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您说是古川君的朋友,是吗?”大石源造挠着红色的蒜头鼻说,“这么说来,也不是和我们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啊!”
“你也是喜欢一成老师的画,所以……”
对于森教授的询问,岛田露出了毫不顾忌的笑容:“不,不是这个原因,当然我也是很感兴趣的。”
“哦!”森滋彦疑惑地眨着眼镜里面的眼睛,视线偷偷地向我这边转了一下,问,“那么,是为什么?”
“因为对去年的那件事感兴趣。”
我用沙哑的声音低声回答道:“他说他不认为古川恒仁是那件案子的凶手。”
大厅里略微响起了一阵骚动。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啊!”三田村则之摸着凹陷的下巴说,“这么说来,您是来侦破那件案子的了?哦,您已经得到主人的允许了啊!”
“啊!” 岛田对于外科医生说的“侦破”这个词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用略带尴尬的表情暖昧地点了点头。
仓本开始给在各人面前准备好的杯子里注人红茶。在接下来的相当长的时间里,是令人窘迫的沉默。
大石源造、森滋彦、三田村则之,还有岛田洁。我又一次环顾着集中在这里的这些人。
(到底谁是那张便笺的主谋?)
我不停地思考着。
(有什么目的?)
无论如何必须先仔细问问岛田发现便笺时的情况,而且也有必要强烈地警告他不要在馆里到处乱走。
不过,虽说如此……
大石、森、三田村——恐怕他们都有避开仓本和野泽朋子而潜入西回廊的机会。如果是我和由里绘在塔屋的那段时间,三人中无论是谁都应该可以悄悄地把便笺塞到我房间的门下面。他们都是有一些癖好的人。特别是——比如说为了把喜欢的藤沼一成的作品弄到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当然,也存在其他人的可能性。
发现便笺的那个岛田洁也有可能。还有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但也可能是仓本或野泽朋子写的。或者还有,对,藏在这房子里的某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人……
正想着的时候,喀喇……突然雷声大作。
“哎哟!”大石从看上去太小的衬衫口袋中掏出手帕,擦着秃了的油光发亮的额头,“我就是怕打雷。好像完全变成和去年一样的气氛了啊!”
“是啊!不过去年雨下得更早,在我们三人刚到各自房间安顿下来时就下了。”说着,三田村透过中院一侧的玻璃门,看着眼看就要吐出大量雨水的黑色天空。
“您记得很清楚啊!”岛田说。
三田村用右手的指尖拨弄着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白色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岛田先生,那是因为正好在雨下起来时发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
“是的,您应该知道吧?当时住在这里的女佣根岸文江从塔的阳台上跌落了下来……”
“啊,是吗?”岛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嗯,我倒不是很清楚。对,好像是这件事先发生。”
根岸文江的坠落……
那时的雨声、雷鸣声、水车声,还有她拖得很长的惨叫声,又在耳边清晰地响了起来……
一年前的9月28日。下午2点过后三个客人到了,过了一会儿——比规定时间迟到了的第四个客人古川恒仁,在已经下起来的大雨中来了。这时……
第六章 过去
(1985年9月28日)
大门 (下午2点20分)
“都是些我不太愿意过多交往的家伙!”
三个人随着仓本从通向南回廊的门内消失后,正木慎吾夸张地耸了一下瘦骨嶙峋的肩说:“他们心里好像都各怀鬼胎似的。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些家伙?”
“以前我不是解释过一次了吗?”面具的主人用沙哑的声音说。
他们都是纪一所收藏的藤沼一成作品的爱好者。不仅如此,而且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和藤沼家有很深的渊源。
美术商大石曾经帮着经手过一成的作品。森滋彦是曾高度评价一成作品的艺术性,并使之闻名于世的美术研究者的儿子。而三田村则是12年前那场事故时,纪一他们被送入的医院的继承人。因此,当他们前来接洽时,纪一就无法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要说想欣赏一成老师作品的爱好者,还有很多呢。难道你不打算也向他们公开吗?”
“不打算!”纪一干脆地摇了摇头,“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一种赎罪而已!”
“赎罪?什么意思?”
“只是为了安慰一下自己的良心。”
作为儿子来说,自己将一成留下的作品独占,这一点还是让他有一些罪恶感。为了多少缓和一下内心的责难,纪一才向他们公开这些“独占物”的。仅此而已,所以既没有向其他人公开的必要,也没有这种打算。
“那件作品呢?刚才那个美术商提到的。”
“那又另当别论了。”纪一条件反射似的把声音沉了下来,“你见过吧?”
“没有。一成老师好像对那件作品并不满意——不太愿意给人看,而且那件作品完成不久后他就病倒了。”
“是吗?”面具的主人慢慢地环顾一下门厅。昏暗的象牙色墙壁上装饰着几幅画;“可能父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画了那幅画。他自己很疑惑,也很恐惧。”
在纪一看来,藤沼一成是真正的幻视者。毫不夸张地讲,只有把自己亲眼看到的景象原封不动地描绘出来,他的画才能成立。所以,对于自己最后看到的景象——将其描绘出来的那幅画,他才会感到疑惑和恐惧。
“到底,那是什么样的……”
对于正木的问题,纪一坚决地摇了摇头:“也许我以后会告诉你的,但现在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我只想说……”
“什么?”
“我自己也害怕那幅画,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所以把它藏在一个谁都看不到的地方。我既不想给任何人看,也不想让自己看。”
正木不想再进一步追究,连忙岔开话题:“还有一个人好像是个和尚吧?”
“嗯,是藤沼家的菩提寺的副住持。今天从高松渡海过来。”
“副住持?这么说来是住持的儿子呀?”
“是的。他的主持父亲和我父亲很有交情。”
“原来如此,他多大了?”
“和你差不多,好像还是单身。”
“单身!”正木瞥了一眼左手无名指上闪着白光的猫眼戒指。
“啊——触及到你的伤心事了!”
“不,没什么!”
纪一把视线从正木的脸上移开,偷偷地看了一眼由里绘。她瘦弱的身体靠在墙上,一直默默地低着头。
“古川君可能很快就来了。跑来跑去的也很麻烦,我就在这里等。”说着,纪一看着自己的朋友,问:“你呢?”
正木看了一下戴在手腕上的手表:“我在房间里等吧,3点钟喝茶的时候再见,不要紧吧?”
“既然你这么说,当然不要紧。”
“那么——由里绘小姐呢?”
“能和我一起吗?”纪一问由里绘。
看到由里绘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正木说:“要是这样的话,要不要我叫仓本或者根岸送点茶什么的过来?”
“那倒不必!”
“哦,是吗?那我们呆会儿见。”
正木向着刚才三个人消失的走廊走去。纪一轻轻地叹了口气,将轮椅移向墙边。
“由里绘,别站着了,在那边坐下吧!”
“是。”
在昏暗的圆形房间——大门旁边好似凸窗一般的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下来后,由里绘仿佛在逃避盯着自己的面具似的,静静地看着装饰在中院侧墙上的花色玻璃。
在五颜六色的玻璃外面,狂风吹得植物沙沙乱响。建在院子中央的水池的水面,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一般涌着浪花。
厨房——饭厅 (下午2点45分)
仓本庄司将三位客人带到各自的房间后,从东回廊经东北角上的小厅回到了主馆。
深灰色的三件套配以藏青色的领带,花白的头发用发蜡固定,向后拢上去。虽说根据当时工作种类的不同,衣着也当然有所不同(比如,维护水车机械室时,也会穿工装),但他自认为这身打扮最适合自己。
主人藤沼纪一称他为“管家”,他也非常喜欢这个名称。
因为他不仅对隐居在这深山中的主人的境遇和心情寄予充分的同情,而且代替残疾的主人管理这座大宅院,也给他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充实感。这种充实感有时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才是这座宅院真正的主人。总之对于这个自己忙碌了十年的地方,他非常满意。然而,他绝不会把这种满足感流露出来。管家应该是忠实、稳重、面无表情且机灵冷静的“机器人”,这是他的信条。
总之,他把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地管理这个家作为自己的职责。同时,对于主人做的和说的不能多嘴。必须和主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仓本进入厨房,开始检查准备放在小推车上的杯子之类的东西。
第四个客人古川恒仁还没有到。可能是台风的影响使得从四国过来的船晚了。不过,即使他再晚一点来,3点的茶会恐怕还得按时进行。
仓本检查一下水壶,发现里面的开水快没了。
(我都已经说过了。)
仓本想起根岸文江的样子,轻轻啧了一声。
(还在打扫小姐的房间?)
说起来,刚才正木慎吾说通向阳台的门似乎有点问题……
仓本一直都不喜欢文江这个女人。直爽且喜欢照顾人这也就随她去了,但她不但话多,而且还有点迟钝。和她已经在同一个屋檐下共事十年了,自己不知有多少次为她闯的祸做了善后事宜。
3点差十分,现在开始烧水的话,到纪一刚才对三人说的3点过后,还有点时间。
给电水壶补充了水后,仓本快步走到走廊上。在确认了手表上是2点52分后,便直接向饭厅走去。正好叫文江下来,不然就麻烦了。
这时,哗——响起来了急促的雨点声。
刹那间将水车馆全部包围的雨声、紧接着亮起的闪电和轰鸣的雷声,使仓本在一瞬间仿佛被丢入另一个世界一般头晕目眩起来。
(古川先生还没到。必须准备好毛巾了。)
仓本一边想着一边飞快地在灰暗的红地毯上走过,进入了饭厅,来到楼梯的入口处,仓本突然把目光停在前面的电梯上。
茶色的铁门、装在铁门旁的呼叫按钮和电梯位置指示灯。仓本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为什么,只是眼角瞥到指示灯当时在“2”的位置上轻轻地闪烁着。
“文江!”仓本从楼梯下面喊道。
“文江!”没人回答。
难道是声音消失在雨声之中没有传到楼上?
仓本又上了两三级楼梯,正要再喊女佣的名字,就在这时,从打在建筑物上的雨声的间隙中,仓本仿佛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声音,是从人的嗓子里发出的尖锐的声音——惨叫!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仓本条件反射似的向房间外侧的窗户望去。要说偶然也的确是偶然,但也可以认为这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所作用的结果——闪电如闪光灯般照亮了整个空间,正是因为这道光芒,使仓本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一个黑影自上而下从眼前穿过。
如果不是闪电带来的光芒,即使同样地看着那扇窗,映入眼帘的恐怕也只是一瞬间的黑影而已,可这时他的眼睛出乎意料地仿佛高性能的相机一般,以静止的形态捕获了那影像。
那时一张是倒转过来的人脸——瞪大的眼睛、如鱼鳃一般鼓起的脸颊、已经仿佛裂开一般的嘴……
当慢一拍响起的雷声充满耳朵时,窗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啊”地大叫了一声,仓本飞快地从楼梯奔至窗前。
(刚才是……)
(是她吗?)
如果是的话——如果刚才看到的不是闪电制造的幻觉——那真是太可怕了。
从窗户伸出头来,向外面看去。石壁建成的塔边就是水车转动的那条水沟。宽两米多的水面上,无数的雨滴投身而入,打算去推动激流。在如黄昏般昏暗的天色下,可以看到一个被水流戏弄着的白色物体。
没错,是根岸文江穿着围裙的身体。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已经死了,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失去了气力,随着湍急的水流上下沉浮。
“不得了啦!”仓本拼命喊着,飞奔出通向大门的西回廊。
“不得了啦!”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对他来说,是这十年来的第一次。
大门 (下午2点52分)
雪亮的闪电裂空而起,怒吼的雷鸣滚滚而来,突然覆盖了整个天空的乌云倾倒出如注一般的大雨。
坐在门厅沙发内的由里绘,微微缩起了苗条的身躯。豆大的雨点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