泥有条不紊的往上爬。
已经蔓延到下巴了。
我努力将下巴抬起,大口的呼吸。
眼睛看不到了,接着脸颊也被泥水包裹起来。
鼻孔里充满了潮湿的气息,绿水深处就在毫米之间。
好了,朱儿,我来了。
腰间的绳索抖动了一下。
“救命!”我用所有的力气呼喊着
抖动渐渐加强,身体却还在下沉中。
有冰冷的液体灌入鼻孔,忍不住张开嘴想打喷嚏,瞬间也被塞满了。
顷刻间的窒息,一阵眩晕。
突然,一种巨大的力量猛地拉过来,身体被抽出了沼泽,头部嗡的一声,像是碰到了侧面的石壁上。
恍惚中,似乎是在淤泥的表面飘。
直到看到井口的光亮。
绳索停下来,我抬起头,正想再次呼救。
一片红色的衣襟在井口若隐若现,
是她!天。
我开始匆忙的解绳索,手指哆嗦着不得要领。
这是个死结!
绳索再次拉直,身体渐渐的悬空,飞向井上的穹隆。
10秒后,
我摸索着爬出了井沿,眼睛和耳朵被烂泥模糊着,跪在地上大口的呕吐。
五分钟后,
终于可以呼吸了,耳朵里的液体也跟着流了出来。
有音乐声,
音乐声?
擦了把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又擦了一把。
有舞会。
2004年5月27日下午两点整。
二流警察林国庆终于见到了他想见到的所有人,作为一位被邀请者,他加入到这场祠堂舞会当中。
一位红衣女子背对着她,绕着那口檀木棺材轻柔起舞,长发飘逸,旋转着,挥舞着微微湿润的红色云袖。
四周的的伴舞者面朝墙壁,肩并肩围成内外两圈,佝偻着身体随着女子的步点做着简单又僵硬的配合,弯膝,挺身,弯膝,再挺身‘‘‘
哒,哒,哒哒,哒。
节奏简洁明快,生灵之舞。
头发花白的老人,意气风发的少年,肥胖的中年人。
服装色彩斑斓,都是湿漉漉的,土黄色的日本军服,黑色的国民党警服,蓝色的绸缎马褂,灰色的90款西装‘‘‘
林国庆看到了王教授的影子。
在王教授旁边,有两个空位。
(三十)
李来旺的死是偶然还是必然。
以后的日子里,我曾不止一次的追问自己。
2004年5月27日下午五时
“张副局长,我是平岛乡派出所所长黄志勇,两点五十分接到110指挥中心紧急通知,三点十分封锁现场,所有在家的同志都在这里,周围500米的群众已经被疏散。”
“林国庆怎么样。”
“正在抢救中,淤泥堵塞呼吸道。”
事后听老同学沈鸿说,这个下午张副局长一直蹲在李来旺的遗体旁,静静的摘下帽子,从急救人员那里要来了纱布,小心的擦拭着死者脸的血迹,一共用了十二块,却还倔强的坚持着,当随行的法医想上前劝阻时,他发出低低的一声:“走开。?
据李来旺的家人交待,下午两点左右李来旺住着拐杖从屋里走出来,命令家人准备清水和床铺,随后急匆匆的向祠堂走去,大约二十分钟后,这位腿部负伤的老人竟然摇摇摆摆的扶出一个“泥”人来
李来旺把这个人放在场院中央,抠出他嘴里的淤泥,解开了“泥人”的外衣。
家人正准备围过去,一个香瓜模样的东西滚了出来,离得远看不清楚,李来旺伸出手去抓,突然停住了,扭过头喝道。
“趴下,都趴下!”
他扑了过去,将香瓜压在身下。
轰~~~~。
李来旺,84岁,清瘦地面孔,腰板挺直,总是习惯背着手站在朝阳里,和着巴赫的音乐眯着眼睛仰望云儿掠过的蓝天,
我想再见到他,致一个标准的军礼,无论何时,何地,何种空间。
他是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
三天以后‘‘‘
平岛华侨医院位于距市区15公里的重阳镇,镇北有座重阳祠,据说是为了纪念全真教王重阳抗金而修建的,文革时期遭到破坏,1984年被国家正式命名为二级文物保护单位。
《射雕英雄传〉播出后,来这个镇观光的游客络绎不绝,为当地百姓带来了巨大的实惠,宾馆,饭店,娱乐场所兴致落成,在街上随便拉住一个当地人,都会免费为你讲述重阳十七义士的故事。
公元1137年秋,金东京留守完颜鹏巡游平岛湖地区,这位皇亲国戚有结交文人雅士的喜好,对吟诗作词颇有兴趣,九月十三于平岛县衙设宴,尽请四围三山五岳的书生居士饮酒高歌。
王重阳,原名中孚,自呼王三,陕西咸阳人,金熙宗天眷初年应武举试,中甲科,作征酒小吏,后因感怀才不遇,遂辞官归家,后云游四海,创建全真教。
本来以这次宴会酒水总管的身份,王重阳在完颜鹏的酒中下毒不是难事,然而他的同谋者们否决了这项提议,原因是孔老夫子的教诲,暗箭伤人非大丈夫所为,他们要学荆轲图穷匕见。
事情的发展并非这帮书生想得那么如意,进入宴会的羊毛长毯边站满了盘查行囊的卫兵,连鞋底都要被翻过来搜查,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偷偷扔掉了藏着的匕首。
宴会从午时开到子时,酒精的刺激使书生的刺杀欲望再次膨胀。
酒过九寻,完颜鹏喝退了身边的侍从卫兵,取出一幅自己做的画,邀请书生们围过来评赏。
书生们听话的围成一圈,将东京留守困在中心,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杀贼!”十七名书生居士不约而同的扑了上去。
他们的行动勇气是可歌可泣的,技术却是无法恭维的,有人卡脖子,有人扇耳光,有人抡起桌上的任何东西砸,更有人咬掉了完颜鹏的耳朵。
王重阳或许是刺杀者中唯一受过军事训练的人,可此刻他无法靠近完颜鹏,东京留守的身上压着书生构成的十六层地狱。
情急之下,他端起了烤肉的火盆,递给前面的一个书生。
书生端起火盆,朝完颜鹏的面部盖去,瞬间烤肉香中有了毛发烧焦的味道。
此刻的卫兵们呆立在门口,没有一个人冲过去,这些训练有素的战士们一生也没有见过如此的杀人方式,他们被诧异和突然困扰着,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直到书生们冲出县衙门,留守大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破口大骂。
17名逃往书生的命运是悲惨的,九个被抓了回去,三个次日被绑在树上烧死,其余的秋后于金东京(今辽阳)执行剐刑,死前四肢俱断,牛皮筋穿舌而过,依旧含血骂贼不止。
王重阳和残余的七位义士一路奔逃至平岛湖畔,追兵将至已无路可走,遂决定以死报国,悬梁无处,撞击石壁不死,手中又无任何利器,最后八个人各抱一块大石乡平岛湖走去。
事情就是这样,王重阳和两位幸存者被当时的渔民救了下来,其余六位毛笔英雄永远消失在绿水深处。
需要指出的是,在任何历史记载中并没有王重阳抗金的纪录,以前王教授和我聊天时,曾经说这种尴尬是他的徒弟丘处机和马钰造成的。
丘处机,长春子,山东人,王重阳得意弟子,元朝初期投靠成吉思汗,封“大宗师”。时年北京地区大旱,丘处机曾主持仪式祈雨成功,北京地区下了三天雨。成吉思汗赐修道长春宫,也就是今天的北京白云观。
他的同门师兄马钰后来也加入元朝宗教统治体系,封“重阳全真开化真君”。
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他们的师傅王重阳最终也沾到了这种“便宜”,在仙逝后的第一百个年头,成为蒙古帝国的“重阳全真开化辅极帝君”。
故事应该是讲完了,隔壁病床上的讲述者却还意犹未尽的唠叨着什么,他是本镇的一位机关干部,早我两天因工伤入院。
我已经躺了三天了,从昨天清醒起,三次要求出院都被医生拒绝了,他说爆炸气浪引起的脑震荡可能会留下后遗症,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到现在为止没有发现监视我的警察,也许藏在暗处吧。
午饭后。
张副局长来了,穿着便装,眼睛布满血丝,浮肿的眼泡似乎刚哭过。
他把一包慰问品放在床头柜上,发现我正在注视他,脸掩饰的向外扭了扭。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吧”。
“谢谢局长,好多了”。
“噢”
张副局长点点头,若有所思却又心不在焉。
“李来旺,他怎么样?”我小心地问道。
“天气太热,不能停放太久,今早火化了”。
(李老先生,我林国庆还是没赶上送您一程)
张副局长看出了我的悲伤,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
“别太伤心了,我代替你送过花圈了。”
我叹了口气,止住了即将流下的泪水,等着张副局长继续说下去,他却沉默了,像在控制情绪。
许久,他抓起塑料袋里的一个苹果,粗手笨脚的削着。
“在搜查现场时,发现了老人的遗书,他提到了你,说如果他出现了意外,绝对没有你的责任。”
“他还说什么,有没有提到徐菲?”
“提到了,说不要把去世的消息告诉徐菲,希望你带着她远走高飞,越远越好。”
远走高飞,我能往哪飞呢。
“接你的人已经来了,就在门口。”
不等我回答,张副局长点点头,站起身推门出去。
隐约听到门口有人窃窃私语,像是在争论什么。
五分钟后,张副局长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35,6的年纪,中等身材略显肥胖,留着一丝不苟的短发,穿一身黑色的西装,带着黑纱。
不等张副局长介绍,来人主动向我伸出手来。
“徐枫,感谢这些日子对妹妹的关照。”
我有些不知所措,求助的眼神望着张副局长。
“他叫木下枫,徐菲的哥哥,东京警视厅搜查科,也是个警察。”
(三十二)
李来旺的死讯,被张副局长以最快的速度上报到省公安厅,考虑到整个案件的复杂性和特殊性,省厅外事处没有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