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鳞的眼里点燃了怒火,他一而再再二三的来找承昀,甚至冷夜里在承昀屋外像个傻子一样站著,都是为了什麽。他是爱这个人,若不以他那心比天高的心姓,谁也不能让他如此狼狈不堪。
〃好,我走。〃
兆鳞捏紧拳头,他没曾尝过如此痛心的滋味,声音已有些失控。
〃可我要告诉你承昀,我今天就告诉你,若一切重来,那夜的事我还会做。〃
兆鳞恶狠狠地说,他是故意提那夜的事情的,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悔意。
〃你有种,倒是把我关门外一辈子!〃
兆鳞一拳头砸在了木门上,他那暴怒的身影让庆祈害怕得放弃了堵门的动作。但兆鳞并没有进去,他捏著拳头怒视承昀。
〃你走吧。〃
承昀的声音很平静,兆鳞对他那夜所做的悔意,或许也只维持了一月的时间,剩下的是被他关於门外、始终不见他的怒意吗?可笑的是,他有给予他始终不见他的机会吗?
一阵沈默。而後兆鳞的拳头逐渐得放开,他从门内退了出来,站在了门外,他一时被承昀冷漠的话语刺伤失控,此时似乎多少恢复了理智。
〃你想要如何?要我下跪谢罪吗?还是交付司法?告我一个忤逆王孙的罪行,收监受罚?你想如何?〃
兆鳞质问,他话语里有不满与自嘲。他之所以如此暴躁,在於他想不明白他要如何去做承昀才肯原谅他,他并不认为他那夜没做错。但是,他到今日也不认为他想占有承昀是错的念头,他喜欢承昀,难道也有错?
〃我并不想如何,而且我早已不是王孙了,请走吧。〃
承昀声音微微地颤著,他不要兆鳞下跪,不要他如何如何,他真的想将那夜忘了,他甚至在以为兆鳞去当了外官而一夜不眠,抱著身子痛苦得无法入睡。
他不肯原谅的不是兆鳞,虽然兆鳞适才说的那些话伤了他,但他不肯原谅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想如何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
〃好。〃兆鳞应声,他说这句话时很平静。
随後他竟真的转身牵了马就离开,没有一点眷念。
〃公子。。。〃兆鳞刚走,庆祈急忙拉住了承昀的手,将承昀的紧捏的拳头拉开,承昀的指甲陷进掌心,几乎出血了。
〃公子你别伤了自己。〃庆祈眼角红了,因为转身离去时,承昀的身子一直在颤抖,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刘叔。。。夜深了。。。把门关好。〃承昀许久才说出话来,他知道刘叔一直沈默在一旁。
这次,承昀是真的认为兆鳞不可能再来找他了,但承昀还是想错了,他不明白兆鳞对他的执念,他总是以为兆鳞甩袖就走是这样的人,但兆鳞并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对他不是。
几日前,关於裕王被立为太子一事,似乎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在翰林院里,众人低声议论,都说这裕王原来并非以往所传言的,是个庸能之辈,而反倒是位伟岸、宽弘的男子。
承昀知道这个消息,是由裕王信使通知的,那些日子他一直因为兆鳞而心情郁结。
当时承昀正坐在书桌前画兰花,庆新突然冲进书房,大喊著:〃公子!裕王殿下做太子了!〃
承昀哪顾得兰花没花完,腾然起身,笔掉落於地上。
裕王的信件,这次谈了不少事情,还说了一年不曾相见,甚是挂念,他这几日会寻个时机前来拜访承昀。
承昀写给裕王的信里吩咐了裕王不要过来拜访他,他身份敏感,再次说他过得很好,劝裕王不要挂念。
信使走後,承昀唤上庆祈,他於深夜前往了皇陵,在皇陵祭殿外反复弹奏《幽兰》,这是他父亲平日最喜欢的曲子,虽然隔著高墙,他父亲未必能听到这支曲子,但承昀还是弹了一遍又一遍,他即高兴也悲伤。高兴的是他父亲的冤情终於可以在日後瓶返了,悲伤的是他终究见不到他的父亲。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一年了,两人住得如此近,可却不能见上一面。
〃公子,我们回去吧。〃冷得直哆嗦的庆祈苦苦哀求。
庆祈外出时披了件厚衣,但承昀却没有,他弹了那麽久的琴,冷得连双手都没了知觉。
〃好。〃承昀手扶著墙起身,他跪坐太久,以致双脚麻痹。
庆祈想去搀扶他,但承昀谢绝了,他靠著墙休息了会,才慢慢的走动。
〃庆祈,以後我们就搬回怀庆府居住,你想不想回去?〃
承昀问,庆祈是刘叔带来的,他老家也是怀庆府。
〃想啊,公子,那里比京城好玩多了。〃庆祈怎麽会不想家乡呢,做梦都梦见回去?
〃等我爹出来,我们就回去,再也不呆京城了。〃承昀痴痴地说,他在京城居住了五年,第一次如此热切得渴望著早早回去,并且也相信他父亲一定会出来的。
〃嗯,以後太子殿下做了皇帝,公子做回世子,那公子不会闲弃庆祈吧?〃
庆祈不无担心地问,他出身卑微得很。
〃别说傻话,走吧,再不回去,刘叔要担心了。〃
承昀说,他并不在乎他是否能做回世子,只希望他父亲能早些恢复自由,他父亲这些年受了许多苦,过得又是孤凄而悲凉的日子。
〃公子,到时太子殿下当了皇帝,就把那位袁公子抓来跟公子赔不是,要不就不让他当官了。〃
庆祈想的都是孩子的想法,因为见承昀这些日子一直闷闷不乐,而又是那位袁公子害的,庆祈才如此说。
〃庆祈,话不要乱说,以後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要责备你。〃
承昀皱著眉头,他想不到单纯的庆祈会说出这样的话。
〃公子,我错了, 我再也不说。〃庆祈急忙道歉,承昀难得对他有一句严厉的话。
〃公子,那袁公子以後都不会来了吗?〃庆祈小心翼翼地问,上次公子不也说他不会来了,但不是突然又来访。
但承昀没再说什麽,他那日冷冷赶走兆鳞,心里是希望兆鳞不要再来找他了,放过他,让他过上平静的生活。可承昀并没有过上平静的生活,无论兆鳞来拜访与否,他心里都有这麽一个人,抹不去的。
也就在收到太子殿下信件的第二日,太子於深夜坐了马车前往了承昀家中。巧得是,那一夜,兆鳞正好也骑马前来。无论承昀如何拒绝他,兆鳞似乎都不会放弃,这恐怕连兆鳞自己也很吃惊。可那一夜,兆鳞被一些身份不同一般的侍从拦在门外,那时,裕王在承昀屋里头,兆鳞甚至能听到承昀的琵琶声。承昀以往没回应兆鳞的要求,弹给兆鳞听的《浔阳夜月》,却弹给了裕王听.听到这曲琵琶曲,想到那裕王正在承昀屋内,兆鳞掉头就走了。
於是几日後,於一个下雨的午後,出了翰林院的兆鳞,遇到了乘坐马车进城的承昀,他试图拦阻马车,质问承昀到底想要如何,才肯原谅他。但承昀不肯见兆鳞,让刘叔驱赶马车。兆鳞也不追,看著马车离去,站在阴雨天的街道上,兆鳞满腔的愤怒与暴躁并没有被冷冰的雨水淋灭。仆从寻觅到兆鳞时,见他失魂落魄般的站於雨中,便载他回了府。可也怪,兆鳞本坐在家中听著户外的暴雨声,重林给他拿更换衣服,拿了衣服却发现兆鳞人不见了。
也就在那夜,大雨倾盆,兆鳞在黑暗与泥泞中前往承昀家,过桥的时候还险些被突涨的溪水溺死了。三月的压抑,就都在这一夜爆发了,兆鳞抬脚猛踹门,当时的他纵使承昀不肯让他进屋,他也会踹破门进去,并且对承昀使暴的。
但承昀开了门,也打破了两人三月的敌对。兆鳞不会明白当时承昀的心情,因为他并不知道承昀承昀有过的痛心与哀伤。而承昀也不知道兆鳞这三月的情况,兆鳞日子过得并不比他好。
第十一章 上
兆鳞暴雨夜拜访承昀后,于三日后的凌晨由刘叔用马车送进城,刚抵达自家府第,人尚未进府便见门口管事焦急的身影。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柳家三公子两日前到的京城,曾几次前来拜访,你人都不在。〃
管事知道兆鳞与此人交情极深,急忙跟他禀报。
〃柳晋?!〃兆鳞惊愕道。
〃怎么上京城来了?那他人呢?〃兆鳞问得急切。
〃柳三公子说他先去李公子那里住,说是他人就住在那里。〃
管事自然是询问过柳晋住处的。
兆鳞一听这人住怀璧家去了,有了几分尴尬,但又想怀璧要真不念与他的交情,也总会挂念与柳晋的交情,为不让柳晋为难,他若是去拜访,是会让进他家门的。
兆鳞回家后便匆忙更换了衣服,也没时间处理手上的伤口,只是让重林给他换药包扎。
重林见兆鳞手伤成这样,惊讶得很,包扎时手抖个不停,就怕弄疼了兆鳞。
兆鳞准备妥当,便由家中马夫载他前往翰林院,在翰林院里当庶吉士已有段时日,寻思着再一个来月便是进行审核及授予官职一事,马虎不得。
兆鳞与明泉这几日做的是祥正文书的事务,需要大量的书写,因此,当兆鳞进入书阁,明泉见到他右手居然肿得跟猪蹄似的,竟说不出话来。
〃你。。。你。。。〃明泉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由此便做罢了。他们虽然尚无官品,但职务非常的重要与繁重。
〃你倒是说说你手怎么回事?〃为了不干扰到书阁里的他人,明泉压低了声音。
〃被蛇给咬了。〃兆鳞晃了晃受伤的手。
〃你这三日到哪去了?三日不见人影,回来手就让蛇给咬了,你难道是跑深山老林去捕蛇了?〃
兆鳞这人本来就是什么怪事都做得出来,明泉并不惊讶他会有什么样的回答。
〃不是,只是逛桃林时让蛇给咬了。〃兆鳞回道,坐回桌前,用左手翻开文书,动作倒也敏捷。
〃行啊你,那你好好发挥左手,今日据说太子殿下会前来,恐怕会进书阁来,你把伤藏好吧。〃
明泉无奈道,一般人让蛇给咬了,都会好好把伤口处理的,哪有人任由其越发严重肿成猪蹄的。明泉并不知道兆鳞手肿成这样的原因。
〃太子?〃兆鳞皱眉,心里有些触动,他倒也想见见这位新太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虽说翰林院里传言是太子今日会到来,但到了黄昏时候,各自准备回家、收拾文房用具时,才有人进来通报说太子人到了。
于是书阁里的人都停止了手中动作,起身迎接。也不敢看向门口,太子这种身份的人,哪是他人能抬头直视的。
太子由学士迎进,他穿着赤色的金织蟠龙袍,头戴黑色的翼善冠,仪貌不凡,一双眸子英气而锐利。
他年龄看起来比承昀大上六七岁,身上亦有种不怒而威的皇室贵气。
兆鳞在太子与身边人交谈时,毫无顾忌地打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着愚笨庸才的传闻,可见传言真是荒诞不经。
本来太子也只是到翰林院走动,并无什么要紧事,进了书阁走动几下,便又离开了。他离开前倒是逐一扫视过书阁里的青年俊秀,这些人,将是他日后登基后,所面对的国家栋梁才。〃非翰林不入内阁〃,能进入翰林院的都是有〃储相〃的才干。
当太子目光落兆鳞身上时,兆鳞倒也不谦卑,直视对方。如若这人不是在承昀眼中特别的人,那么或许此时兆鳞会有种愿为此人效犬马之劳的感想,毕竟若想在仕途所有建树,需要的是一位英明帝王的统领。
〃我听大学士说起,此科的二甲进士有位扬州大商贾之子,想必是你吧?〃
太子笑道。
〃正是,但不知太子殿下是如何辩出?〃兆鳞作揖,竟还口吻自若地询问。
〃不受拘束,众人都把头都低下,也只有你抬着。〃
太子自十六岁那年起便当了一方的藩王,而他今日有如此目光,不免让人猜测他并不是个终日呆藩王府的人,见闻应该很广博,结识也广泛。
太子说这些话时,已把笑意收起,也不知道他是有那么点欣赏兆鳞,或说是对兆鳞有所不满。
太子与陪伴的官员离去后,明泉给了兆鳞一手肘,压低声音说:
〃我看太子殿下也不是个遵循常理的人,它日苟富贵无相忘。〃
〃不懂事,锋芒毕露,官场大忌。〃
同在书阁的五经博士难得开口说话,他年龄已经很老,说话时颤颤巍巍的,让人觉得不舒坦。
一听五经博士如此说,明泉也就不再说什么苟富贵无相忘了,伴君如伴虎,谁说得准呢。
〃大忌也好,富贵也罢,别给我弄个外官当便是了。〃
兆鳞倒不怎么介意,他不想当外官,并不是因为外官不如京官升迁得快,而是他不想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