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方法就是切割手腕,尤其是放在一桶热水里把手腕割破。而且,她已经处于半麻木
状态了。“从一开始,让他将我锁到这东西里,我就是半麻木的了。”她哑声说道。
如果你割得太深,你就会像那些古罗马人一样竭血身亡。
是的,当然会的。可是如果她根本不去切割手腕,她就会躺在这儿,直至死于疼痛
发作或脱水……或者直到她那带着骨头箱子的朋友今夜再度出现。
“好吧。”她说。她的心脏搏动得非常厉害。好几个小时以来她第一次完全清醒了。
时间又慢腾腾地重新开始运行了,就像一辆货车,从岔道驶出,重新回到了主道上。
“好吧,这个主意站得住脚。”
听着,一个声音急切地说道。杰西惊讶地意识到那是露丝以及伯林格姆太太的声音。
它们混在了一起,至少暂时混合了。仔细听着,杰西。
“我在听着呢。”她告诉空荡荡的屋子。她也在看着,她看的是杯子。三四年前她
在西尔斯大厦降价销售时买了一套十二个杯子,那是其中的一个。到现在为止,其中六
只或者是八只已经打碎了,很快又有一只要被打碎。她苦着脸咽了口唾液,就像试图咽
下卡在喉咙里用法兰绒布包着的一块石头似的。“我在仔细听着呢,相信我。”“好的。
因为你一旦开始着手这件事,你就不能再停下来。一切都会很快发生,因为你的身体系
统已经脱水了。但得记住这一点:即使事情出了差错——
“也算是竭尽全力了。”她接着说。而且这是真的,是不是?局势以一种残酷的方
式呈现出一种体面的简捷。当然,她不想血竭身亡——谁会想呢?但这也比变本加厉的
痉挛与干渴强得多。更何况它将会再次出现,管它是什么。
她用发干的舌头舔干燥的嘴唇,抓住了混乱飘忽的思绪,想把它们理出个头绪,就
像她去拿面霜前所做的那样。面霜现在就躺在床边的地上,毫无用处了。她发现,正常
思考越来越困难了。她老是断断续续地听到那首黑人感伤民歌,老是闻到爸爸的古龙香
水味,老是感觉到贴着她屁股的那个硬东西的存在。接着是杰罗德。他好像就躺在那里
跟她说话。
天就要黑了,杰西。你做什么都阻止不了。它会给你上堂课的,我高傲的美人儿。
她猛地将目光投向他,接着又快速转向水杯。杰罗德似乎用被狗咬剩的那部分完好
的脸朝她狞笑着。她再次努力启动思绪,经过一番努力后,思绪开始转动了。
她花了十分钟时间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行动的步骤。事实上,没有多少可想的——
她要做的事项极具危险但不复杂。她还是在头脑中把每一个步骤预演了好几遍,寻找可
能使她丧失求生的最后一次机会的细小漏洞。她没找到。最后只有一个主要的不利因素
了——这件事必须做得非常快,要在血液开始凝固之前做好。可能产生的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迅速脱身,要么昏迷、死亡。
她把整个事情又检查了一遍——并不是推延那必定使人难受的事情,而是检查它,
就像检查她织的围巾上有无脱针或丢针那样——此时,太阳继续稳稳地行进着。在屋后
的游廊里,那只狗站了起来,丢开了它一直在啃的一块亮晶晶的软骨。它向树林缓缓跑
去,它又闻到了一丝那种黑色阴森的气息。它的肚子装得满满的,即便一丝气息也太多
了。
30
12——12——12,时钟在闪亮。不管时光如何流逝,电子钟永远重复着这个数字。
在你开始前还有件事。你的勇气已经鼓足到顶点,这很好。但是你得集中注意力。
如果你一开始就把那该死的杯子掉到地上,你就真的毁了。
“走开,狗!”她尖叫道。她不知道,几分钟前狗已退回到车道尽头那边的树丛中。
她犹豫了一会儿,考虑再做个祈祷。接着认定她已做完打算做的所有祈祷。现在她将依
靠她脑子里的那些声音——依靠她自己。
她伸出右手去拿杯子,她不像先前那样带着试探性的小心移动了。她身上的一部分
——也许是那么喜欢、赞赏露丝·尼尔瑞的那一部分——懂得这最后一件工作不是小心
谨慎之举,而是紧砸下的锤子,而且是用劲砸。
现在我得当武士夫人了。
她想着笑了。她用手指拢住开始时那么费劲得到的杯子。她好奇地看了它一会儿—
—就像一个园丁在她种植的毛豆和豌豆中间发现了某个没预料到的品种那样看着它,然
后抓紧了它。她把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以保护它们不受玻璃碎片的伤害。接着她把杯
子砸向架子,以人们砸煮老的鸡蛋那种方式砸。玻璃杯发出的声音荒唐得令人熟悉,荒
唐得正常。这个声音和那成百只杯子发出的声音没什么区别。这些年来她在清洗时要么
把它们从手指间滑落,要么胳膊肘把它们碰落到地板上。没有特别的回声表明她已经开
始那独特的工作,为拯救生命而冒生命危险。
她确实感到一块玻璃片胡乱击中了她额头的下方,就在眉毛之上。可那是击中她脸
的惟一一块碎片。另一块——从声音判断,是块大的——转落下架子,摔碎在地板上。
杰西嘴唇紧咬着变成了一条白线,她期待着疼痛确切来自何处,至少开始时疼痛的地方。
她的手指,杯子碎裂时手指紧紧地抓着它,可是它们没感到痛,只有一种微弱的压迫感
以及更微弱的热流。和最近几个小时以来折磨她的痉挛相比,这算不了什么。
杯子一定交了好运。为什么不呢?难道我不是该来点运气了吗?
接着,她举起手,看到杯子并没有交上好运。深红色的血泡从她的大拇指尖及四个
手指的其中三个中间涌了出来,只有小指没划破。玻璃碎片插在她的拇指、第二、第三
个手指上,像是古怪的羽毛笔。袭向她四肢的麻木感使她没大感觉到撕裂的疼痛,但它
们就在那儿。她注视着手指,大滴的血开始滴滴答答地打在粉红色的褥垫上,将它染成
更深的颜色。
那些窄窄的玻璃尖片插在她中间的两个手指上,就像针垫上的针。尽管她的胃里空
空如也,它们也使得她感觉想吐。
你已变成了某个武士夫人。一个不明物体的声音讥笑道。
可是,它们是我的手指!她对它叫道。你看不出来吗?它们是我的手指!
她感到一阵恐慌,她把它强压回去,将注意力转回到她仍然握着的杯子碎块上。这
块弧状碎片是杯子上面的部分,也许是整个杯子的四分之一。杯子的一边碎成了两块平
滑的拱形。它们几乎达到了完美的境地,在午后的太阳照耀下闪着寒光。交了好运,
那……也许是的,如果她能鼓足勇气继续干下去的话。在她看来,这片弯弯的玻璃看上
去像是童话故事里不可思议的武器——一个微型弯刀,好战的小精灵去伞菌下面作战的
路上携带的某样东西。
你的脑子开小差了,亲爱的。宝贝说。你能开得起小差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杰西将水杯的那四分之一放到架子上。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去,以便不用太扭曲身子
就能够得着它。它光滑的弯肚子朝上躺在那儿,弯刀形的尖片朝外伸着。反射着太阳的
一个焦点在碎片尖上闪着热光。她想,如果她小心不往下压得太狠,它也许非常胜任下
一个工作。如果压狠了,也许她会把玻璃片推下架子,或者喀嚓一声折断这个偶然形成
的刀片。
“一定得小心。”她说,“如果你小心些,你就不需要竭尽全力了,杰西。只是装
做——”
可是那个想法的其余部分好像不大见效。于是。她举起右臂,尽可能伸着,直到手
铐链绷得紧紧的,她的手腕悬在闪闪发亮的玻璃尖钩上。她非常想扫掉架子上其他闪亮
的玻璃碎渣——她感到它就像雷区一样等着她去清扫——但是她不敢。有了妮芙雅面霜
的教训后她不敢了。如果她不慎将那块弯刀形的玻璃片碰落下架子,或者弄碎了,她就
得在剩余的碎片上筛选可以接受的替代物了。这种预防措施在她看来似乎超越了现实,
她告诫自己说那不必要。如果她有一点点不小心,她流的血将会比现在多得多。
就以你理解的方式去做吧,杰西,就那样……别胆怯。
“不会胆怯的。”杰西声音嘶哑地说,她伸开手摇晃着手腕,希望能甩掉扎在手指
上的玻璃碎片。她差不多成功了,只有大拇指上的碎片,深深地嵌在指甲下面的嫩肉里,
拒绝出来。她决定由它去了,继续进行这桩事的其余步骤。
你打算做的事绝对疯狂。一个紧张的声音告诉她。这里没有不明物体的声音。这个
声音杰西非常熟悉,这是她妈妈的声音。
要知道,并不是我感到惊奇,这是典型的杰西·梅赫特的过激行为。要说我曾经见
过这种情况的话,我已经见过一千次了。想想吧,杰西——为什么切割自己,然后也许
流血而死呢?会有人来救你的,任何别的事简直不能想象。死在消夏别墅?死在手铐里?
可笑至极!相信我的话吧。所以,超越你平常那种暴躁的性情吧,杰西——只这一次,
别在那块玻璃上切割自己,千万别那样做!
那的确是她妈妈。声音模仿得那么像,真令人迷惑不解。她要你相信,你听到的是
假装愤怒的爱与常识——虽然那个女人并非完全不善于表达爱心。杰西认为,那天走进
杰西的屋子,当时以及后来都不做一个字的解释便将一双高跟鞋扔向她的那个女人才是
真正的莎莉·梅赫特。
除此之外,那个声音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一个令人可怕的谎言。
“不。”她说,我决不相信你的话。没有人会来——也许除了昨天夜里的那家伙。
我不胆怯。这么说着,杰西将她的右腕向下朝那闪亮的玻璃刀片伸去。
31
她注视着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这很重要。因为开始时她一点也没有异样的感觉。她
本来以为手腕的血会汹涌而出,像飘扬的彩带。但是除了隐约的压迫感和温暖感之外什
么也没感觉到。她发现自个儿目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大大松了口气。她已在架子上
选了一个好位置砸碎了杯子,她的视野一点也没受到阻碍。
杰西将手向后斜伸过去,她的手腕内侧——看手掌相面的人称为运气手镯纹路的那
个地方——朝那块弧形玻璃片压下去。她沉迷地注视着,玻璃片的尖头,先使皮肤呈现
出涟漪,接着刺破了。她不断使劲,手腕不断吃进玻璃,涟漪里充满了血,然后消失了。
杰西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失望。玻璃尖没有产生她希望的(一半是担心的)喷涌而出
的血。接着,利刃切断了离皮肤表面最近的蓝色静脉丛,血开始更快流出来了。血不像
她所预料的那样奔涌而出,而是不停地迅速流出,像是从拧开了龙头的水管里流出的水
一样。然后是某个更大的静脉切开了,鲜血如洪水滔滔而出。它沿着架子往下漫,流到
了她的前臂上。现在,要退回去太晚了,她必须接着干了。无论以何种方式,她必须干
下去了。
至少得拽出手来!妈妈的声音叫起来。别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你已经做够了!
现在试着拽吧!
这个念头很有蛊惑力。可是杰西想,她目前为止所做的事远远不够。她不知道“去
手套”这个字的含义,那是个技术术语,通常医生们把它用于烧伤的病人。可是她既已
开始采取这个恐怖行动,她懂得不能仅仅依靠血液的润滑手就能获得自由。血液也许不
足以成事。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扭动着手腕,手下部拉紧的皮肤被撕裂了。现在她感觉到一阵古
怪的刺痛掠过掌心,仿佛她刺入了某个细小但却关键的神经梢,而那神经梢开始时已经
半死了。她右手的第三和第四个手指向前耷拉下去,仿佛已被杀死。第二个手指连同大
拇指,开始前后狂抖起来。虽然杰西的皮肉仁慈地麻木了,她仍然在这自我伤害的境况
中发现某种无法表达的恐怖。那两个倒伏的手指,很像两具小尸体。不知怎么的,它们
比她到现在为止流的血更加糟糕。
接着,又一阵痉挛像风暴前锋一般袭向她的一侧,压倒了她手指受伤感到的恐怖以
及不断加剧的热流和压力感。痉挛无情地刺向她,试图将她从扭曲的姿势中拉扯出来。
杰西充满恐惧地愤怒反击。现在她无法动弹了。如果动弹,她几乎肯定会把她临时制成
的切割工具打落到地板上。
“不,你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