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查尔斯不高兴地说,「我不是在替你母亲说话,亲爱的,我觉得那样说你妈有点过分。我认为埃勒里是对的,她有办法阻止这一切,而这还得靠我们才能请她出面。」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老警官出其不意地说,不过很显然他还在考虑其他可能性,「只要席拉的母亲活着,她就是一家之主。她说东,他们不敢往西……没错,值得一试。」
第十七章 老女人回家
他们在车道上遇见英尼斯医生,医生正好开车到这里来进行他每天对老女人的诊治。
他们几个人一起进屋里去。
老警官犀利的目光看着外面的安全人员,他对他所看到的颇为满意。他嘴里嘟囔着,踏着沉重的脚步上楼,心里打定了主意。
席拉一直说:「我告诉你们,这行不通。」语气肯定。
到了楼上的楼梯口,埃勒里对英尼斯医生说:「对了,医生,波兹太太好像确实已经平安度过最近的一次心脏病发作以及麦克林死亡的这件事。现在你对她的病情有什么看法?」
英尼斯医生耸耸肩:「她的心脏真是超乎常人,奎因先生。我们对生存的意志力所知太少。然而那个女人此时此刻还活得好好的,我相信这是因为她想要活着,没别的理由了。老实说,有一百个理由可以相信她的心脏应该在几年前就已经不行了。」
「我们可以随便跟她谈谈吗?有一个问题我急着想要问她,医生,那个问题我老早就该问了,然后我们还有更棘手的任务。」
医生又耸了耸肩:「我己经尽全力要求这里的人做他们该做的事,每一种医学的观点都指示充分的休息和放松以避免刺激是必要的,我只能要求你跟她交谈的时间尽量缩短。」
「好极了。」
「她会长命百岁的,」席拉失控地说,「我们大家都死了,她还是会活得好好的。」
当他们走到科尔尼利娅·波兹寓所的门口时,英尼斯医生诡异地瞪着席拉。他本想开口说话,可是奎因警官轻轻敲门,所以他又把话咽回去了。没有人应门,老警官打开门,大伙儿进了客厅,英尼斯医生过去打开房间的门。
「波兹太太。」英尼斯医生说。
老女人躺在她那张怪床上,像往常一样高高地躺在两只枕头上面,两眼和嘴巴张着,蕾丝帽微微倾向她头的一侧。
席拉尖叫着跑掉了,然后查尔斯也大叫起来,跟在她后面。
「老天爷啊,」老布瑞吉特哭着说,「她不到一个半小时前才叫我,而且她说不让我随便进来,但愿她得到安息,因为我知道她喜欢独处,可怜的灵魂——上帝与你同在,结果变成这样,我这个可怜的罪人怎么会知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先生,上帝帮帮我啊……死了——这老女人死了!真是世界末日,真是。」
老警官厉声说:「不要乱动尸体,医生。」
「我不是乱动,」英尼斯医生反击,「你要我给她做检查,我现在正在做。这女人是我的病人,在我照料期间她死了,我绝对有权力检查她,我还得签死亡证明书——」
「先生,先生,」埃勒里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想知道科尔尼利娅·波兹是自然死亡还是有他杀嫌疑?英尼斯医生。」
「自然死亡,奎因先生。心脏停止跳动,就是这样。她死了将近一个小时了。」
「自然死亡。」老警官吹胡子瞪眼睛,注视着那尊矮矮胖胖、一动也不动的尸体,好像还期待她能起死回生。
「过去一个星期的紧张和震撼对她来说实在打击太大,使她无法承受,我曾经警告过你的。」英尼斯医生拿起帽子,微微鞠个躬,然后就离开了。
「你说对了,英尼斯医生,」老警官慢慢地说,「老普劳蒂医生会去看看你的检查结果,上帝帮助你能再有更多的发现。埃勒里,你在干什么?」
「可以说,」埃勒里咕哝着,「我正在检查犯罪现场,不过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犯罪迹象,所以干脆说是找找看,到底死神大人姗姗来迟之前,科尔尼利娅·波兹写了些什么。」
「写了些什么?」老警官立刻凑过来。
埃勒里指了指床边放在架上的打字机。打字机的盖子放在地板上,看来在打字机用过后,还来不及把盖子盖上,她就死了。在小桌子上放了一个大盒子,里面装着各种大小的信件和信封,而装着锁链的盒子被放置在后面。
「然后呢?」老警官皱眉。
埃勒里指指老女人右手。她的右手几乎整个埋在床褥底下,老警官轻轻把床褥掀开好看得清楚些。眼前的景象令他眉头收紧起来。
科尔尼利娅·波兹的右手握着一个大信封,毫无疑问地,这原是属于她床边那个盒子里的信封。
老警官急忙从那只住硬的手中抢过信封,并拿高对着光线看。信封上打了几个字:
最后的遗嘱
在这几个宇底下,老女人用软心铅笔涂鸦般地签了名:
科尔尼利娅·波兹
「我已经让席拉静下来了,」查尔斯·帕克斯顿狂乱地跑过来说,「怎么了?是谋杀吗,埃勒里?」
「英尼斯医生宜称是自然死亡。」
「除非等到普劳蒂医生证实,否则我不相信,」奎因警官茫然地说,「查尔斯,这是我们刚才在科尔尼利娅·波兹的手中发现的。我想起你说过她有一份遗嘱。」
「没错。」查尔斯皱了一下眉,接过那个信封,「别跟我说她又立了一份新遗嘱!」
「我可不这么认为,」埃勒里说,「告诉我,查尔斯。她有没有保留她遗嘱原本?你知不知道她通常放哪里?」
「小桌子的抽屉里,就在她床边。」
埃勒里转身朝抽屉里看,抽屉是空的。
「以前遗嘱是放在信封里,还是摆在抽屉里?」
「我最后一次看到的时候,遗嘱并不是放在信封里的。」
「看起来,这信封是新拿来的,而且这打字和签名也都是新的,所以我想她感觉到自己行将就木,于是从抽屉里拿出遗嘱,把手提打字机拉出来打了一个信封,签了她的名字,就在她死之前,把遗嘱封在这个信封里。」
「我不明白这么费事干什么。」老警官心里想。
埃勒里扬了扬眉。
老警官抬头挺胸一振精神:「好吧,在葬礼举行过后反正我们就可以拆封了,看看遗嘱到底写些什么。」为了保险起见,他把这密封的信交给查尔斯保管,然后他们就离开了,把老女人留在她床上。
科尔尼利娅·波兹就这么死了,如同老布瑞吉特的哭诉,对仆人们而言,这简直就像世界末日,他们大多数人向来只为女主人科尔尼利娅·波兹服务,对这些和种种神秘罪案无涉的仆人而言,这只代表一个王朝结束;而对那些和死者有着亲密关系的人而言,这……反而无关痛痒。
关于老女人的死,值得一提的正是如此,她的儿女们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此事——不论她所疼爱的子女,或是她所厌恶的席拉,同样都不怎么在乎。席拉自她那第一声惨叫后,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对此感到羞愧、震惊——同时也得到了解脱。
席拉一直待在她住的地方,一个人在那儿休息。门外福林特警探抽着一根五分钱的细长雪茄,研究着赛马表。
至于那惊慌失措的丈夫,他小声地喊他的密友——梅杰·高斯,然后两人拿了两瓶威士忌酒和两只酒杯跑进斯蒂芬的屋里。一小时后,他们开始声嘶力竭地高唱塔希提的海滩歌曲。
第十八章 谁负责治丧?「我!」鸽子如是说
普劳蒂医生说他好像已变成私人法医了,也许他最好辞掉法医工作,改行经营波兹家的私人殡仪馆。
「我愈来愈了解他们了,」在他把对已故的科尔尼利娅正式的验尸报告交给奎因警官的当天早上,普劳蒂医生对埃勒里说,「说到这个老女人,她真是一个斗士。她总是带给我麻烦,不像罗伯特和麦克林她这两个好儿子。她简直就是恶魔转世,几乎无法跟她合作任何事。」
吃着早餐的埃勒里,闭上眼睛自顾自地说:「那这份验尸报告,普劳蒂。」
「啊,她是自然死亡,」普劳蒂还没来得及回答,老警官就先说了,「至少这份老掉牙报告是这样说的。」
「你这老古板急什么急?」普劳蒂医生怒道生气地说,「你是嫌那一家子谋杀案还不够多?觉得很失望是吗?」
「哎,如果她终归得一死,」奎因警官咕哝着,「我希望她至少能留下一些关于这悬案的线索。自然死亡!好吧,上你的西天去吧。」
普劳蒂医生边骂边走出去,嘴还骂着什么冷血无情、蛇蝎心肠之类的话。
现在当你读过有关波兹家族,他们的大鞋子、决斗、实验室、几个长不大的孩子以及他们住的那栋梦幻式大房子,你一定会相信奇特的事。
你们一定相信这个老女人,这个你实在无法想象她也曾经年轻过,曾经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位少女,然后曾经嫁给那个本性阴暗的巴克斯·波兹,并着了魔般沉迷在波兹这个姓氏之下,安然建立了属于她的王朝,像女王般地住在金字塔顶端的老女人,她生了三个本性也同样阴暗的孩子,为此,终其一生,她不惜用尽一切手段为护卫这三个小孩的阴暗天性战斗;也不惜和自己的良心战斗——他也一定得相信,这个科尔尼利娅·波兹一生只为这三个孩子而活,为这三个孩子,她可不惜一切甚至残酷无情,她可以说谎,出手伤人甚至荡尽家产,她更可以扇他们耳光、让他们和整个世界彻底隔绝——你更一定得知道这三个孩子在她死后都没有到圣普莱克斯德墓地为她送终,反而是那两个她并不怎么疼爱的儿子躺在她身边,而两个儿子的惨死对于她而言,意义还远不及这个神圣墓地的受到沾污——如果非得比拟的话。
在老女人的葬礼举行之前,埃勒里·奎因已经开始展开这受人瞩目的调查工作,埃勒里对老女人的葬礼琐事没什么兴趣。她是自然死亡的,愿她入土为安。可是她那三个没有露面的心肝宝贝——噢,这可怪了!
埃勒里开始调查他们:
劳拉——她母亲是她的神,控制着她的生活。她母亲责备她、控制她。没错,她母亲全心全意地爱她。可是对劳拉而言,什么才叫爱呢?几内亚种猪的交配算不算?(最有意思的实验,可让劳拉废寝忘食地进行并观察)。爱是一种累赘、一面墙、一道晦暗的障碍物以及一个无底的深渊,横亘在劳拉和神殿之中,在那里,芸芸生命可能如献祭的羔羊一般。因此,把爱丢到一旁去吧。
劳拉因此信奉着知识这个无性别的神抵,在她的字典里没有感情这两个字。她就像中性人一般,严肃冷酷,超于人性之上……劳拉应该可以从她的塔楼窗户看到送葬行列从滨河大道行进到圣普莱克斯德墓地,不过埃勒里怀疑她是不是真会劳驾自己从她的鸽子笼探出头来看一眼。
因为从她母亲死到出殡之间的三天里,劳拉这个科学家正疯狂沉溺在她的科学实验里。同时也正沉浸在脱离她母亲魔掌的狂喜之中。现在再也没有女神呵斥她或附和她。现在只要一个电话,她就可以订购她想要的仪器设备,只要电话能叫得到的货,她都可以得到。
器材设备进了一大堆:电烤炉、蒸馏器、放新试管的架子、马达、冰箱、红橙黄绿蓝靛紫的各种化学原料——五颜六色,五彩缤纷……在她母亲遗体被运往墓地永久安息的那一整天,劳拉正在她的塔楼里忙上忙下地拆箱。
贺拉提奥——埃勒里·奎因始终搞不懂贺拉提奥。对埃勒里来说,贺拉提奥是一个稀有动物,一个神话般的人物。贺拉提奥跑跳起来像是会震动的身躯,在波兹家族的土地上游来荡去,永远使埃勒里感到不可思议。就好像在时代广场那儿看到西勒诺斯【注】从时代大楼的新闻看板上含笑俯视众生,也像在雅欧迪修车厂看到武尔坎【注】正在帮你换轮胎。
很难把贺拉提奥和死亡联想在一块儿。贺拉提奥是超越死亡的人。贺拉提奥永远年轻,死亡离他太远了,包括老女人的死亡。
当埃勒里和查尔斯·帕克斯顿告知贺拉提奥有关他母亲的死讯,他几乎完全无动于衷:「两位,别紧张,死只不过是一种幻象。我母亲仍然在房子里,在她的床上,神游在她的奇想中。」贺拉提奥往空中丢了一小布袋纽扣并拙笨地接住,「妈妈真的是如此神游于她自己的奇想中,」他大声说,「但那是很棒的心灵探索。」
「我的天啊,贺拉提奥,」查尔斯喊了起来,「你难道还不知道她已经不存在了?她现在正停在太平间,几天后她就要被埋在六英尺深的地底下了?」
贺拉提奥满不在乎地痴笑着:「我亲爱的查尔斯。死亡是一种幻象,我们全都是死者,也全都是生者。我们在长大后便已死亡,只有在我们还是儿童时才算活着。你这一刻其实已经死了,只差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