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的联想能力足够丰富,所以才能从小关的话里瞬间想到那些远古的神话。
“小关,你太累了,或许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不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杀他容易,但我不想放弃屠杀事件的唯一线索,制伏他比消灭他更有实际意义。
“明天?我们没有明天……进了这座大山的人,唯一的归宿就是化为白骨。”他蹒跚着向我走过来,眼神直勾勾的,迷惘而空洞。
我举枪指向他的胸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开枪。
“你们违背了龙格女巫的心意……只有她才是大山世界的主宰……死吧……”他举起双臂交叉向上,一股急促回旋的劲风,从他小臂位置扑面而来,给我的感觉,仿佛是举着一把疯狂转动的电锯一般。
“噗噗噗”三声枪响,子弹贯入他的咽喉和两肩。我没有选择,只能开枪,被杀的队员尸体上留下的伤口已经给了我最明显的提示。
小关的身子趔趄后退,喉咙里喷出的血落在地上,枯草和山石发出“嗞啦嗞啦”的怪响,如同受到浓酸的腐蚀一般,冒起淡淡的青烟。
“龙格女巫是大山的主宰,你们……一定会死……死得奇惨无比……”他重新开始向前走,枪弹对他已经失去了杀伤力。
我低声告诉顾倾城:“第二轮开枪时,你就马上逃向门口,我会挡住他。”小关已经化身为魔,做了龙格女巫的傀儡,我们只能暂且躲避。
顾倾城非常紧张,身子紧贴着我的后背,不停地发出阵阵颤抖。
大山丛林之夜,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所以即使在极度危险的状况下,我仍然可以保持冷静。只要顾倾城脱困,我完全可以从向南的小窗里飞跃出去。
“小关,龙格女巫在哪里?如果真的触犯了她,我们可以马上离开,绝不再来。”我想尽力拖延,等到卫叔或者其他人发觉这边的险情。如果不能杀死小关,只怕会有更多的队员遭殃。
“她在……她在——”
我重重地扣下了扳机,八颗子弹全部钻入他的嘴里,又从脑后穿透射出。
顾倾城没来得及向外逃,因为那门帘“哗”的一声被扯碎了,有个人带着满眼明晃晃的刀光射进来,绕着小关的身体旋转了一圈,倏地后撤,退到帐篷的西南角。
“卫叔——”顾倾城喜出望外地叫起来。
杀进来的人的确是卫叔,他的左肘后面贴着一柄雪亮的尖刀,孤傲地屹立着,满眼不屑地看着小关。
小关呆立着,顾倾城又一次低叫:“声波又开始变化了——”
电脑屏幕上,那些极高振幅的声波再次出现,但只持续了十几秒钟便骤然消失了。
撕去门帘之后,寒气长驱直入,帐篷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又一阵风吹过,小关的身体晃了晃,突然散作一团。我不想面对这种令人作呕的场面,反手拖着顾倾城的手腕,侧着身子走出帐外。她是那么高贵典雅的女孩子,想必更讨厌这种血腥暴力的场面。
外面更冷,天地一片昏暗,满眼只有起伏不定的枯草。
“真不敢相信,刚才的一幕像是魔幻电影里的情节——”顾倾城惊魂稍定地长叹。
“记得哲人说过,生活远比电影更精彩,不是吗?”我遥望隧道入口的灯光,越是面临凶险困境,越能激起我的斗志。
顾倾城用力展开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仰着头,任长发妩媚地向后披散着,像是夜色里的美丽精灵。
“风,我们现在算不算一起出生入死过了?”她的情绪逐渐放松下来。
我微笑着凝视她的侧影:“当然。其实我一直很感谢你,只有在困境里磨砺过的友情,才是最值得相信的。朋友有通财之谊,这次无论发现什么奇珍异宝,都完全属于你,可以吗?”
她翘起嘴角笑着:“小人可动之以利,君子应晓之以义。这两点,你都对我用过了,看来无论我是小人还是君子,都应该坦诚帮你,否则于利于义,我都会亏欠你,毕生不能安心了。”
飞鹰这队人马损失殆尽,梁威可以算是我的好朋友,但他的思考能力太过平庸,只能像小来一样,作为冲锋陷阵的先遣军。只有顾倾城,才是能跟我一起切磋探讨的最佳人选,不知不觉之中,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上升到与苏伦相等的地步。
面对狰狞的小关时,我用自己的身体全力保护她,已经说明了这一点。相信再向前去,任何困境里,我都不会丢下她独自逃命。
“那些声波,应该就是龙格女巫用来控制小关的工具,那么她会藏在哪里呢?所谓‘睡觉的大神’又是什么?龙格女巫阻止一切人进山,难道竟是出于保护地球的好心?”
想起在那间古怪的石屋里见过的老女人,我更加疑虑重重。她知道苏伦去了哪里?如果她真的是龙格女巫,会不会向苏伦下毒手?
“人类对于超声波与次声波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我黯然长叹,近代应用物理学的系统理论发展了近三百年,仅占博大广阔的地球事物的九牛一毛,只能解释粗浅的表面现象,一旦深究,马上就会发现这些理论实在太贫瘠了,越探究越令人迷惑。
“超声波……超声波……”顾倾城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皱着眉仰面向天。
我立刻闭嘴,免得扰乱了她的思路。
她有一张中国古典美女的标准型鹅蛋脸,五官布局匀称,虽没有关宝铃那样弯曲上翘的长睫毛,但眼睛里充满了睿智倨傲的灵光,每一次闪动,都让人感觉到她的兰质蕙心。
“什么能发出超声波……”她仍然在自言自语。
“琴弦的和谐震荡,除了产生悠扬悦耳的音乐,更能在人耳接收范围之外,形成无法细分的各种声线。琴弦的根数越多,杂波的层次就越多,那么,它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吗?穿云裂帛、响遏行云,古人留下的这些记载是泛指还是特指呢……”
卫叔走出了帐篷,刀已经不见了,刚才的浑身傲气也渐渐消散。不过,从他一刀出手便削断了小关全身关节筋络的那一招,我联想起了一个名满英格兰的华人高手。
他正走向飞鹰的帐篷,小关是飞鹰的手下,出了任何事,都得第一个通知飞鹰才对。
“我似乎明白了……”顾倾城取出手机,看也不看,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
“哥,世间古琴弦数最多的是不是不超过三十三根?”
原来她拨的是顾知今的号码,这个时间,应该是某些人结束了五光十色的夜生活之后,刚刚入眠。
顾知今不满但不敢发作的声音传过来:“是,这么晚打电话进来,我还以为是天崩地裂、火山爆发了呢!”
“如果……三十架古琴同时振响最高音,会发生什么情况?我的意思,至少三十架,甚至更多,有可能超过一百架。”顾倾城转向隧道那边,紧咬着嘴唇,眼神专注。
“哈哈,那肯定是很可观的噪音,声波汇集起来,足可以震碎大厦的玻璃幕墙。不过,没人肯做那种傻事的,震碎玻璃的同时,琴弦自身的共鸣,会将所有相邻的弦绷断,更严重的,连琴身都会震裂。”顾知今无奈地耐心解答。
声波的物理特性很复杂,顾知今解释的不过是最初级的理论。
顾倾城快步走向自己的帐篷,再次对着话筒说:“哥,我在这边的发现具有难以估量的学术价值,不仅仅跟古乐器有关,甚至是声波物理学上的伟大创举,你能不能尽快赶过来,以你的知识——”
我立刻听到了顾知今哈欠连天的苦笑声:“呵呵,倾城,我实在脱不开身,港岛这边连续有几个拍卖会、展览会要开,下周我还要飞往英国参加黛安娜王妃纪念馆的揭幕仪式,根本分身无术。那边的事,你跟卫叔小心处理好了,怎么样?”
顾倾城进入了帐篷,我正想跟进去,飞鹰已经从自己的帐篷里直冲出来。或许近几天来的探险过程太累了,本该是极度警觉的他,到现在大局已定了才醒。
“风,等一下,刚才你亲眼目睹了一切?”他的表情非常复杂,狂怒中带着无尽的惊骇。
他不会相信卫叔的话,除非经过我的亲口证实。每个江湖老大,都只相信自己的兄弟,这是好事,但同时带着明显的弊端。
“小关的确出了状况,并且我可以确定,是他出手杀了那些兄弟。我先射中了他,但他被某种东西附体,根本不惧怕子弹,幸好卫叔及时赶到,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我说的都是实情,绝不故意夸大。
卫叔就站在飞鹰身边,低声冷笑:“神巫妖术,专找意志薄弱者附体,你还是看好自己的兄弟,下一次再出问题,大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飞鹰铁青着脸走向出事的帐篷,卫叔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年轻人,你一直在观察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跟随顾倾城的思路已经被打断,索性停下脚步,迎着他的目光:“卫叔,你刚才用的可是‘庖丁解牛’刀法?”
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承认:“对。”
“我猜到你的来历了——”压在心上的石头被搬掉了一块,我的心情一阵轻松。跟这群人一起行动,至少应该明白他们的身份来历,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就在背后来上一刀。
“真的?那可太好了。不过,老江湖们经常说的一句话,你想必也知道——饭要多吃,事要少知。知道得太多,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卫叔的左肘轻轻一动,杀气隔着衣服若隐若现。
我冷静地笑了笑:“卫叔,你是顾小姐带来的人,应该不会对她不利,那么,我们就没有任何冲突。既然如此,大家只是江湖上的浮萍聚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绝不会惹是生非。”
卫叔仰天一笑:“年轻人,果然手快眼亮,真有你的。”
这是一次没有火花的交锋,我跟他擦肩而过,进了顾倾城的帐篷。
她的电话还没打完,伏在桌子上,潦草地记录着什么。
“哥,十六架古琴的所有买主身份、幕后隐情、资金流向一定要全部弄清,我怀疑,古琴的价值并不在琴本身,而是以此为阶梯,能抽丝剥茧地牵出更伟大的秘密。我会随时向你报告进度,随时——当然也包括现在这样,凌晨把你从被窝里吵醒。”顾倾城大笑着挂了电话,张开双臂,把那些石柱的分布图全部压住,闭上眼睛做深呼吸,仿佛必须如此才能平复内心的激动似的。
十六架古琴犹如镜花水月一般,还不知道离我们多远,她已经在计划着出售胜利果实了。现在,我们只拥有刻在隧道入口处的古琴图案,其他一概不知。
“风,我知道那些石柱代表什么了!”她睁开眼,铅笔在右手五指缝里灵巧地转来转去。桌上的图纸被翻得乱七八糟,可见她刚刚肯定是一边打电话一边不停地翻图纸。
“石柱、古琴……”我脑子一动,也猜到了答案。
卫叔探索到的结果表明,最后一排石柱为三十三根;她刚刚向顾知今确定的问题是世上弦数最多的古琴为三十三根,所以,我可以大胆地猜测——“它们代表的是琴弦吗?每一横排相同尺寸的石柱,相当于一架古琴。”
顾倾城猛地把铅笔掷在桌子上,哈哈大笑:“风,你是怎么猜到的?难道早有答案,只是不肯告诉我?”
这个惊世骇俗的答案一说出口,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这么粗壮的琴弦,谁能弹奏得动?而且什么人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在荒山野岭里开凿隧道,然后做出这么多石柱放在里面?
“这就是正确答案?”我反问,因为这种想法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与正常思维方式相比,落差太大。
顾倾城举起那张画着三十三根石柱的图纸,表情慢慢变得凝重了:“这只是暂时的解释,它们像是琴弦,但不是人类通常意义上的‘琴弦’。在我们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之前,姑且可以这么称呼。”
她抱起满桌子的图纸,走到床垫前,一张一张仔细铺开。
外面开始起风了,门帘的飘动可以证明已经转为北风。
“我们很快就能有新的答案,明天,我会带人进入隧道,按照咱们说好的方法,一直走到尽头。”
所有的探险者,都希望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揭开最后一道谜题。好奇是人类冒险的唯一动力,而这种动力在我身上表现得尤为强劲。
“隧道的尽头是什么?”我想此刻每个人都会在心里自问。明天或者后天,我就能重新掀开这一页。
顾倾城把所有代表琴弦的图纸顺序排列起来,排在最顶上的是石柱最多的那一张。
“风,我们来讨论一个问题——假如,某个人站在隧道深处发声,咳嗽或者尖叫都可以,那么按照声音的传播特性,它所遵循的路线必定会滑过石柱的表面,曲线前进,一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