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接过时,碰触到兆鳞温暖的手,而后是物件那冰凉的质感。
〃玉佩?〃承昀问,他摸了几下便知道是玉佩了。
〃给你明日佩带。〃
承昀的形制高贵的白玉组佩被兆鳞取下,所以明日承昀便没玉佩佩带。
〃这是你的佩玉吗?〃承昀迟疑,随身携带之物,是不能随便赠人的。
〃并不是我平日所佩带的,你不用介意。〃
兆鳞笑道,他的佩玉众多,平日里所佩带的是件简洁的玉璧,而给承昀的是件雕工菁湛的辛夷花佩。
〃可这并非寻常的物件。〃承昀想拒绝,他不能无缘无故收下兆鳞贵重的赠品。
〃承昀,你收下便是,这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只怕是购买五十件这样的玉佩,也不及承昀那副白玉组佩的价钱。
知道不好拒绝,承昀只好收下,这是兆鳞赠予他的第一件物品,而授人礼物,应当回礼,这才是承昀更为苦恼的,他不知道该送兆鳞什么。
〃你早些睡,明日一早,我骑马带你出城。〃
兆鳞见承昀将玉佩收起,显然很高兴。而他说这些话时也没有想到怀璧明日也要与他们一同前往,三人是乘不了一匹马的,只能坐马车。
〃好。〃承昀应道,心里有点迷惑,但也没再说什么。
兆鳞说完这些话,又问了些诸如衾被会不会太薄,仆从燃过沉香没之类的小事才离开。
看着兆鳞离去,承昀有些不解,为什么要这么晚特意过来送他一件玉佩,明日一早再给他不也一样。
握着兆鳞给予的玉佩,承昀回床入睡,原先有些烦闷的心情竟也释怀了,安睡了一夜至天亮。
清晨,承昀醒来时,仆从服侍他梳洗完毕,老管事便过来请承昀过去用餐。出了房间,站在过道,承昀留意到怀璧的房间打开着,只有一位仆人在做洒扫,怀璧显然已经起来。
有老管事邀着,前往就餐的厅堂,见到了坐于餐桌上的兆鳞与怀璧。兆鳞见承昀过来了,拉了身边的椅子,让承昀坐下。
〃你难得睡晚了,过来坐。〃兆鳞说时,带着一份自然而然的亲昵,他留意到了承昀佩带着他昨夜给予的那件玉佩。
〃让你们久等了。〃承昀致歉。
〃我也是刚醒来,昨日我特意吩咐老管事一早就准备餐点,我们也早些出门。〃
兆鳞拿勺子帮承昀盛了碗汤,他让老管事吩咐伙房做了很丰盛的早饭。
〃朱公子也将一同前往吗?〃
怀璧原本闷不吭声的低头用餐,听到兆鳞如此说,才抬起了头。
〃是的。〃承昀平和回道,他本该一早就回去的,但答应了兆鳞的事,总不能因为与他人有些不快而和兆鳞毁约,何况也找不到托词跟兆鳞说。
〃承昀昨日便与我有约,也因此在此过夜。〃
兆鳞的声音有些不快,显然他从昨夜对怀璧就颇有微词。
听到兆鳞出声袒护承昀,怀璧的情绪显然有些激动,握汤匙的手都微微颤抖了。
承昀进来时,他就留意到了这人腰间佩带的竟是兆鳞于书院读书时购买的一件十分贵重的古玉,本心里就十分的不快。后知晓原来此人也将一同外出,更是恼怒,何况兆鳞还出声袒护这人呢。
〃朱公子知道庵堂闹鬼一事吗?〃怀璧问得冷冰。
〃并不知晓。〃承昀应道。
〃那你又前去凑什么热闹?〃怀璧的话语里带着刻薄与蔑意。
〃李怀璧!你他娘的被鬼迷了心窍了?〃兆鳞猛得揪住怀璧的衣领,愤怒非常。
〃兆鳞。〃承昀愕然,急忙想阻拦兆鳞,但兆鳞摔开了承昀,显然他愤怒非常。
〃怎么,想训斥我吗?〃怀璧眼神里带着让人心寒的怨恨,他平日看起来是个有些木讷的人,但情感却很激烈。
〃你认识他多久?你认识我,认识我们这些朋友多久?鬼迷心窍的是你,不是我!〃
怀璧嫉恨的大叫着。
〃你想为一位认识不及两月的人指责我吗?你当我是你多年朋友的话,何以隐瞒我这人的身份。我处处为你着想,你可曾为我着想过?〃
怀璧嚷着,眼角泛红,本以为他会划落泪水,但却没有。
兆鳞放开了怀璧,怒火已经散去了大半,他对朋友非常的义气,何况怀璧又是从求学的少年时光就认识的。
〃我料到你知晓承昀的身份,恼怒我隐瞒你倒是可以直接找我将不痛快都说出来,你为难承昀算什么?〃
兆鳞也有他的不痛快,怀璧以往就是个不干不脆的人,可也未曾见过他心眼如此之小。兆鳞平日里最为厌烦的,便是为人阴柔,心比针眼小之人。
〃我为何为难他,你当真什么也不知道?〃
怀璧幽怨地望着兆鳞。
〃那玉佩,当日我和你一起前去购得,你可以随意赠个女人,随便哪个女人,白三娘,柳二娘,小翠,小萦什么得都好?
何以是他?
你看不到我吗?我在你身边几年了,你自己说说?〃
怀璧指向承昀,声音哽咽,眼角有泪水默默划落。
〃缘分真的不可求吗?也罢。〃怀璧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划落。
他不可能去忍受自己所爱多年的人,在他面前对另一人百般慇勤喜爱,为何不是他?他与这人有什么不同?这人也仅比他身份高贵而已。
兆鳞愕然地看着怀璧,他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他和怀璧并非志同道合之人,他们保持维持长久的友谊,也仅在于珍惜最初在书院里三人一起渡过的好时光。他又怎么会去想到怀璧对他抱有这样的情感,倘若不是遇到承昀,他也未必知道他也会与翰林风月有所沾边。
怀璧无声哭了一阵,而后深吸了口气,竭力想将情绪平复,他是个姓情隐忍、坚韧的人,若不是心中有千百般难受,必然是什么也不会说出。
怀璧抬头看仍旧面露愕然,没有任何其他反应的兆鳞,心里已有些平静了。他知道兆鳞与他做朋友,也仅在于当年是同窗,他和兆鳞的姓情是天壤之别,如果今日是兆鳞那位情投意合的好友--柳晋跟他说这番话,或许还有些盼头。
如此想着,突然觉得自己很荒谬,可笑。他到底在盼望着什么?这些年来,一直追随着兆鳞,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怀璧默默地走出厅堂,最后消失于门口,承昀第一次留意到他是个身板单薄的人,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其刮走。
承昀等待兆鳞追出去,如果他有一点喜欢怀璧的话,他应该追出去,兆鳞做事并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
但兆鳞只是出声唤来老管事,他的声音很平静。
〃让马夫架车护送怀璧,若是他不肯上车,就留个仆人看着他。〃
兆鳞如此吩咐,他似乎已经恢复常态了。
〃承昀,将你那碗汤喝了,快凉了。〃
兆鳞坐回桌,叮嘱了承昀一句,便开始用餐,但一顿饭直到吃完,他都没再跟承昀说一句话,只是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承昀喝完汤,又胡乱吃了点东西,才把筷子搁了,看向兆鳞。兆鳞已经搁了筷子,抱胸靠在椅子上,他的眉头紧锁,十分的烦躁。
〃李公子昨夜找过我,我知道他对你有情意,就在你昨晚拿玉佩给我之前。〃
承昀想尽量不动情绪得去说出,他其实做得无情吧,他知道怀璧对兆鳞有情意后,是否应该在怀璧的要求下,断绝与兆鳞的关系?这样他一早乘车离去,这两个多年朋友,至少也不是以这种方式反目。
〃玉佩是信物,袁公子实在不该随意赠人。〃承昀解下了玉佩,愧疚于昨夜竟没做多想就收下了,这不是他能要的东西。
兆鳞听到承昀如此说,抬头看向承昀,一对浓眉竖起。
〃此事与你无关,你别再给我添乱,将玉佩收回去,我从不随意赠人东西。〃
兆鳞心情烦躁,口气极其不佳。
承昀愣了下,随后乖乖将玉佩收回,便不再言语。
两人就这样静默的坐了许久,直到庆祈走了进来,问了句:公子,刘叔要我问你,我们是否要回去了?
承昀起身,看向仍旧陷入沉思的兆鳞,道了声:〃袁公子。。。我先告辞了。〃
兆鳞没有给予回应,承昀拉开了椅子,正想走开时,手却突然被人猛力的拽住,是兆鳞抓住了他的手臂。
〃庆祈,你跟刘叔说,你家公子今日要与我外出,你们也在此多留一日。〃
兆鳞看向庆祈,嘱咐着。
〃公子?〃庆祈不买兆鳞的帐,无措的看着承昀。
〃庆祈,你跟刘叔就在城里游玩一日。〃承昀温和地对庆祈做吩咐,庆祈这才眉开眼笑的离去。
〃你不去找李公子妥当吗?〃承昀回头问兆鳞。
〃等他过些时日心情平和了,我再去与他做下交谈。〃
兆鳞回道,他确实不可能去接纳怀璧的情感,但顾念着两人多年的交情,他还是希望怀璧日后能以平常心与他继续做朋友。
〃承昀,走吧。〃兆鳞拉着承昀的手,催促着。
正如怀璧自己所说的,缘分确实不可求,他在兆鳞身边多年,并对兆鳞有意,兆鳞都不曾喜欢过他,却对身边这位才认识两月的男子,别有一番情意。
出了府第,仆人将兆鳞的马牵出,兆鳞跃上,而后伸手拉了承昀一把。
马欢跃撒蹄奔跑时,承昀环抱住了兆鳞的腰身,感受到了兆鳞的体温。
昨夜,自己所想的,他和兆鳞的相互喜爱只是朋友间的,但显然不是如此。感情的事,往往不是个人想如何,就能去支配的啊。
承昀与兆鳞两人游荡过热闹的街道,他们先是去闹市买了酒和熟食,而后来到了一条幽深的小巷,远远就听到了打铁的声音。
〃不是要出城吗?〃承昀不解。
〃拿样东西。〃兆鳞说得颇为神秘。
于是兆鳞下马,进入冶铁作坊,承昀在外头等待。
兆鳞进入作坊没多时便出来了,出来时手里多了把挫刀。
〃这是?〃承昀愕然,他们是要去出城去游玩,怎么还带了这样的东西。
〃我们边走边聊。〃兆鳞将挫刀递给承昀,跃上马身。
绕过热闹非凡的街道,骑马朝东门前去。
〃承昀,如果同一人铸造了两口钟,敲了一口,另一口会跟随着鸣叫,那是什么原因呢?〃
路上兆鳞询问了承昀一个问题。
〃乐器中偶尔会有这类怪事,想是钟模相同,且各方面都近似,由此震发的声音也一致,因此只需击响其中一件,另一件便也会随之发出声响。 这个就是今人所说的共振,声学中叫共鸣。^^ 〃
承昀很快做了回答,而后看着自己握于手中的挫刀愣了下。
〃那庵堂闹鬼一事,也就是庵堂里有口老钟和西塔是同一人铸造,三更天的时候西塔的钟响了,庵堂的便也随之而响。〃
兆鳞轻笑,所谓闹鬼一事,也就如承昀所说的是乐器中偶尔会有的怪事。
〃你该不是想用挫刀把钟壁磨薄?〃
承昀显然也明白了,既然庵堂的钟闹得人心惶惶,还是需要破解的方法。而这破解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需改变其中一口钟的钟壁的厚薄,就能达到了。
〃这事闹了些日子了,不厌其烦,解决了也落个耳根清净。〃
兆鳞回道,连他所结识的交好都有人深信是鬼怪所为,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这‘闹鬼'一事,原来是如此。〃承昀笑了,也亏兆鳞想得出拿挫刀去磨钟身的破解方法。
〃不只是如此,到了那庵堂,我再告诉你另一件事,那破庵堂怪事都凑一起了。 〃
兆鳞笑道,他悠然骑着马,带着承昀出城门。
今日是上巳节,城里的人都往城外赶,马匹车辆轿子挤做一团。虽然里边也有不少骑马的,但却只有兆鳞和承昀是两个男子共乘一匹马。这两人又长得出众,人中龙似得,不时有人对他们张望。
承昀原先并没意识到他和兆鳞共骑匹马有何不妥,这时候才留意到,便有些不自在。
兆鳞倒无所谓,别人想看就看吧,他就是喜欢骑马而讨厌乘车,而承昀又没有好马骑,两人共骑一匹马有什么好古怪的。
〃承昀,你不抓我身,待会儿掉马身可就麻烦了。〃
挤出城门,兆鳞对松手无凭借的承昀做了告戒,毕竟两人所乘的马,一到野外,就会撒蹄狂奔。
〃我们二人骑一匹马,不免有些奇怪。〃承昀不习惯他人过多的留意,何况平日里就是有见两人骑匹马的,也是一女一男,或是其中一位为幼童。自己实在是远离人群太久,竟忘了这么一件不成文的规矩。
〃我下回送你一匹好马,这样你日后进城找我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