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鳞倒不怎么介意,他不想当外官,并不是因为外官不如京官升迁得快,而是他不想离开京城。
也就在兆鳞与明泉闲聊时,本准备离去的怀璧走了过来。见到怀璧如此反常,明泉很识相的先跟兆鳞告别离开了。
〃怀璧,柳晋人在你那里是吧?〃见怀璧走过来郁言又止,兆鳞爽快的先开了口。他那口吻如往昔两人未交恶时般,让怀璧愣了下。
其实所谓的两人交恶,也只是怀璧私自与兆鳞绝交,而兆鳞默许了而已。
〃他来京城已多时,人住我那里。〃
怀璧一板一眼地说,脸上没有表情。
〃他那人是不是还念叨着要我给他接尘啊?〃
兆鳞笑道,他早想到了,以柳晋的姓子,在他前来京城的两日里,自己竟失踪了,肯定得受罚。
〃走走,我早想好了,我们三人一起喝酒去,喝它个不醉不休。〃
兆鳞催促怀璧,仍旧如往昔般的口吻,那般态度亲切。
怀璧迟疑了一小会,抬头看了兆鳞一眼,便默默跟着他离开书阁。
柳晋之所以大病了一场,是因为突然得了怪疾,无法下床。但兆鳞与怀璧对于柳晋的病却有另一番见解,因为柳晋发病的原由,在于他痴爱的一位女子病逝。那女子是私塾夫子的闺女,柳晋一见钟情,时常去那女子家门口徘徊,还几番被女子的兄长打出街,说是世上纨!都不是好东西。柳晋无奈,只得时常去证明自己绝非好色之徒,是真心真意,后来还真获得女子家人的同意,原本都准备送聘礼迎娶过来了,那女子却病死了。柳晋哀痛过度,一病不起,由此也错过了当时的科考。
他那病本是心病,自然治不好,前些日兆鳞曾被柳晋家人委托寻位大夫能帮柳晋治病,却没曾想才一月不到,柳晋竟已能往京城会友了。
〃袁公子,你找的那大夫真乃奇人,我家公子这次真的好了。〃
兆鳞刚与怀璧进府,跟随柳晋前往京城的老仆人便迎了出来,一个劲的感谢。
〃他那是心病。一年多了,也早该好了。〃
兆鳞摆手示意不用谢,他确实极用心去寻了这么位大夫,十拿九稳的跟他保证绝对能治好,兆鳞也才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派人将这大夫护送去了扬州。以柳晋家家中的财势,柳晋瞧过的大夫无数,这人能治好他,也确属医术高明。
〃兆鳞,你这人玩迷踪的姓子做了官都改不了。〃
听到声响,柳晋赶紧从屋中走出来,张胳膊抱住了兆鳞。
〃你也不托人给我信,要不我一定每日坐家门口等你。〃兆鳞拉开柳晋上下打量。
〃我看看,少了块肉没有?〃兆鳞捏着柳晋的手臂,柳晋东扭西歪的。
〃除了比以往更像竹竿外,还真没什么变化。〃柳晋说时还伸展开他的长手臂,显露了番他那〃傲人〃的竹竿身段。
〃现在还有人敢如此说么?〃怀璧显然想起了往昔三人的事,难得露出了微笑。
柳晋有眼疾,长得又十分的瘦高,因此当年三人在书院时,曾有人取笑柳晋长得像晾衣竿,还写了诗句嘲讽。但兆鳞柳晋怀璧三人都是书院里以文才出名的,尤其是兆鳞才思敏捷,斗文鲜少有人能斗赢他们三人。那群讥讽者,最后只得求饶。
〃自然是不敢,所以现今都改口了,私下喊我柳花枝。〃柳晋挤眼,说时还〃花枝〃了一下。
他卧病在床一年,得一个弱不胜风的浑名倒也正常。
〃是够‘花枝'的,隔夜露水都能压弯腰。〃兆鳞玩笑道,于是三人都觉得这诨名真是取得贴切,便也都笑了。
〃走,喝酒去,不喝个通宵不罢休!〃
兆鳞嚷嚷,拽住了柳晋的胳膊,就像怕他跑了。
〃适量就好,柳晋病还没好彻底。〃
怀璧提醒了一句,他还真怕兆鳞灌柳晋酒。
〃适量不好,我一年滴酒不沾,都快谗死了。绷�;�;幸煲椤 br /》
三人要去的酒家,兆鳞一早就让管事去吩咐了,要安静的靠窗的好位置,菜不要做得油腻,以时馐为佳,至于酒一定要最好的酒。小唱什么的也不要,别弄些卖唱的进来。
于是三人抵达这京城厨师厨艺最好的酒楼,于二楼一间雅间安坐,雅间还用屏风隔开了一处休息的小榻,装饰得倒也别致。
三人在一起,聊得都是他们早年的那些旧事,不时开怀大笑。怀璧一开始还有些拘谨,而后兆鳞说得话他也大大方方的接过,一扫了两人平日里的生份。
后来倒也谈到了兆鳞请的那位大夫,柳晋啧啧称奇,说是那大夫见了他不把脉也不开药,就说了句准备后事。
〃这不是胡说嘛,我哥险些把他给轰出去了。我娘是没日没夜的哭,就在我床头哭。我真是怕了,心里也难受,心想难道我要死了吗?〃
柳晋说时还拧了拧眉头,他那时本就因为长期卧床身体虚弱,心里也有些厌世,但一想要真就这么死了,一对不起父母,二他还是有些怀念这世间,有些未尽的心意。
〃于是便说那大夫,别胡说八道,我哪死得了,你这庸医。那大夫就拔着胡渣说,不想死是吧,你要真没那求生郁念,只能准备后事,若还想活着孝敬父母,就要在心里好好想着要把病治好了,娶一门媳妇,养几个孩子才像个话。〃
柳晋说时还学那大夫的口吻,甚至摸了摸下巴。
〃我想他那是激我,可这一激还真有效,他开那些药方也古怪,可服下几日好了许多,就让家中仆人搀我去我们当年乡试考中后,跑去洗澡的书院池子。当时就想把衣服都扒了跳进去洗一通。〃
〃后来那大夫就说想养好病,不能只在家里养,想上哪就上哪去走动,我这是心病,心窍开了病也就好了。于是后来我见自己腿脚也有力了,便挂念着你们上京城来了。〃
柳晋说到心病时还捂了下心口,痛啊,他是真喜欢那女子,只是没那个夫妻命。
〃那大夫是有点意思,就在京城的破街里呆着,可人人称他神医,看来是挺神的。〃
兆鳞笑了,他非常高兴柳晋这病是好了,也真是机遇。原本无论是柳晋的交好或是家人,都觉得柳晋这病无望了,毕竟看过的大夫众多,全没能治好。
〃‘情'一字伤人太深,你想透彻了便好。〃怀璧倒了杯酒自己饮下,柳晋原本是他们认为最不会动情的人,但却反而是个痴情人。
怀璧这话柳晋深有感悟,于是接过怀璧的酒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兆鳞看向怀璧,想到自己这段时日对他不闻不问,倒是无情得很。纵使不爱这人,但以朋友而论怀璧对他也算肝胆相照。
三人聊着天,喝酒喝到深夜。怀璧酒量不济,先醉了,在榻上睡去。兆鳞将灯火熄得只剩一盏,小声与柳晋交谈,谈得也都是些琐事,官场的见闻。说着说着,柳晋却突然问兆鳞:
〃你与怀璧闹过些不快吧?〃柳晋也察觉了兆鳞与怀璧似乎有些疏远,两人相处时也有些不甚自然。
〃是发生过些事,有些事情实在是万万想不到的。〃兆鳞不会对柳晋隐瞒。
〃如此说,你也知晓了怀璧对你的心意了?〃柳晋叹息,兆鳞执着酒杯的手险些掉下。
似乎周遍的人都知道,而就独独他兆鳞不知晓。
见兆鳞惊愕如此,柳晋也不惊讶,他料想过兆鳞是不知道的,怀璧很隐忍,若不是因为曾有一次他们去喝花酒,柳晋也不会觉察。
〃你记不记得乡试后,我们曾去喝花酒?〃柳晋问。
那时他也还没遇到他那位意中人,日子过得荒诞,而兆鳞又是个招惹桃花的人,当时两人偶尔会去吃花酒,但怀璧是不去的。可那次因为三人都中了举人,兆鳞还是解元,三人高兴极了,跑去书院的池子洗澡──这事若被山长知道了,可有他们好果子吃。夜晚就半挟持着怀璧一同上花楼吃花酒去,那一次,也是怀璧第一次上青楼。
〃记得。〃兆鳞应道,那时候的事情,现在想想都觉得荒唐。
〃你记不记得怀璧喝得大醉,而且那夜还一反常态跟一位侍酒姑娘好了。〃
柳晋继续问道,他这事本打算放心里的,但现在说出来无妨。
〃有这事?〃兆鳞那夜醉糊涂了,已经不大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有,而且你那时拉了一位女子进房,怀璧的脸白得跟他家的豆腐一样。你难道也不记得他第二日清晨还哭了许久,就坐在床上一直捂脸哭。〃
柳晋叹息,他当时哪能理解这样的情感,只当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对怀璧或兆鳞都如常。
〃兆鳞啊兆鳞,你这人眼光犀利过刀刃,有时候又粗心大意的让人不知道该说你什么。〃
柳晋摇头,他一直颇为欣赏怀璧的文才与有时候端正到了近乎迂腐的举止,这样的人一直跟在兆鳞身边,若不是因为对兆鳞有意,以两人迥异的姓情而言未免太怪异了。
〃这确实是我的过错。〃他哪成想怀璧爱着他,那可不是什么一般的爱,那是他对承昀的那种爱。
〃可我对他并无这等想法,若是因此连兄弟也做不成,又有什么办法?〃兆鳞苦恼,他一开始有试图与怀璧进行交谈,但怀璧却很明显的表态了他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听兆鳞说任何话。于是,两人这三个月便也就形同路人,如果不是这次柳晋近京,还不知道他们要交恶到什么样的程度。
〃你谈谈为何与怀璧坏了交情。〃
柳晋也不责备兆鳞,感情这事得你情我愿强迫不得。
兆鳞迟疑了一会,端着酒杯端详,将杯中酒饮下了,才下了决心般的跟柳晋谈起他和承昀的事。
兆鳞待柳晋犹如兄长,以往两人嬉闹,可兆鳞胡闹的时候,也总是柳晋才能治他,他怕怀璧是怕他念叨,而对柳晋那是有几分敬意的。所以料想要被柳晋责备几句,心里也有些不安。
〃如此说来,那人确实是郑王世子?〃
听了兆鳞的讲述,柳晋并没有过激的表现,反倒很平静。
〃那你打算如何?你这与怀璧有何差别。〃
柳晋揉着额头,他与兆鳞结识多年,兆鳞时常胡闹他也知道,但这次不同一般。
〃你问我打算如何我说不清,柳晋,这次我认栽了,我是真喜欢他。〃
兆鳞话刚说完,柳晋竟拍了桌子,人腾然站起,他哪曾听兆鳞亲口说过真心喜欢某人。
〃你啊你。。。〃柳晋咬牙切齿,可最后无奈只得坐下。
〃翰林风月,当年你何曾沾过边,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柳晋苦闷,听兆鳞的讲叙,那确实如兆鳞所说他认栽了。
〃好说,你说你爹知道了还不打死你。〃
柳晋瞪了兆鳞一眼,苦闷喝酒。兆鳞的父亲对子女管教极严,虽然兆鳞总是胡闹,可也还真的没少挨过打。
〃他不知道便是了,知道了也不碍事,以往不老嫌我寻花问柳,现在我倒老实了。〃
兆鳞说得淡然,他爹知道他和女人不清不楚,再知道他也沾染了这男风风气真会打死他。虽然他现在当官了,他爹还真不能打他了。
〃也罢,你就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柳晋也不打算再说兆鳞什么了,虽然他是想将兆鳞爆打一顿,如果他身体允许的话。这人一直都是个惹祸的主。
第十一章 下
兆鳞喝了一夜酒,一早前去翰林院,黄昏时分回来,又前往怀璧家,邀柳晋、怀璧出门,三人无外乎就是去喝酒闲聊。如是两日,兆鳞也有些疲惫,疲惫倒也没什么,他一直挂念着要去见承昀。于是第三日黄昏,柳晋到兆鳞家中居住,两人在兆鳞的院子里喝酒赏月,柳晋身子刚康复,还有些虚,这几日又是熬夜又是喝酒,有些受不了,就要求先去睡了。
兆鳞安顿好了柳晋,本也想回房早些休息,但心里有些焦虑,想去见见承昀。他与承昀上次呆在一起,白白浪费了美好的时光,本该说的话大多没有说。就是暴雨夜那夜,他爆踹承昀家门,承昀开门后,两人面对面站于庭院里,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埋怨的话,怒气都消了,那一刻,这些都毫无意义。
兆鳞面对承昀有些沉默了,他的心意表达得不透彻,而承昀也是,从他一开始敌意的关兆鳞于屋外,到那日两人于黄昏的院子里弹琴吃桃子,这其中承昀的心境必然有过不小的变化。
纵是如此,两人间的关系,也并非恢复如常,这也是不可能的。最初兆鳞也没能意识他会与承昀如何如何,那时的关系远远不是现在的复杂,那时的情感也远远不及现在的强烈。
兆鳞在书房砸手那夜,他怒得似乎毫无道理,但每每他想到承昀心里本对他没那份情感,那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