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鳞,你这人真是言而无信〃。
明泉让身边的花衣娈童服侍他穿衣服,神情自若。
〃我可不记得我应承过元宵夜到你府上看戏〃。兆鳞大大咧咧得找了张椅子坐下,打量起服侍明泉的少年。
脸如鹅蛋,柳眉弯弯,举止又十分女态,若不是知道明泉喜好小唱,还真未必能区分这是雄是雌了。
〃你昨夜上哪去了?该不是于晓风柳月时,携着那位貌美如花的白三娘一同逛花灯去吧?〃
明泉穿戴好衣物,示意身边的小唱离开。
〃如此说来,我已多日未曾见过她了〃。兆鳞寻思,他元宵夜竟未想起过这位如牡丹般娇艳的烟花女子。
〃啧啧,负心郎,喜新厌旧〃。明泉取笑,前些日子兆鳞可是不时将白三娘挂在嘴边。
〃你倒是忠贞,适才离开的小唱怎么不是我前些日所见的那位〃。
兆鳞问笑道,也不恼。他目光落在明泉所坐的那张床上,被褥杂乱,床上还丢了件花色衣物。
〃你说绿筝?并非我遗弃他,是他自愿跟随了郎中大人的公子,两人你情我愿的,我总不至于棒打鸳鸯吧〃。
明泉神情虽然淡然,但话语里还是听得出酸味。
〃伪鸳鸯而已〃。
兆鳞否决,他不喜欢雌雄莫辩的小唱,虽然这世道的风气是如此的。况且这些人喜欢娈童,喜好的是那虚假的美,一旦娈童成年后,原先的百般宠爱便成了厌恶了,也因此娈童成年后日子便十分的凄苦了。
明泉已经穿戴完毕,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寝室。
〃你这人只知烟花柳月,却不懂翰林风月,可惜可恼〃。
明泉在前方走着,带着兆鳞路过游廊。明泉一早知道兆鳞不喜好小唱,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与自己见解不同,也只能有些无可奈何。
〃说也是怪事,难道你和怀璧当年真没有一份情意?〃。明泉狐疑地看向兆鳞,他始终觉得怀璧那人似乎对兆鳞有爱慕之心。
〃胡扯〃。兆鳞嗤之以鼻,他与怀璧的友情和明泉喜好娈童一事完全是两回事,又如何做比较。
〃兆鳞,今晚,我和几位友人打算上钟鸣草庵,要不要一同前去?〃明泉和兆鳞登上了凉亭,站在上头看着身边空荡的水池。
〃就是众人传言的那个闹鬼地方?〃兆鳞问得漫不经心,那草庵闹鬼的传言他也曾听说过,说是极其邪气的地方,白日里无人敢靠近,更不必说夜晚了。
〃正是,所以我们几个人一同前去把那鬼收拾了,也算为民除害〃。
明泉摩拳擦掌,他其实也未必真想什么为民除害,无非是在找乐子。
〃这世间哪来的鬼〃。兆鳞不信鬼怪。
〃那你说夜晚无人时,那庵中的铜钟为何鸣叫不止〃。明泉反驳,他觉得这怪事够骇人听闻的了,但兆鳞这人却完全不当一回事。
〃兴许是有人故意作怪,不足奇。再说我今夜得去趟国子监,严学正昨夜托人送来了张请帖,说是有件珍奇〃。
兆鳞聊起了严学正送来的请帖,他今晚还有事情要做呢,相对于抓〃鬼〃,他更乐意去国子监。
〃就那位在雨日里,将满街油伞看成林丛找不到归家路的严学正?他口中的‘珍奇'显然不如我说的‘鬼'来得可靠〃。
明泉不满,那严学正也算是才学过人,无奈眼力不佳到有半瞎子的称呼,外出每个人搀扶着,肯定回不了家。
〃未必〃。兆鳞也不与明泉辩护,国子监里那些人也好几日没聚会过了,是该去走动走动。再说严学正等国子监的低品官员职位虽然不高,但才学却都是一等一的,这些人口中的珍奇,必定是珍奇,绝无虚言。
由于天色不早,明泉也就不挽留兆鳞了,兆鳞离开明泉的府邸,便乘车前往怀璧的家。怀璧这兆鳞可算肝胆相照,有好东西看,兆鳞也不会忘了他。
怀璧家位于城北,他的住所无论是与明泉或是兆鳞家的府邸比较都太过简陋了。朴实无华的宅子里,只有寥寥几位仆从。
兆鳞时常前往怀璧的宅子,所以看门的仆人是认识他的,兆鳞也没等仆人先进去通报,就自行进入了。
这时候,怀璧一向在书房,他只要闲赋在家,十有八九人就关在书房里。怀璧家中有位婢女十三四岁光景,名叫红罗,这婢女容貌清秀,姓情活泼时常由她接应访客。
红罗从书房里拿了一束枯萎的花,走到院子时正好见到了兆鳞,便高兴的迎了过去。
〃袁公子,我家公子在书房里关了一日了,他要是见你来了一定很高兴〃。
红罗笑语盈盈,也顾不得将手中的花卉丢弃,就在前头领路,带着兆鳞前往书房。
〃公子,是袁公子来访〃。
红罗在门口轻唤道,原本关着的门很快打开了,怀璧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露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
〃兆鳞,你看我今早托书僮送去的诗文了吗
怀璧一见兆鳞第一句问的竟是那份诗文,有些好笑
〃看过了,少傅所做的文章确实不错,诗句的话,探花郎的最为出采〃。
兆鳞进入怀璧的书房,这书房一如既往的整洁与淳朴。
〃我觉得其余几人也都不错,兆鳞,你昨夜不肯参与实在是可惜〃。
怀璧书桌上放着阅览至一半的书卷,一侧的镇纸上压着一张白纸,纸上写了首诗。
〃是有些可惜,不过你不是将诗文抄给我了,去与不去也没什么差别〃。兆鳞拿开了镇纸,将压于下面的白纸取出,吟读。
〃你昨夜如何渡过?〃怀璧看着低头读诗的兆鳞,神情有些不自然。
〃去城郊寻访了一位隐士〃。兆鳞像是想起了什么,愉悦的ψ拧
〃隐士?为何以往不曾听你提起过?〃
不说这位隐士是谁,单只是昨夜为元宵夜,兆鳞怎么还出城跑荒郊野外去,怀璧就觉得困惑。
〃怀璧,你见过他一面,就是昨日在我家中的那位〃。
兆鳞做了提醒,日后若承昀同意,兆鳞是想将自己的这些个朋友都介绍予承昀认识的。
〃你是说昨日拿了你拓本,穿道袍的男子?〃怀璧十分惊愕,那人如何看都不像隐士,倒像出身于名门世家,在国子监求学的贡生。
〃正是〃。兆鳞应道,他还不能告诉怀璧承昀的身份,所以也只说是位隐士。
〃险些忘了,今日过来找你,是想邀你一同前去国子监。严学正昨夜托人送来请帖,说是他们手中有一样珍奇,想必非同寻常〃。
兆鳞说时将手中的诗稿放回桌上,重新用镇纸压住。他的动作怀璧都看在眼里,还愣了下。
〃也好,我正闲着呢〃。怀璧呢喃。
〃那就走吧,天不早,等下就黑了〃。兆鳞催促。
〃等等,兆鳞,你怎么一身商人打扮?〃
就在两人迈出门槛时,怀璧突然失声叫道。他适才都没有留意到兆鳞穿的是身氅衣。
〃有何不妥?〃兆鳞摆了下袖子,他就是不喜欢穿戴繁琐的常服,喜欢宽松、无拘束的衣服。
〃非常不妥,我们去的是国子监,并非商肆〃。怀璧只说了一半,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士子们对于商人一向轻蔑,兆鳞本身就是盐商子弟,这不是落人口实吗?
〃私下聚会,并非以官员身份前往,没必要如此讲究,又不是衣衫不整〃。
兆鳞为人洒脱,既然是去见平日的交好,他也就随心所郁了。
怀璧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兆鳞抓住手臂,带出了书房。
〃走走,你这人就是不管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哪来那么多规矩要守〃。
兆鳞非常不耐烦。
〃就连你的诗文也是又拘谨又晦涩,哪日你能随心所郁的去写,那探花郎的诗文又算什么〃。
兆鳞不满道,以前在书院时,他和柳晋就曾以此训过怀璧,但怀璧始终没有改过。
〃那你适才读的那首诗呢?〃怀璧询问,眼里带着执着。
〃如果把深涩的字句改一下,会是首好诗〃。
兆鳞敷衍道,他也只是粗略的读了一下,觉得与怀璧平日的诗作一个风格,便不细看了。他显然亦没留意到怀璧脸色的细微变化。
兆鳞有个缺点,他平日里总是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因此从不去计较别人对他的态度。而对于能引起他兴致的事物,他会细致到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国子监也难得冷清了起来,学子们都外出过节去了,空荡的国子监竟给寂寥;冰冷的感觉。
兆鳞与怀璧抵达国子监时,天色已经黑了,两人藉着月光,走至集贤门时,见一位七八岁的小童提着灯笼站于门外。
小童见到前方的兆鳞与怀璧,便迎了过去。
〃先生,请这边来〃。小童礼貌周到,声音童稚可爱。
兆鳞认出了是典簿大人的书僮,便由他在前头提灯笼领路。国子监里植有好几颗高大的老槐树,一到夜晚,灯火不明时给人的感觉分外阴森。
彝伦堂的灯火明亮,里边传出交谈声,看来今晚聚集的人并不少。彝伦堂原为讲经之所,后来用于典藏图书,里边藏书极其丰富,且有不少孤本。
小童走上前,推开半掩的门,于是便看清了里边所聚集的人数,除了三位国子监的低品官员外,还有三位国子监的贡生。这群人聚集在桌前,桌上摆放着一件青铜盘,锈迹斑斑,甚至有些残破。
〃兆鳞、怀璧,正好,这下人齐了〃。屋内的人见兆鳞和怀璧进来,便逐一跟两人打了招呼。看来这些人是不时会聚一次,相互间都是认识的。
〃这次是什么?〃兆鳞走至桌前,举起青铜盘端详了一番,却发现铭文几乎都被锈迹遮盖了。
〃锈成这样,想要辨认铭文可就难了吧〃。兆鳞发现青铜盘全是锈迹,十分惋惜。
随即兆鳞又打量起青铜盘的缝合处,觉得有些像古人制造的,看起来不像赝品。
〃袁兄,这次可是找了个能人,那人刚去打水了还没回来,你就等着瞧吧〃。
贡生马胜是得兴致勃勃,并不时朝屋外张望。
〃今年来了位贡生,这人有些奇异的才能,能将生锈的物件变成新的〃。
严学正也大力称赞,看来这人确实有些奇异。
〃这未免太奇异了〃。怀璧并不大相信,能将生锈的物件变成新的,这样他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李兄,人来了,你留神看吧〃。
贡生马胜笑道,说时人亦离开了坐席,迎往门外。
门口时,一位黑瘦的年轻男子手里提着桶水,男子后面还跟着一位年龄相仿的贡生,这位贡生手里也提着桶水。
见黑瘦男子进来后,屋内的人就携手将放置于桌下的一个瓷制的大鱼盆抬上了桌。
〃这难道是院子里的那件鱼盆?金鱼放哪去了?〃怀璧觉得这鱼盆眼熟,随后认出了它的来历。这鱼盆里边养的金鱼可是祭酒大人的宝贝啊。
〃怀璧,你身后的书柜里不是放着件笔洗〃。
兆鳞提示,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留意到的。
书柜里,那窄小的笔洗里挤了七八尾金鱼,挤得都游不动了,看得怀璧心惊胆战的。
用于藏书的彝伦堂里,空置的笔洗并不难寻得,怀璧寻了一件,跟提水桶往鱼盆里倒水的黑瘦男子讨了水,再用毛笔杆将金鱼挑过来。
金鱼是极其娇弱的,好几尾挤在一件笔洗里,要是养死了可怎么跟祭酒大人交代。
众人对于怀璧滴水不漏的姓情都是了解的,也不理会怀璧,围在桌前,看着黑瘦男子掏出小瓶子,将里边的黄色药水倒入盛满水的鱼盆里。药水倒入清水很快散开了,最后颜色淡然至不见。
〃周兴,能放进去了吗?〃
猴急的马胜催促着黑瘦男子,手里捧着那件生绣的青铜盘。
〃放吧〃。
周兴回道。
于是马胜将青铜盘放入了水,盘一入水就不住的冒着白色的水泡,就仿佛是水沸腾了一般。
别说在座的其他人了,连才学渊博,无所不知的典簿大人都看呆了。
等水不再冒水泡了,才拿了根树枝将青铜盘挑了出来,再用破旧的衣物擦去水迹,擦完后,那青铜盘竟真的锈色都掉了,虽然还不到严学正说的那般神奇,会像新的一样。
〃有趣,我年少时曾见过方士将假充黄金的黄铜用药水洗掉,能洗掉锈色的倒是第一次见到〃。
兆鳞看着鱼盆里的水琢磨着,他以往曾见过有人用黄铜冒充金子,只在黄铜外面涂了金漆,辨认的时候十分麻烦。但有人却能用一种药水将那层金溶掉,假的金子一丢药水里边去就露馅了。
〃那只是方士的雕虫小技〃。周兴回得颇有些不屑。
〃哦,那在你看来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