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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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女子的香气-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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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雷声大作的夜晚,他就站在高涨的海水上方,发出野兽般的吼声。这次我真的相信他疯了。哎!可怜的孩子,他的嘶吼声充满了火热的痛苦。他试着压抑在他胸中的火焰——身为拉桑儿子的痛苦!但这没有用。

  我突然转过身,因为有只手抓住我的手腕,一团黑影在暴雨中接近我。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是达尔扎克夫人,她也在找胡尔达必。又有一道闪电划过我们上方。胡尔达必已陷人一种恐怖的狂热状态,他对着雷声大吼,喉咙都嘶哑了。她听到了,她看到他了。我们全身都湿透了,分不出是天上下的雨,还是海水的泡沫。达尔扎克夫人的衣裙在夜晚中飘动,像一把罩住我的黑旗。我扶着可怜的她,她快支撑不住了,这场暴风雨引发了多少事情呀!豪雨倾盆,大海怒吼,我突然闻到她的香气,黑衣女子温柔袭人并且引人忧思的香气!我懂了!啊,我懂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胡尔达必一直记得这个香气。就像是一株被遗忘的植物散出的含蓄香味,但非常有特性——一株被上天惩罚只为自己而开花的植物!这是我后来分析出来的想法,因为胡尔达必老是提到它。这香甜又霸气的香气突然令我忘了我正置身在水、风及闪电交加的战场上,就在我闻到它的那一刹那!多么特殊的香气啊!特殊极了。我经过黑衣女子身旁不下二十次,但从来没发觉过这香气有何独特之处。而在这时,在所有世上最浓郁的香水——甚至那些令人头疼的香水——都像玫瑰露般被海风刮走时,我了解了。我了解当我们感受到这香气时,不只是闻到,我们也被俘虏了。也许我有点夸张,可是我确定不是所有人都能察觉黑衣女子这股独特的香气。要能闻到黑衣女子的香气,必须非常聪明。那晚很有可能我比其他时候聪明一点——虽然那晚我对周围发生什么事根本毫无头绪。当我们捕捉到一次这浓郁的忧郁,带有美丽绝望的香气后,我们一辈子都会记得!甚至连心也被熏香了,就像胡尔达必那作为儿子的心;像达尔扎克,是爱人的心,就会被点燃;如像拉桑的恶贼之心,就会中毒!不可能,不可能,那是永远都无法摆脱的!现在我了解胡尔达必、达尔扎克、拉桑,也知道玛蒂一切不幸的根源了……

  黑衣女子在暴风雨中紧拉着我的手臂,叫喊胡尔达必的名字。胡尔达必再次逃离我们,消失在黑夜中,口中喊道:

  “黑衣女子的香气!黑衣女子的香气……”

  可怜的玛蒂哭泣不止。她拉着我走回城塔,绝望地敲门。贝合尼耶老爹打开门。她一直流泪哭泣,我只能说一些普通平凡的话,乞求她镇定下来,实际上,在这时,我愿意付出一切财富,只要我能知道如何在不背叛任何人的状况下,向她解释,在这场母子悲剧中,我是如何分担了他们的痛苦。

  她突然把我拉进右边的房间,也就是老巴布卧室旁的起居室。毫无疑问,那时门是开的。在这房间和在她房间一样,我们都不会受到千扰,因为我们知道老巴布在鲁莽查理塔要工作到很晚。

  天啊!这真是个可怕的夜晚,我和黑衣女子独处的时刻是我最痛苦的回忆。我面临着一个我从没想过的挑战。她对于刚才的遭遇没有任何抱怨,我站在墙旁,滴水滴得像把老雨伞。她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形下突然问我:

  “桑克莱先生,你们去堤河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吗?”

  这比所有暴风雨的雷击都令我摸不着脑袋。我接着了解,在整个大自然越来越沉重迫人的时候,我在室内的处境更不安全。没错!现在我正遭遇一个无比险恶的挑战,比终年拍打海格立斯城堡的海浪更吓人!我的态度非常不自然,这个令我意外的问题使我惊慌失措。一开始,我无法回答,只是结巴个不停,看到的人一定觉得很可笑。现在事隔多年了,我想起这一幕仍清晰不已,历历在目,仿佛我自己是观众。有些人即使全身淋湿如落汤鸡,也毫不显得狼狈可笑。黑衣女子和我一样,被暴风雨淋得全身湿透,却丝毫不减其美。她的头发散落,裸着脖子,一件轻纱上衣贴在肩上,显示出她优美的肩膀线条,在我眼中的她,令人为之目眩,好像希腊最伟大的雕刻家菲迪亚斯的继承人所妙手雕出的美人像一般!我深刻地感受到我激动的情绪。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我想起这些事时,仍无法以简洁的字眼表达我的所有感受。我不再谈这个事情了,不过所有接近过她的人,都可能会了解我的感受。现在,我只想对胡尔达必说,我对这位如女神般美丽的母亲是打从心里尊敬的!在这场暴风雨中,她在努力抵抗所有的情感混乱之际,乞求我背弃我的誓言——我向胡尔达必保证过绝不说的,可是天知道!我的沉默不语正明明白白地说明了一切。

  她握住我的手,她的语调我终身难忘。

  “您是他的朋友,请你告诉他,我们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她呜咽地又说,“为什么他要继续欺骗我?”

  我没有回答。我不能回答什么,这个女人一向跟人们都有层距离,尤其是和我。在那之前,我根本不存在她的世界里……但在那一刻,在我闻到黑衣女子的香气后,她在我面前尽情哭泣,仿佛多年好友一般。

  没错,就像面对多年好友一般,她向我叙述了一切。几句简单的话充满了母爱之情,令人同情。我知道了所有胡尔达必没让我知道的事。当然,这个捉迷藏的游戏不可能持续太久,他们两个都猜到了。她的本能使她决心要知道胡尔达必是谁。他解救了她,他年纪和那个人一般大,长得又像他。一封刚寄到曼屯的信证实胡尔达必对她撒谎:他从没在波尔多的学校念过书。她立刻要年轻人解释这一切,可是顽强的他避而不答。不过,在她跟他提到堤河坡、榆城小学,还有我们在到曼屯前去了什么地方时,他毕竟显出些微窘状。

  “您怎么知道的?”我叫出来,同时也违背了我的誓言。

  我诚实的告白并不使她有胜利感,她用一句话解释她的计策:我那晚碰到她时,她已不是头一次去我们的房间,我们的行李箱上还挂着榆城的行李标签。

  “当我向他伸出双手时,他为什么不投入我的怀抱?”她痛苦地低语。“天啊!如果他拒绝承认是拉桑的儿子,那不也代表永远不承认我这个母亲吗?”

  胡尔达必对这个女人的态度非常残酷。她原以为她的小孩已经死了,并为此绝望哭泣——这是我后来知道的。在饱尝了无比烦忧及不幸之后,她终于因为以为死了的孩子还活着而尝到喜悦的滋味……唉!可恶的胡尔达必!前晚,当她鼓起所有勇气和他说,她曾有过一个儿子,而这儿子就是他时,他居然当面笑她,他流着眼泪笑她!他对她说:“随便您怎么想!”我从没想过胡尔达必会这么残酷,这么狡猾,这么没教养。

  没错,他的行为的确可恶!他甚至还对她说,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某个人的儿子,也许连小偷的儿子也不是!听完他的话后,她回到方塔,心里只想寻死。可是她找到自己的儿子,不是为了再次失去他,所以她仍活着!我再也无法控制了,我伸手向她,求她原谅胡尔达必。我朋友一切计划的结果就是这样。他借口要尽一切力量保护她,可是其实是他在杀她!我不想再知道任何事情了!我知道的太多了!我要逃离这里!我叫贝合尼耶老爹开门。我一边咒骂胡尔达必,一边走出方塔。我以为胡尔达必会在鲁莽查理塔,可是那里空无一人。

  马东尼在暗门下开始值十点的夜班。我朋友房间有一盏灯亮着。我两级并一步地爬上新堡摇晃的楼梯,终于走到他房间门前。我打开门进去,胡尔达必就在我面前。

  “你要做什么,桑克莱?”

  我断断续续地跟他叙述一切经过,他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愤怒了。

  “她没有告诉你所有的经过,我的朋友。”他反驳我,语气异常强硬。“她没跟你说她不准我碰那男人!”

  “这是真的,我也听到!”我喊着。

  “那么你还来这儿跟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她昨天对我说了什么吗?她命令我离开!说她宁愿死也不愿看到我和我父亲决斗!”他的语气粗鲁,冷笑不已。“和我父亲……她也许以为他比我还强!”他说这话的表情极为恐怖。可是顷刻间,他变了,整个人发着光。“她为我害怕!同样,我也替她害怕!而且我不认识我父亲,我也不认识我母亲!”

  这时,一声枪声划破夜晚的宁静,接着我们听到尖叫声!啊!又是这个尖叫声,和走廊之谜的尖叫声一模一样。我的头发都竖起来,胡尔达必则摇摇欲坠,好像挨枪的是他自己!

  他冲到打开的窗户旁,整座城堡都响起了他绝望的叫声:

  “妈妈!妈妈!妈妈!”  

 


 11 方塔的攻击事件
  我跑到他后面,抱紧他。我害怕他疯了,他的叫声中带有一种绝望的愤怒,一种呼唤,或可说是一种超越所有人类力量的求救声,我真害怕他忘了他只是个人,不能像鸟或箭一般,从这窗户飞出去,穿越这将他和罪恶隔开,而且满是他惊悸叫声的黑暗空间。突然,他转身把我推开,冲出房间,连滚带爬地跑过走廊、房间、楼梯、庭院,直冲到刚刚传出那和在走廊之谜一样之死亡叫声的悲惨城塔。

  至于我,我还待在窗户前,那尖叫声使我无法动弹,我一直站在那儿。方塔门开了,在流泄出的光线里,我看到黑衣女子的身影!她站得直直的,虽然发出垂死般的叫声,但她仍活着!可是她苍白幽魂般的脸庞表露出难以形容的恐俱!她向暗夜伸出手,暗夜将她交给她的胡尔达必;黑衣女子的手臂搂住他,接下来我只听到叹息及低语声,还有两个音节一直在黑夜中重复着:“妈妈!妈妈!妈妈!”

  我走到庭院,太阳穴发疼,心跳失序,肾脏无力。方塔门口刚刚发生的事一点也没使我安下心来。我试着以理性分析这一切,但没有办法。我跟我自己说:在我们以为失去一切的时候,一切不是全找回来了吗?儿子不是找到母亲,而母亲也找到儿子了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明明活得好好的,却发出死亡般的尖叫声?为什么她如此焦虑地出现在方塔门前呢?

  奇怪的是,我穿越鲁莽查理庭院时,里面竟空无一人。难道没有人听到枪声吗?没有人听到尖叫声吗?达尔扎克在哪里?老巴布在哪里?他们还在圆塔的地下室工作吗?很有可能,因为我看到圆塔一楼有灯亮着。马东尼呢?他难道也什么都没听到吗?他不是守在园丁塔暗门吗?还有贝合尼耶夫妇呢?我看不到他们。方塔的大门仍开着,我听到温柔的低语声:“妈妈!妈妈!妈妈!”她则边哭边说:“我的宝贝!宝贝!宝贝!”他们完全失去了警戒心,连老巴布起居室的门都没关——她刚把她的孩子领进去。

  他们两人独处在这个房间,紧紧抱着,重复说着“妈妈”、“孩子”,接下来,他们断断续续、有头无尾地说着一些再傻不过的话:“那么,你没有死!”当然!这很明显不是吗?可是这使他们俩又哭泣起来了!他们要拥抱多久才能弥补失去的时光呢?他要闻多少次黑衣女子的香气呢?我还听到他说:“妈妈,你知道吗,我并没有偷钱……”他说这话的语气,仿佛他还只有九岁,可怜的胡尔达必。“不!我的宝贝!你不是小偷!宝贝!我的宝贝……”听到他们的谈话不是我的错,但我的心里万分激动,这是一个刚寻回孩子的妈妈啊!

  可是,贝合尼耶老爹到底在哪儿?我向左转走进他的房间,我想知道是谁尖叫,是谁开枪。

  贝合尼耶老妈在房里。里面光线昏暗,只点一根蜡烛。坐在扶手椅中的她像只黑袋子。枪声响时,她应该已上床了。她很快就披上了一件衣服。我靠前去看她,在烛光下,她的面孔明显地露出害怕的样子。

  “贝合尼耶老爹在哪儿?”我问她。

  “在那里!”她颤抖地回答。

  “在哪里?哪里?”

  可是她不回答。

  我走开几步,突然一个踉跄不稳,我弯身看我踩到了什么:原来是马铃薯,滚得满地都是。刚才胡尔达必倒出来的,难道贝合尼耶老妈都没捡起来吗?

  我站起来,走回贝合尼耶老妈身旁。我说:

  “啊!对了,刚才有人开枪。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她答道。

  不久我听到有人关上方塔的大门,贝合尼耶老爹出现在门口。

  “啊!是您吗,桑克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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