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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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访-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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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还有脸回来。〃袁老爷语气不好,但他肯正眼看兆鳞,已表明他现在至少没那么生气了。
      〃孩儿往后每年中秋皆会回来。〃兆鳞说时,还叩拜了一下。
      〃你。。。〃袁老爷早知道他这三儿子他奈何不了,只得用力拍了下案台。
      〃罢了,罢了,早知你就是个孽子。〃袁老爷哀怨地叹息。
      〃你这孽子还不回去歇去。〃袁老爷挥了挥手,让兆鳞回屋去休息。
      他虽没有好声好气,但心里还不至于不认兆鳞这儿子。他人也老了,子孙满堂,也没有什么缺憾。这三儿子还懂得回来,每年回来聚下也好,他要真不回来了,倒还会挂念起来。
      兆鳞拜谢,退身离去。
      他一出了父亲房门,便见到了站在外门的大哥和承昀,两人眼里都带着关切。
      〃放心吧,还会骂我孽子,想是气消了大半了。〃兆鳞说道,没拿戒尺揍他,他就放心了,他爹这样其实已表明他不反对了,更不会逐他出门。
      〃你去年不回来,爹还老出门张望,骂你孽子名正言顺。〃大哥拍向兆鳞的肩。
      〃你辞官一事,还得过些时候才能说,不想被再押祠堂里打,可要惦记着吩咐柳晋别跟他家人说起。〃
      大哥想得比较周到,他就担心兆鳞不拘小节,走漏了风声,家里又不得太平。
      〃不早了,你们一路劳顿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大哥说时看向承昀,口吻如常。
      兆鳞和承昀辞别大哥,两人回房休息。
      两人隔间,由于两间房靠得近,兆鳞大多呆在承昀房里,睡觉的时候才返回自己的房间。府中知道他和承昀关系特殊的只有几位至亲,外人、下人什么也不知道,倒也省去别人乱嚼舌头,害承昀被人指点。
      〃还适应吗?〃兆鳞问承昀,他担心承昀会受委屈,承昀跟他回来。
      〃比我想的好多。〃承昀笑道,他还曾想过兆鳞家人会没人肯接待他,但至少这次回来,兆鳞的大哥便很亲切。
      〃兆鳞,当时打得厉害吗?〃承昀看向兆鳞,适才兆鳞大哥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兆鳞家教看来甚严刻,他官位不低,鲜少有人家会押一位四品官去祠堂里当族人面责打的。
      〃折了两件戒尺,后背都被打烂了。我爹现在肯见我,就说明他是默认了,若不还得挨打。〃
      兆鳞笑道,比他想象的情况也好了许多。
      听兆鳞这样说,承昀心疼的将手摸向兆鳞的宽厚的背,难怪那时兆鳞过年后回去找他,后背上有淡淡疤痕,虽然现在已经好得看不见了。
      〃早好了。〃兆鳞捏住承昀的手,眼里有笑意有柔情。
      两人相互凝视,兆鳞轻蹭过承昀脸颊时,偷了个香,承昀微笑着低下了头。
      〃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带你去游玩。〃
      兆鳞怕自己再呆下去,就不只是偷个香了,他说了这话,便和承昀辞别。
      回来兆鳞故乡居住的短暂时日,兆鳞大多时间都带承昀外出游走,寻访了兆鳞当年求学的书院,中解元时跑去洗澡的文庙,甚至是他们当年偷橘子的果园;还拜访了兆鳞的几位同窗朋友,人都很不错,有两位还猜出了兆鳞与承昀的关系,但都没有说透,对承昀也十分友好。
      离开扬州时,兆鳞携承昀在他爹房门外拜别,袁老爷把门打开了,第一次看向承昀。这些日子他虽一直避开不见承昀,但在最后还是出来见上了一面。
      承昀在府中居住这几日,待人彬彬有礼,他为人有迁合,袁老爷心里有是有数的。
      〃都起来吧。〃袁老爷说道,他活大把年纪了,这世间什么事情没见过。也有人好男色不是出于一时的喜好,而是骨子里的。他做为一位大商贾,行行色色的人都见过;他结识的人中便也有这样的人。
      何况这人人品样貌,身份皆出众,愿舍弃身份地位与他家这孽子在一起,就随他们去了。
      兆鳞与承昀起身致谢。
      在后来,很漫长很漫长的岁月里,兆鳞都带承昀于每年中秋节前回家乡居住几日,直到他们老得再不适合长途的奔波为止。
      兆鳞京城里的大宅子,一直是属于兆鳞的屋产,因此他偶尔也还是会和承昀回那里居住,更多的时候是在城郊的那栋木屋居住。
      兆鳞将木屋拆除重建,建得十分舒适,还特意建了个观星楼。后来又做了次扩建了,因为跟随在两人身边的书童都成亲了,有了家室,而兆鳞的朋友也会偶尔过来入住。
      值得一说的是怀璧的官做得很大,升迁极快,兆鳞辞官不久后,他已进入内阁,是位内阁大臣。而明泉官运不佳,他也没多大官瘾,他和柳晋是最常跑来这里做客的。柳晋颇为传奇,殿试时为一甲榜眼,一手好文章写得名冠京城,日后前途无量。
      最有趣的访客该是周兴与马胜,时常带些古灵菁怪的东西过来,而周兴的烟花也堪称世间一奇。
      日子悠闲而惬意,很快半年便过去了,知道皇帝病危的消息,是在一个寒冷的清晨。
      前来通报的是怀璧派来的人,一起前来的还有一辆马车。
      承昀随马车匆忙进宫,一路上承昀心里满是哀痛。不仅是出于失去亲人的哀痛,更为国家感到痛心。皇帝在位六年,兢兢业业,对弊端竭力纠正,对有才干的官员大力提拔,民心安定。他是位好皇帝,有才干而且出乎意料的仁厚,他开创了一个好的局面,大明在他的治理下,中兴昌盛的。
      只可惜,他在位仅六年,正值壮年,却已命不久已。
      这是个不祥的征兆,朱姓宗亲的里有太多人活不过壮年,为何会如此,这到底是为什么?
      承昀心里悲痛,太子还如此年幼,却不得不将国家托付于他。幼年天子,大多都会带来不详,预言政局日后的动荡,外戚的渗入。
      载垕,为何连你也会逃不过,天道何以如此不公!
      皇帝躺在床榻上,他容貌枯槁,一双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带着倦意。他见承昀进来,想从床上起身,站一旁的怀璧急忙过去搀住他。
      〃承昀,过来这里。〃皇帝脸上带着微笑,他仍旧是那么亲切。
      承昀在榻前跪下,他见到皇帝的病容与亲切,心里极其悲痛,却只得忍住悲伤,露出淡淡笑意。 
      皇帝执住承昀的手,断续和承昀谈的都是琐事,谈及了他年幼的几个孩子,询问了承昀这些时日的事情。承昀轻声与皇帝交谈,眼里噙泪,有好几次都停下来强忍泪水。
      〃承昀,天命难违,我心中也没有怨愤,这一生虽短暂,但想得到有所祈望的,大多也获得了,也算是圆满。〃
      皇帝虚弱一笑,他显得很平静,即使这突如其来的疾病一下子将他强健的身体给击垮了,他也没有惊慌失措。
      皇帝的两个兄长寿命都很短暂,而现在轮到他了,他是懂什么叫天道无常的,他出身自帝王家,于权势的争斗中养成了刚韧的姓格,何况他肩挑了安定家邦与荫护天下苍生的职责,再石破天惊的事情他都得扛下来。
      〃唯一担心的是太子尚且年幼,托孤之臣慎之又慎。何况这孩子日后尚且不知是明智是庸碌,我不能为之尽父职,给予他教诲,是我心中最大的牵挂。
      承昀,你和怀璧帮我看着他长大,给予他一些教导,授予他才识,我便也宽心了。〃
      皇帝握紧承昀的手,他放心不下太子,他并不担心朝中在他离去后会有骚动,他所栽培的重臣,都是忠心耿耿,他唯一担心的是太子没能得到好的教导,日后成为一名昏庸之君,将大明的江山断送,陷百姓于疾苦之中。
      承昀再没忍住泪水,再三的点头应诺,他与皇帝亲同手足,且身为长辈,他有这样的职责。
      〃那便好。〃皇帝疲倦地笑了,他唤承昀起身坐在床边,他还想跟承昀叙叙旧,但他实在太累了,他断续说的话语越来越轻细,渐渐没了声音,他睡去了。
      承昀静穆地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皇帝,想起了当初他也曾是如此陪伴着弥留之时的父王,再忍不住泪水,无声的划落。这是他的亲人,他的兄长。
      〃陛下累了, 昨夜尚且和几位重臣谈议了一夜的事情,陛下是累坏了。〃
      怀璧呢喃,他眼里有泪水,话语里满是敬重,他是由皇帝亲自提拔至高位,皇帝对他有知遇之恩。
      〃太子呢?〃承昀轻声问,他好些年没见过太子了,他该也长高了许多。
      〃在书房接受夫子的授课。〃怀璧回答,年幼的太子每日请晨例行的授课今日也没有更变,皇帝很重视对太子的教育,十分的严刻。
      承昀出了寝宫,前往了太子书房,他站在门外,看向里边认真诵读经书的太子,十岁的太子读至一半,抬头看到了承昀,他那双童稚的眼里有着与年龄不相仿的忧愁与焦虑。
      皇帝享年三十有六,他的驾崩是晴天霹雳,满朝他所提携知用的百官,痛苦流涕,哀痛家邦的不幸。
      十岁的太子继承皇位,每年的春讲经筵,承昀都会进宫与其他讲师为新皇帝讲经史,直至新皇帝成年,承昀才不再进宫。
      很多年后,当皇帝也有了子嗣,已到壮年时,他也记不起他幼少时代曾有位请爵的藩王当过他的讲师。但当这位头发发白,儒雅风范不减当年的讲师跪拜在地上,将几卷多年钻推算、研书写而成的律学著作上献时,皇帝心里有了感喟,想起早逝的先帝,为之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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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兆鳞与承昀在京城住了很多年,他们每年都会前往扬州省亲,前往怀庆府祭拜,也会时常四处周游,寻山问水。
      太多时候,他们安恬地住在位于位于京城郊外的木屋,两人日子过得很舒适。庭院里重林两夫妇在伙房里忙碌,而庆祈与其妻子在擦洗厅堂里的家具,收拾被兆鳞乱丢弃在桌案上的字画。
      还没到午时,兆鳞与承昀两人在溪边的凉亭,承昀低头推算律学,他数学的纸张堆积了一大叠,用一件白玉的镇纸压紧。兆鳞人坐在承昀身边,拿起承昀书写的演算,琢磨。但兆鳞总是会闲不住,他拨弄承昀琵琶,弹奏自己的古琴骚扰承昀,每每这时承昀就笑着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纵容,像看孩子一样。
      他们时常手牵手前往桃林,后来看桃的那户人家老送他们桃子,都不收他们银两,但承昀总是会偷偷留下。
      他们也时常骑马驰骋,在秋日的湖畔并肩而坐,往各自的头上互别鲜花。
      几个熟悉的客人会于节庆中结伴来访,于是这个时候,便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聊天喝酒行酒令,吟不出诗句,对不出对子的便要受罚,有一次兆鳞受罚,一连被罚了几杯酒,心情愉悦,竟弹唱起了琴歌。他唱的是《凤求凰》,深情款款,低缓动听。
      满座皆静声倾听,曲终,无不看向在一旁低头含笑饮酒的承昀。谁知承昀竟真的放下酒杯,与兆鳞一起吟唱。
      秋风起,野菊摇摆于阶下,凉亭上,两位仪容出众的男子,一身蓝衣一身白衣,一同吟唱。凉风吹拂过两人宽大的衣袖,亦将歌声携带,幻化为草叶的呜呜秋鸣声,传遍旷野。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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