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德尼摩拉起她的手来吻一吻,说:
“我要感谢你,你所说的话是对我有益的,也是有道理的。我一定要更忍耐些。”
“哎呀!”当秋蓬走下山来往城里去的时候,她这样想。
“在这些人中间,我最喜欢的人竟是德国人。这是多么不幸!这样一来,样样事都糟了。”
三
计划周详是秋蓬的最大长处。她虽然并不想去伦敦,但是,她认为,既然说要去,还是去的好。她要是不去伦敦,只是随便到别的地方走走,以后这件事就会传到逍遥宾馆。
是的。“布仑肯太太”已经说过要到伦敦去,她就得去。
她买了一张三等车的来回票,刚刚离开售票处,便遇到雪拉·普林纳。
“哈罗!”雪拉说。“你到那儿去?我刚刚到车站去查一个包裹,好像是投错地方了。”
秋蓬便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啊,对了。”雪拉随便说。“我是记得你谈到过的,但是没想到今天就去。我来送你上车罢。”
雪拉今天比平常兴致好,她既未露出使性子的样子,也没显出郁郁不乐的神气。她很可爱地谈一些逍遥宾馆的日常琐事,一直谈到火车要开的时候。
秋蓬由窗口向那女孩子挥手道别,一直远到不见为止。
然后,她坐到车厢的一隅,开始认真的考虑起来。
她想:雪拉恰恰在这时候也在车站,不知道是不是偶然的,要不然,就是敌人计划周详的明证?是不是普林纳太太想弄明白这个嘴碎的布仑肯太太确实是到伦敦去?
这似乎是很可能的。
四
到了第二天,秋蓬才能同唐密商量。他们彼此约定,绝对不在逍遥宾馆互通消息。
布仑肯太太和麦多斯先生会面的时候,正是麦多斯先生的病好一点,到海滨大道上溜溜的时候。他们在散步场的一张长凳上坐下来。
“怎么样?”秋蓬说。
唐密慢慢地点点头,露出颇不高兴的神气。
“是的,”他说。“我得到一些消息。可是,哎呀,这一天可吃不消,不断的由门缝里偷看,弄得脖子都僵了。”
“先甭谈你的脖子了,”秋蓬有点无情说。“还是告诉我你看到些什么罢。”
“这——当然啦,我看见下女进去叠床,打扫房间。还有普林纳太太也进去过,不过是在下女们还在房里的时候,她是进去骂她们的。那个小女孩也跑进去过,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个毛线的玩具狗。”
“唔,唔。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人。”唐密说。
“卡尔·德尼摩。”
“哦。”秋蓬心里马上感到一阵痛苦。原来,毕竟是——
“什么时候?”她问。
“午餐时间。他早点离开餐厅,先到楼上他自己的房里,然后偷偷越过甬道,到你的房里。他在里面待了大约一刻钟。”
他停顿片刻。
“那么,这就无疑了?”
秋蓬点点头。
是的,这就毫无疑问了。德尼摩要是到布仑肯太太的卧房待一刻钟的话,除了一件事以外,不可能有别的目的。他这个人不简单,现在已经证明了。秋蓬想: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演员……
他今天上午对她讲的话,好像是真的。唔,也许在某一方面是真的。瞒骗人要是想成功,首先就是要知道在什么时候说真话。德尼摩是一个爱国者,他是一个敌人的间谍,派在英国工作。这一点,我们要敬重他,是的,但是也要毁灭他。
“我很难过。”她慢吞吞的说。
“我也一样,”唐密说。“他本来是个很好的青年。”
秋蓬说:“要是我和你都是德国人,也会这样做的。”
唐密点点头。
“我们现在多多少少知道我们的处境。卡尔·德尼摩和雪拉同她的母亲一同工作。也许普林纳太太是为首的,另外还有那个昨天同卡尔谈话的那个外国女人,多多少少她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谁知道?”
“有机会,我们还是得去普林纳太太房里去查一查,那儿也许有些东西可以给我们一些暗示。我们必须跟踪她——要注意她到那儿去,见些什么人。唐密,我建议把亚伯特找来。”
唐密考虑她的建议。
几年以前,亚伯特还是一个旅馆的童仆。那时候,他已和年轻的毕赐福夫妇一起工作,共度患难。后来,他就加入了他们的组织,成为他们组织里国内情报的台柱。六年以前,他结了婚,现在是伦敦南部“鸭狗酒馆”的老板。
秋蓬很快接着说:
“亚伯特会很兴奋的。我们要把他邀来,他可以住在车站附近的那个酒馆里。这样,他就可以在普林纳母女后面盯梢,也可以在任何人后面盯梢。”
“那么,亚伯特太太怎么办呢?”
“上星期一,她是准备到威尔斯去看她母亲的,因为空袭,没去成,巧得很。”
“是的,这是个好主意。秋蓬,我们俩不管那一个,要是盯那女人的梢,都太惹人注意。要是亚伯特,就好了。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那个所谓捷克籍的女人,不是同德尼摩谈过话,一直在此处逗留不走吗?我们也应提防她,我似乎觉得她也许是代表这种工作的另一面。这就正是我们急于要找的线索。”
“阿,是的,是的。我完全同意。她来这儿是等候命令,或传达消息的。我们下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盯她的梢,一定要多了解她的情形。”
“我想,可以搜一搜普林纳太太的房间和卡尔的房间。你觉得如何?”
“我以为他的房间搜不出什么名堂来。他到底是德国人,那么,警察很可能去搜查他的房间的,因此,他一定特别小心,不会露出什么可疑的东西。那个普林纳太太倒是很不容易搜查的,因为,当她出门的时候,雪拉往往都在房里。还有白蒂和斯普若太太,楼上楼下乱跑。并且欧罗克太太也常常在她的卧房里待很长的时间。”
她停顿片刻。
“午餐时间顶好。”
“你是说卡尔少爷搜你房间的时候吗?”
“一点儿也不错。我可以假装头痛,回房休息。啊,不,要是那样的话,就会有人来服侍我的。我还是在午餐以前悄悄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上楼。午餐以后,我可以说我头痛。”
“还是我来比较好罢?我可以假装病又发了。”
“我想还是我来比较好些。万一我被人发觉了,我可以说是去找阿斯匹灵片之类的东西。要是一个男房客偷偷跑进房东太太的房间,会更令人起疑。”
唐密笑得嘴都合不住。
“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后,他的笑容收敛了,又变得一脸严肃和急切的神气。
“太太,我们得愈早愈好。今天的消息不佳。我们一定要早些下手。”
五
唐密继续散步,不久来到邮局。他走进去和葛兰特先生通一个长途电话,他的报告是:“最近的行动很成功,C先生绝对是有关系的。”
然后,他写了一封信,发了。信封上写的是:肯星顿城,格莱摩干街,鸭狗酒馆,亚伯特·巴特先生启。
信发了以后,唐密买了一份自称可以向英语世界报导实在消息的周报,然后,便露出呆头呆脑的样子,朝逍遥宾馆踱回去。
不久,就遇见海达克中校。中校正靠在那辆配有双座位的汽车上向他打招呼。
“哈罗!麦多斯——要搭车吗?”
唐密敬领中校的盛情,跳上车子。
“原来你也在看那种破报纸呀?是不是?”海达克中校望望“内幕周报”红书皮,这样问。
看这类内幕新闻的人,经人一问,往往感到有点儿窘。
唐密也露出这种神气。
“这种破报糟透了。”他也这么说。“不过,你知道,他们有时候好像确实知道幕后的情形呢。”
“可是,有时候也会说错的。”
“啊,对了。”
“事实上,”海达克中校的车子,行驶的路线多少有点错误。他绕过一个单线的安全岛,差一点儿和一辆货车撞上。
“那些叫化子记者说错的时候,你倒会记得。他们不幸而言中的时候,你却忘了。”
“这上面有一种谣传,说斯大林已经和我们谈判了。你以为是实在的吗?”
“啊,朋友,这都是我们的如意算盘,如意算盘!老俄坏透了。我告诉你,不要相信他们。听说你不大舒服,是吗?”
“不过有点儿花粉热。每年大约这个时候,我就生这种病。”
“哦,哦。我本人从来没有生过这种病,可是,我有个朋友生过这种病。每到六月,他就躺倒了。体力恢复没有?打一场高尔夫球好不好?”
唐密说他乐于奉陪。
“对!那么明天怎么样?我告诉你怎么办罢。现在我得去开会,同他们讨论射击敌人伞兵的事,我们准备在本地召募一个志愿团,实在是个好主意,现在是时候了,人人都该尽自己一份力量。那么,我们六点钟左右打一场好吗?”
“谢谢你,好极了,奉陪,奉陪!”
“好!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中校在逍遥宾馆门口急忙停下车子。
“漂亮的雪拉好吗?”他问。
“大概很好罢,我同她不常见面。”
海达克中校照例哈哈大笑。
“这一定不是你希望的罗。这位小姐长相蛮好,就是他妈的对人不客气。她和那德国小子走得太近了。他妈的,太不爱国!大概像我和你这样的老古板儿,她是没用处的。但是,在我们自己的队伍里,年轻有为的小伙子,有的是呀。为什么和这该死的德国人交朋友?我一想到这种事,就火啦!”
麦多斯先生说:
“说话小心些,他现在正在我们后面,上山来了。”
“他听见我也不在乎!倒希望他能听见呢。我倒要教训教训卡尔少爷呢!一个堂堂正正的德国人,应该捍卫他的国家,不该溜到国外,逃避责任!”
“这个——”唐密说。“其实,正是这种不太标准的德国人,才会不择手段侵略英国的。”
“你是说,这种人已经侵略到这儿了?哈!哈!说得相当妙!麦多斯!并不是因为我相信这一套有关侵略的傻话。我们英国从来没有让人侵略过,将来也不会!感谢主!我们还有强大的海军呢!”
说完了这套爱国话,中校一扳汽车的扳手,车子一跃,便直驶“走私客歇脚处”了。
六
两点差二十分的时候,秋蓬来到逍遥宾馆的大门口。她离开车道,穿过花园,由那个敞开的窗口走进起居间。远处传来马铃薯洋葱炖羊肉的味道,还有叮叮当当的菜盘声和低低的谈话声。逍遥宾馆的人正在忙着吃午餐。
秋蓬在起居间门口等着,一直等到下女由过厅走过,进了餐室的门,她才脱去鞋子,匆匆跑上楼。
她走进房里,穿上软的毡便鞋,然后由驻脚台上走到普林纳太太的房里。
一进房门,她就四下望望,于是,心里掠过一阵厌恶的感觉。她想,这实在不是个好差事。假若普林纳太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这样探查别人的私事,实在是不可饶恕的。
秋蓬像一只猎狗似的,摇摇脑袋,仿佛要把自己残余的幼稚思想摇掉。现在是在作战呀!
她走过去,到了梳妆台前面。
她的动作又快又圆熟。
那个高的五斗橱上,有一个抽屉是锁着的,那儿似乎更有希望。
唐密曾经由情报部领过一些工具,并且受过短期训练,知道如何使用。这种知识,他已经传给秋蓬了。
秋蓬熟练的将手腕转动一两下,那抽屉就打开了。
里面有一个钱匣子,装有二十镑的钞票和银币,还有一个银盒子和一个珠宝盒。另外有一堆文件。这才是秋蓬顶感兴趣的东西。她迅速的翻看一下;动作必须快,只能草草的看一下。因为她没有功夫细看。
这些文件里有逍遥宾馆的典押字据、银行存折和信件。时间飞逝过去了,秋蓬很快的看看,拼命想找出一点可能两种解释的字句。有两封信是一个朋友由意大利寄来的,都是漫谈的性质,似乎是没问题的。不过,也许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的毫无危险性,有一封信是一个叫拉谛莫的人由伦敦寄来的,那是一封一本正经、措词冷淡的信,里面没有一点值得注意的话。秋蓬想:这样的信,她为什么还要保存?难道这位拉谛莫先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无害吗?在这堆信的下面有一封信,墨迹都褪色了。署名是波特,一开头就这样写:“爱琳,亲爱的!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
不,不看这个!秋蓬实在看不下去这一套。她把那书信折好,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