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没有人性呢?不,她有没有连低等动物都有的母性呢?我一定要掏出她的心来看一看。
栋居抬起头来说道!
“我要和她赌一次,看一看她还有没有人性。”
“赌人性?”那须看着他问道。
“如果八杉恭子尚存一点人性的话,我就要穷追不舍,逼迫她自己招供。”
“你打算怎么入手呢?”
“我想冷不防把草帽给她。”
“给她草帽?”
“按照目前的情况,已无法打破僵局,因为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找到关键性的证据,所以我想打动她的心,逼她自己坦白。”
“警部,让我去吧。”栋居紧盯看那须的眼睛。
“你有把握成功吗?”
“还不知道。所以说我要和她赌一把。”
“破案是不能用打赌的方式来进行的。”
“我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抛弃的。我仇恨抛弃自己的母亲。不过,在我仇恨的底层,还有一颗要相信母亲的心。不,是我想相信母亲。八杉恭子的身上,肯定也会有母亲的心。我想赌的就是这一点,只要她是孩子的母亲,她就一定会自己招供。我是抱着眼抛弃自己的母亲决斗那样的心情。去同八杉恭子决斗的。”
“警部,让我去吧。”
“好吧。”那须终于赞同地点了点头。
“照你想的,好好去干吧。”
八杉恭子接到恭平负伤的消息时焦急万分,立即通过国际电话询问了情况,得知他伤势不重,经过医院的治疗之后。马上就踏上了归途,也就放心了。
但是,随后来自警方的消息,却给郡阳平夫妇以巨大的打击。据说,在奥多摩山中发现的那具高度腐烂的女尸,怀疑是郡恭平轧人肇事后将其埋在那里的。
警方决定重新彻底地检查郡恭平的汽车。而且,据警方说,恭平在纽约已招认了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郡阳平夫妇很想直接问问恭平本人,但他现在正在回国途中,又无法取得联系。
巧事迭出,偏偏在这个时候,鞠町的搜查本部又传讯八杉恭子。接待八杉恭子的警察一派绅士风度,彬彬有礼,但在这彬彬有礼的背后,使人觉出另有一种不同一般的意图。这时她才悟出,自己并非是作为单纯的参考人而被传唤来的。
“今天请你来,……”
栋居目光炯炯,神态自如,与八杉恭子面对面地坐着。前几天。他曾到电视台里找过她。面对墙壁放着另一张小桌子。那儿也坐着一位刑警。他年纪比栋居略大一点,但老是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人。角度的关系,无论怎么看他都有点像猴子。他也是前几天一起来找过她的刑警。
“恭平不久就要回国了,我什么也不清楚。我想肯定是挖错了吧,恭平才……”
“夫人,今天劳您大驾,并非为那件事。你儿子的案子不由我们负责。”
前几天来找她的时候,栋居他们明明说是想了解一些恭平的情况。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栋居认为她是故意装糊涂,于是就默默地凝视着八杉恭子,观察她有什么表情变化。她到这儿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搜查本部的大牌子。
“是关于一件案子。一名美籍黑人9月17日夜皇家饭店被刺杀了。准确他说,他是在清水谷公园遇刺的,然后带伤爬到了饭店的顶层餐厅,在那儿断了气。
“这案子与我有何相干?”八杉恭子做出一副满腹狐疑的表情。
“夫人,对这案子你心里没有数吗?”
“我怎么可能心里有数呢?”
“我们相信夫人心里一定有数。”
“哎唷,你们警察呀,可真会信口开河!”八杉恭子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恕我直言吧,夫人,我们认为被刺的那名美藉黑人正是您的儿子。”
“啊!”瞬间八杉恭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夫人,在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三、四年间,您和一位名叫威尔逊·霍华德的美国黑人士兵有过夫妻或同居的关系吗?”
栋居不断地发起进攻。八杉恭子突然弯了下身子。从嘴角泄出了抑制不住的咯咯声。正当栋居觉得八杉恭子在自己的攻击下受到沉重打击,感情已失去平衡时,她却抬起了头,原来她是忍不住笑弯了身子。
“你们警察……为什么要做如此离奇的想象呢?我有没有和黑人结婚、生黑孩子,说这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我真是服了你们。你们怎么有的这种想象。无论谁听了都会捧腹大笑。啊哈哈哈,真是可笑极了!”
八杉恭子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手捧肚子大笑起来,由于笑得太厉害了,眼泪都笑出来了。
大笑了一阵之后,她突然又板起脸来说道:
“我希望你们让我回去吧,我没有时间陪你们闲聊。”
“1949年7月,你与威尔逊·霍华德和约翰尼三人去雾积了吧?”
“这个问题,上次已经清清楚楚地回答过你们了,我不知道!我刚才尽情地大笑一通。
实际上是怒不可遏。什么同黑人做过夫妻啦,什么生过半白半黑的孩子啦,这都是对我严重的侮辱。我有丈夫、有孩子,都是纯粹的日本人。我也好,我丈夫也好,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你们究竟有什么证据,要这样中伤我?“
“雾积旅馆当时有位叫中山种的人,您队识吧?”
“我连雾积都没有去过。怎么会认识她呢。”
“您应该认识她,中山种与您是同乡,都是八尾长大的。”
“八尾出来的人多啦!”
“中山种给大室吉野写过信,而大室吉野是您的远亲。”
栋居拿出两张卡片,这虽不是什么有威力的卡片,但对方看到卡片,说不定会产生特殊的效果。
“那信上写着我的事!?”八杉恭子的神情略有所改变。
“我们认为就是您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说得明白点,就是您同威尔逊和约翰尼一起来翼积的事。”
“那请让我看一下那封信。”
栋居早已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因此只是虚晃一枪。如果让她看信。就会暴露警方的底细。
“信现在不在这儿。”栋居硬着头皮解释道。
“那为什么呢?如此重要的证据不在手边,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根本就不存在那封信吧,还是信上根本就没提我的事?”
栋居一时张口结舌,搭不上话来,八杉恭子则以洋洋自得地趋势连连责问起来。她不仅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栋居利用卡片向她发出的进攻,而且似乎彻底看穿了警察手中掌握的材料是多么的脆弱无力。
“你们警察署,原来是这么中伤好人!捏造事实。无中生有,恶意诽谤,不惜抵毁他人的名誉。你们以为就可以这样完事吗?一切等我和丈夫商量后,再来找你们算账。对不起,失陪了。”
八杉恭子忽地站了起来。
“夫人,用不着这么着急。”
栋居改变了语气。八杉恭子转过脸来,似乎在问:难道你还有话要说?
“夫人。知道那首草帽诗吧?”
“草帽?前几天已经问过了吧。那种诗,我不知道。我并非不喜欢诗,而是不愿意被警察强迫。”
“夫人。您肯定知道那首诗的。”
“您是不是神经有毛病啊?我说了,我不知道。”
“还是幼年的时候,在一个晴朗的夏天,孩子由母亲领着去了雾积。母亲拉着孩子的手,沿着小溪顺着山道漫步观赏景色。突然吹来一阵大风。小孩头上戴着的草帽被风吹落,掉进了小溪的谷底里。孩子借托这顶草帽,对母亲咏诵出了火一般的切切恩慕之情。一个父母、孩子的三口之家去雾积旅行时。偶然看到了这首诗。
对孩子来说,大概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与父母亲同去旅行吧。溪谷苍翠欲滴,母亲年轻貌美,和蔼可亲。那次旅行的美好印象,深深池铭刻在小孩的心里。后来,这孩子生活凄苦,命运坎坷,那次旅行成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那次旅行,父亲也一起去了。旅行后‘家’就离散了,也许就是在全家离散之前为了留下个美好回忆而去旅行的。“
“别说啦,这些话,与我毫无关系。”
八杉恭子虽这样大声说着,但并没有想离开,好像有什么东西与她的意志相反。将她紧紧地缚在了那儿似的。
“全家在那次旅行后就分手了。孩子由父亲带着回了父亲的本国——美国,母亲则留在了日本。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十分明确,对雾积的回记,已作为对母亲的回忆深深地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西条八十写的草帽诗,咏诵的是他自己对雾积的回忆,而孩子觉得这诗就但是咏诵自己的回忆一样,给自己留下了十分难忘的印象。这首诗。也许就是那时母亲念给孩子听的。草闰已将四条八十诗中的母子。与这一家三口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被父亲领回美国的孩子,按捺下住对母亲的思念,又来到了日本。父亲为那孩子,用自己那风烛残年般的躯体会撞汽车,换取了一笔赔偿费,用来充当孩子去日本的旅费。也许是父亲的死,突然冲开了孩子思念母亲的堤坝,而父亲也想借孩子去看一看昔日的‘日本之妻’吧。雾积一片葱笼,在美丽景色衬托下的母亲的音容在孩子的眼前晃动。生活在受人歧视的底层中,只有母亲才是孩子的救星。在艰辛之时,在悲伪之际,母亲的音容始终在温柔地抚慰着他的心,激励着他。“
八杉恭子沉默不语,面部虽做出毫无表情的样子,但肩膀在微微地颤动。
“孩子热切地想见自己的母亲,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对雾积的回忆是他最美好回忆,如同宝石一样珍贵,一直在细细地品味着。也许他知道母亲又重新组织了家庭,营造了新的生活,他根本没打算去搅乱母亲的生活,只是想见见母亲,哪怕是一面也行。这就是母子之情,你敢说不是这样吗?在这一点上,血亲关系与两住的男女关系有本质的区别。
然而,母亲却既然地拒绝了那孩子。母亲已功成名就,有了社会地位,也有了孩子和安定的家庭。可是。早已忘却的黑人私生子却突然出现在面前,要从根本上毁掉这一切。于是母亲为了自卫,决定牺牲儿子。可是,这个靠父亲拿生命换来的旅费、不远万里来到日本寻访母亲的孩子,遭到母亲名符其实的致命拒绝,他又该怎样想呢?心中唯一的一颗宝石就这样粉碎了。在他最后绝望的瞳孔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顶草帽,那是顶由华丽的彩灯镶嵌的、漂浮在夜空中的草帽。皇家饭店顶层的餐厅,晚上向上眺望,很像一顶镶有彩边的草帽。这你知道吗?约翰尼·霍华德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爬到了那上边。
他虽然受到了母亲致命的拒绝,但还仍然继续相信母亲,以为母亲在那儿,在那儿等着亲切地欢迎自己。于是他就一摇一晃地踉踉跄跄地走着,身后流下了斑斑血迹。血是从被母亲所剜伤的心口上滴下来的。夫人,您还记得这顶草帽吗?“
栋居将事先特意为此时准备好的草帽,递到了八杉恭子面前。草帽已经旧得分辨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了,让人感到只要稍微一碰就会破碎。这就是在清水谷公园发现的那顶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