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金田一耕助的眼神不期然对上时,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胜利感和嘲弄的样子,有的只是无尽的悲悯。
他似乎有些坐立难安,很快就将视线从我脸上移开。
我不喜欢敌人的怜悯,我的自尊更不允许这样,相反的,我倒觉得被人嘲笑、愚弄远比这样好。
从金田一耕助刚才所表现出的怜悯之情来看,警方此时一定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姨丈、阿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音祢,过来这里。这些警察先生好像又有事要问你。”
品子阿姨温柔地招呼我,上杉姨丈则是愁眉苦脸地迳自抽着烟。
“好。”
正当我提心吊胆地来到品子阿姨旁边坐下之际,上杉姨丈忽然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用力把香烟捺熄在烟灰缸中。
“警官,你们到底还想怎样?音祢的年纪还小,你们为什么要多次传唤她呢?你们不觉得这对她而言是一种严刑拷问,也给她相当大的精神压力吗?”
“没、没这回事,其实我们只是希望宫本小姐能够全力配合我们的调查上作,从实招来而已。”
等等力警官苦涩地说着。他沉稳的态度和充满自信的样子,让我开始感到些许不安。
“从实招来?”
上杉姨丈很生气地说:
“你的意思是音祢之前都在说谎,故意隐瞒实情喽?”
“这个……其实这也正是我们想问宫本小姐的,只要她能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你的意思是说……音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诚也,你再怎么生气,说话再怎么咄咄逼人也没有用,我们先听听看他们怎么处理音祢的事。音祢,没关系吧?”
“嗯。”
我会这样回答,主要是不想让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为难,我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他们的事了。
上杉姨丈看了我好一会儿,才一脸苦恼地移开视线,然后沉默得一句话都没说。
“很抱歉,我们想请教官本小姐……”
等等力警官稍微调整一下坐姿,继续说道:
“你知道新宿有一间叫‘BON·BON’酒吧吗?”
“是的,我……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报纸上看到的。报纸上说,岛原明美在那里被人杀害。”
这时,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又在金田一耕助的脸上看见那一抹怜悯的神色,这使我更加局促不安,心跳跟着加速。
“宫本小姐,请你听好,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们猜测宫本小姐……你曾经去过‘BON·BON’这间酒吧。”
“荒唐!这实在太荒唐了!”
上杉姨丈满面怒容,忿忿不平地吼道。
“你以为音祢是怎么样的女孩子!你说这话不仅是对音祢,甚至也对我造成莫大的侮辱。”
“好了、好了,诚也,你先别生气,这样会吓到音祢的。音祢,回答警官的问题,你当然没去过那种地方吧!”
“是……”
“宫本小姐,你真的没去过‘BON·BON’酒吧吗?”
“是的。”
我再次坚决地回答。
上杉姨丈一听,脸上的表情明显地舒缓下来,接下来说话的声调也温和多了。
“警官,你为什么会认为音祢曾经去过那间酒吧?遗失手帕的那件事。早在那一天应该就弄清楚了啊!”
“上杉先生,我们还有一些疑问想要请教宫本小姐。”
等等力警官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
“我想上杉先生应该也从报上得知,在岛原明美遭人杀害的隔壁房间,曾有一对男女投宿,不知何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我们怀疑这两个人和杀人事件有关,并且彻底搜寻那个房间一遍。我们努力采集房间内的指纹,可是教人不可思议的是,那个房间竟然连一枚指纹都没有。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那种地方来来去去的人多不胜数,应该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指纹才对。”
“因此,我们认为一定有人……一定是那对男女把所有的指纹都擦掉了,那对男女与本案必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最后,在我们警方仔细的搜寻之下,果然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找到一枚指纹。”
正当我紧张万分地等候等等力警官宣判我的罪行时,外面有人敲了敲会客室的门。
“老爷,有一位堀井敬三先生说是黑川律师派来的人要见您。”
发现指纹
我一听见“堀井敬三”这个名字的瞬间,全身紧绷的神经登时松懈下来。我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觉得他的重要。
(他一定是因为担心我才赶过来!)
我对自己这样说。
刹那间,我似乎变得更有勇气了。
打从他巧妙地帮我安排不在场证明之后,他在我心中的地位,马上跃升为“超人”那般崇高、伟大。
如今“超人”及时赶到,说不定我可以逃过这一劫。
(没错,我绝对不能投降,必须先稳住阵脚,然后乘机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
“这个嘛……”
上杉姨丈听到阿茂的禀报,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我现在没有空,问他是要先等一下,还是下次再来。”
“堀井先生说他可以等。”
“好,那么请他先坐一下,我待会儿再出去见他。”
阿茂离开之后,上杉姨丈对等等力警官说:
“很抱歉。你刚才说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发现了指纹,那是指……”
“在那个房间的墙上,有一个小洞可以偷窥岛原明美遭人杀害的那间房间。至于那个洞是用来做什么的,则和本案无关。
那个小洞本来被一块匾遮住,然而,我们在那一块匾上面的玻璃发现一枚女人的指纹。”
(天啊!)
这一刻,我再度陷入绝望的深渊。
没想到堀井敬三那天如此仔细地擦拭所有可能碰触过的东西,却仍然百密一疏;连他也忽略我曾经触摸过那块匾。
(这下子完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你的意思是,那块匾上的指纹是音祢的?”
上杉姨丈目光如炬地直盯着我看,脸上的表情十分可怕。
等等力警官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音祢!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品子阿姨神情激动地大声叫喊。
此时,我感到全身宛如冰块一般冰冷、僵硬。
(他们怎么知道那是我的指纹?)
“是这样的。那次宫本小姐拿回一本电影介绍手册,上面有宫本小姐的指纹,我们拿它和房内所找到的指纹比对,不料两枚指纹一模一样,所以……”
我愤恨地瞪视金田一耕助。
(原来如此……难怪他那个时候会那么小心翼翼地把电影介绍手册收进公事包。)
“音祢!”
上杉姨丈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非常严厉地向我问道:
“这是真的吗?刚才警官所说的全都是事实吗?你真的到那种地方去了?”
“好了、好了,诚也,你先不要那样一口咬定。”
品子阿姨又转向等等力警官说:
“警官,这种情形会不会和音祢遗失手帕,有人用它来做案的情形相同?也就是有人利用音祢的指纹做案,企图嫁祸给音祢。”
“哈哈哈!品子女士,这次的证据是指纹,它和其他东西不同。若不是本人,旁人是无法将指纹带到那里的。”
“请问那块匾有多大?”
“长度大概有一尺(注:大约30。3公分)左右。”
“这样的话,这块匾是不是可以拿下来?上面的玻璃应该也可以拆下来吧!如此一来,要采集音祢的指纹应该不难,任何人都会不经意地去触摸到玻璃,只要有心人士裁一块同样大小的玻璃,采集到音祢的指纹,再和原来那块玻璃对调就可以了。”
等等力警官听了,转头和金田一耕助对望着。
我十分感激品子阿姨如此悉心地为我辩解。可是,我并没有因此而获救;从品子阿姨用异于往常的眼神看我,我就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种说法。
这使我觉得痛苦不堪,更加斥责自己的不应该。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小声地讨论了一会儿,才转身面向我们说:
“既然品子女士这么说,那我们不妨请‘BON·BON’店里的人来这里做进一步辨认。”
“在‘BON·BON’上班的由利小姐,曾经在收银机前和那个男人说话。根据由利小姐所说,当时那个女人就站在男人的后面,因此,我们请她过来辨认一下宫本小姐是否就是那个女人,这样事情就清楚了。上杉先生,可以借一下电话吗?”
这是等等力警官的最后手段,他弯下腰准备打电话时……
“请等一等!”
上杉姨丈出声阻止等等力警官,他的脸上有着深深的困惑。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报纸上说他是个从事地下买卖的不法份子,为什么音祢会跟他扯在一块儿?”
“上杉先生,这也是我们想要了解的。我们只从‘BON·BON’那里得知这个男人是名叫‘木下先生’的不法份子,其他的事一概不知。”
不过,那一晚宫本小姐如果曾经到过‘BON·BON’的话,那么她之前所说的不在场证明就全部是虚构的。
因此,我们为了预防万一,重新再做一次调查,却发现最有力的人证——擦皮鞋的男孩和‘蓟’咖啡馆的女服务生胜子,在那次之后都消失了。上杉先生……”
等等力警官一边瞄着我,一边将手撑在桌子上。
“能够做出那样缜密、毫无破绽的不在场证明,实在是很不容易。这其中一定有很重要的动机,只不过和这个比起来,更令我们感兴趣的是,有这种制造不在场证明本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宫本小姐,你可以告诉我们实情吗?到底这个男人是什么身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和其他办案人员,全都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我看。
上杉姨丈和品子阿姨也被强烈的恐怖和不安占据。我开始感到头晕目眩,看不太清楚眼前的事物。
就在这时,房间的电灯“啪”的一声被关掉了。
错误的逃亡
面对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所提出的有力控诉,我心乱如麻得不知该怎么办。
会客室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我不太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那时我的脑中立刻浮现出堀井敬三叫我“离开”的指示,这使得沮丧的我立刻恢复活力。
由于我坐在最靠近门边的位子,所以我在一片黑暗之中,迅速奔出门外,把门关上,并锁上扣环。
这个扣环是因为之前曾有小偷潜入会客室,后来应品子阿姨要求安装的,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会客室内传出警察们的怒吼声,其中也混杂了品子阿姨悲怆的呼叫声。
“音祢……音祢……”
我一甩头,正要走出大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男人。
“啊!是谁?”
他交给我一双鞋子。
“请你按照刚才那通电话的指示行事。”
男人在我耳边低语着。
我一边拿着鞋子往外面走去,一边担心警察会在正门守候,还来不及穿好鞋子就急忙从后门逃走。
这时,我仿佛听见阿茂的声音。
我不假思索地穿越弯弯曲曲的小巷,当我终于来到大马路时,忽然有人在背后叫住我。
“请问你是不是上杉家的千金?”
我心头一震,猛然转头一看。
只见角落阴暗处有一个男人用围巾把脸蒙住,戴着一顶鸭舌帽和一副黑眼镜作为掩护。
“你果然是上杉家的千金。”
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很亲切,我直觉以为他是堀井敬三派来接应的人。
“你是堀……”
我正想开口询问时,脑际忽然间现一个念头,赶紧改口说:
“你是山口明先生派来的吗?”
“是的,他在家里等你,我们一道过去吧!”
我们并肩走过大马路,男人立即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随着计程车急驰而去,我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身体重重地深埋在椅垫中。
(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这下子一切都完了……)
新闻报导上曾指出:逃亡就是承认了犯罪行为。
我今晚的逃亡行动,一定会出现在明天的各大报纸中。
(不知我的朋友们看了之后,将会怎么想?不管了!他们怎么想我都不在意,只有……)
“音祢……音祢……”
我的耳边一直回荡着品子阿姨悲伤的呼喊声。
我拚命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