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居将事先特意为此时准备好的草帽,递到了八杉恭子面前。草帽已经旧得分辨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了,让人感到只要稍微一碰就会破碎。这就是在清水谷公园发现的那顶草帽。
可以看出,八杉恭子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草帽是约翰尼小时候让母亲给他买的,大概也许是游雾积回来的途中,让母亲给买的纪念品吧。他将这草帽作为日本母亲的离别留念,一直细心地保存了二十多年。您看这陈旧的程度。这陈旧程度足以说明,约翰尼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是多么强烈啊。不信您碰一下看,它会像灰一样刷刷地往下掉。而就是这顶旧草帽,却是约翰尼用金也不换的宝贝啊!”
栋居要把草帽递给八杉恭子,而她却像要退身躲避。
“如果您还有一点人的良心,不,只要还存有任何低等动物都有的母性的话,听到这首草帽诗,您就绝不会无动于衷吧!”
栋居双手捧着草帽,像要献给她似地凝视着她的面部表情。八杉恭子的嘴唇在徽微地哆嗦,面色越发苍白。
“妈妈,您可曾记得我的那顶草帽?”栋居开始咏诵那首他已背熟了的草帽诗。
“不要念啦!”八杉恭子微弱地嗫嚅道,并见她的身体呼地摇晃了一下。栋居继续咏诵起来。
“啊!就是夏日里的那顶草帽,在从难冰去雾积的路上,随风飘进了路边的溪谷。”
“求求你,别念了。”
八杉恭子捂着脸瘫倒在椅子上。栋居决心置她于死地,便以虐待狂的心态取出了那本西条八十的诗集。
“八杉先生,还记得这本诗集吗?这是约翰尼同草帽一起带到日本来的,说起来这已是他的遗物了,说不定这也是您给他买的呢。后面的诗就请您自己念念吧,多好的一首诗啊。
只要躯体里还有血液流淌的人,或者是有儿女的父母,或者是有父母的儿女,谁都会被这感人肺腑的诗而深深打动的。您能不能念啊,要是不能念的话,我帮您念吧。“
栋居在八杉恭子面前,翻到了诗集中有草帽的那一页。
“一一一妈妈。我喜欢那草帽,
一阵清风却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时那刻我是多么惋惜。
——妈妈,那时对面来了位年轻的采药郎中,
打着玄青的绑腿和手背套。
他不辞辛劳帮我去找,
八杉恭子的肩膀在剧烈抖动。栋居继续念道。
“无奈谷深草高,
他也无法拿到。
——妈妈,您是否真的记得那顶草帽?
那路边盛开的野百合。
想必早该枯萎。
当秋天的灰雾把山岗笼罩。
草帽下也许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妈妈,我想今宵肯定会像这儿一样。
那条幽谷也飞雪飘摇。
我那只闪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写在背面的名字。
将要静静地、凄凉地被积雪埋掉……“
栋居念完诗之后,瞬间一片寂静,位于市中心的搜查本部一室就像沉入了海底,大街上远处的嘈杂声,好像完全来自另一个世界。
“呜呜呜……”八杉恭子口中发出了呜咽声。
“约翰尼·霍华德是您的儿子吧?”
栋居打破了刚才短暂的寂静,确认道。
“我,我每时每刻都没忘记那个儿子啊。”
八杉恭子伏在桌子上剧烈地抽噎起来。
“是您杀的他吧?”栋居步步紧逼,毫不松懈。
八杉恭子一边抽噎一边点头。
“杀害中山种的也是您吧?”
“我是无奈啊。”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她已泣不成声,防线彻底崩溃了。搜查本部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与嫌疑人进行人性较量,结果大获全胜。
新见将郡恭平和朝枝路子从纽约带回日本,把他们送交给警方。然后去见了小山田。这时,已经在奥多摩山中发现了小山田文枝的尸体。并进行了确认。
“果然人死了!小山田见到新见后有气无力他说道。在濒于彻底绝望的边缘中,唯一剩下的一线希望,现在也完全破灭了。”
“太遗憾啦!”
新见醒悟到自己今生今世真正的爱情已彻底结束,今后恐怕不会像爱文枝那样再去爱女人了。在生来自己就好像要为别人去竞争去生活的人生中,这是唯一一次为忠实于自己的生活而采取的反叛行动。
反叛已告结束。精于算计和贪图功利的生活又将重新开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也是自己所选定购人生。
“新见先生,实在是太承蒙相助了。”小山田从内心表示感谢。在确认与人通奸的妻子死后,他对奸夫的愤恨也好像随之烟消云散了。新见已充分赎清了罪过,当然在新见自己看来,他根本不是赎罪,是为自己做的这一切。
“小山田先生。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啊?”
“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干,不过待静下心来后,我得去找份工作。”小山田没有妻子的收入,生活已十分桔据了,他必须马上去工作,否则就要穷困潦倒了。
“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一份适当的工作。”新见非常客气地向他提议道。
“好意我领了,但我不想在这些事上再麻烦您。”小山田干脆地说道,要是没有妻子,同新见之间也就不会有任何联系。即使新见今后还什么赎罪的行为,但他窃人之妻的事实也是永远不会改变。不能将自己今后的生计,托付给一个偷自己妻子的男人。
“对不起,算我瞎操心吧。”新见也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
“那么,就此别过。”
“多保重,祝您愉快!”
两个男人就此分手,各自都认为恐怕不去再碰面了。共同拥有一个女人的两个男人,在那女人死去的同时,都失掉了无法代替的无价之宝。
一一一也许今后再也遇不上像这样好的女人了!……一种共同的失落感,宣告了他们共同追求的目标就此终结。
*
八杉恭子自己坦白了所犯的全部罪行。
“当约翰尼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为能与儿子重逢惊喜万分,同时又为我的一切都将因此而毁掉感到万分绝望。听约翰尼说,他在纽约偶然看到了介绍我的出版物,才知道了我的消息。他一到羽田机场。就立即和我联系。我就让他住东京商务饭店,因为那里有丈夫的办事处,易于联系。约翰尼的父亲戚尔逊在二战结束后进驻日本,我就是那时与他相识的。
当时,我是东京一所私立女子学院的学生,寄宿在东京的亲戚家。由于战火激烈,我曾一度回乡,但是,已体验过城市生活的我,在乡下小镇上觉得憋得实在无法忍受,后因学校复课,就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我再次来京,遇上流浪者的纠缠,在危难之际,威尔逊救了我。威尔逊是黑人,这多少是个缺陷,但他却是个真正有骨气的男人,而且能体贴人。我们俩堕入爱河。就那样同居了。我骗父母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不久,我生下了约翰尼。
到雾积去是在约翰尼刚满2岁的时候。决定去雾积玩,是因为记得听人家说过我的同乡——一个远房亲戚在雾积。那草帽诗是在回来的途中,我们在溪谷的山道边上打开中山种给我们做的盒饭时才看到的。诗印在包饭盒的纸上,但写得十分美,我就简单易懂地把意思译给威尔逊和约翰尼听。那首诗竟会给还不怎么懂事儿的约翰尼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是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那草帽是因为约翰尼非缠着要。在松井田町给他买的。不久,一家被迫分离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威尔逊接到了回国命令,但我们尚未正式结婚,当时美军只允许正式妻子随他们回本国。而我娘家是八尾的名门望族,他们是绝不会允许我同外国人,特别是与黑人结婚的。尽管威尔逊曾再三求我,但最终还是没有能正式结婚。
不得已,威尔逊只认领了约翰尼,带着他走了。《西条八十诗集》是那时作为雾积的纪念赠送给威尔逊的。我决定花时间说服父母,征得同意后,再去追赶威尔逊父子。
威尔逊带走约翰尼,一是因为我没有生活能力,难以抚养:二是作为一种筹码,想迫使我务必去美国。
威尔逊回国后,我暂时回到了家乡。本来是想立即征得父母的同意。紧随他们父子去美国的,但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在我难以启齿的时候,有人给我介绍了郡阳平,婚事在双方家庭间顺利地进行着,到我们见面时,实际上只是一种形式,生米已煮成熟饭,无法拒绝了。
我一边念念不忘已去了美国的父子俩,一边和郡阳平结了婚,一直到今天。对那孩子,我时刻也不曾忘记过,他长成棒小伙子,特意来看我,我真是高兴极了,但在重逢惊喜过后,眼前却觉得一片黑暗,绝望极了。
郡阳平并不知道我婚前曾和黑人同居,还生了孩子。当然,恭平和阳子也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约翰尼自己永远消失一一一我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的。没人清楚我和约翰尼的关系。约翰尼心里也好像十分明白,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有这么个私生子,会给我带来许多麻烦,所以他总是悄悄地同我联系。威尔逊在约翰尼来日本前刚刚去世了的消息,我是从约翰尼那儿听到的。说他是为了给儿子筹措路费而撞车身亡的,这还是从你们警察这儿听说后才知道的。约翰尼说他不想再回美国了,想取得日本国籍在日本永久定居,并告诉我说。因为绝不会给我添麻烦,所以想呆在我身边。
然而。如果约翰尼呆在我身边。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过去的那些事早晚会暴露的,这样,我就会身败名裂。我极力劝约翰尼回美国去,但他就是不听我的话,我感到被逼上了绝路。
我决定杀了约翰尼,让他在9月17日晚上8点左右在清水谷公园里等我。因为我事先知道那公园一到晚上就没有行人,而且逃起来也很方便。
可是,当我见到约翰尼后,那下了不知多少次的决心又动摇起来。我是在有些犹豫不决的情况下,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才把刀刺向约翰尼的,所以。那刀尖刺进他胸口很浅。约翰尼当时像是完全醒悟了似的,对我说道:“妈妈,我是你的累赘吧?……约翰尼当时那无比悲伤的目光,我是永远也忘不了的。我……我,我就是用这双手刺死了我的孩子。约翰尼彻底醒悟了,用手抓住我刺到一半而松开的刀柄,猛劲深深地捅了进去,并且叫我快逃,说:‘妈妈,在你逃到安全地方前,我是绝对不会死去的,快跑啊!’在最后时刻,他还用濒于死亡的躯体来保护杀害自己的母亲。自那以后,我的心从未平静过。我现在的地位和家庭,是因为在牺牲了一个儿子后才好不容易保住的,所以我想好好珍惜它,永远保有它。”
一一您为什么要杀害中山种呢,而且又是怎样杀害她的呢?
“开始我根本不想杀中山种。看到新闻报道后,我估计警察早晚会注意到雾积。于是我去那儿想不露声色地去试探一下中山种,看她还记得多少我们过去的事。去雾积的日子,正好你们警察去那儿的日子相同,完全是偶然的巧合。
一一那么,为什么要在高崎市隐瞒自己的身份和行踪呢?
“我是极力想隐瞒自己去我中山种的事实。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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