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在看那些电影时,母亲总是喜欢抚摸着我的小手悄悄对我说:“一九六五
年,我和你爸爸去过那儿。我们就住在霍利斯特家园的那间小木屋里,吃着烟熏牡
蛎肉,偶尔还能冒出些特别伟大的想法——雷布,那里是能让人精神焕发的再好不
过的一个去处了。”
母亲,父亲,一九六五年的霍利斯特家园;母亲,我,一九七八年的霍利斯特
家园;而今晚,我,吉内,现在的霍利斯特家园。这是一个伟大的想法。
我单手握着方向盘,两眼注视着前方,另一只手拨通了旅馆的电话。一个悦耳
的女声接听了电话。我向那位女服务员预订两间木屋。她为我安排了“白松居”和
“毛榉亭”——两间相对的房间。我用“阿瑟·霍尔姆斯”这个名字作了登记,现
在的情况报出真名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阿瑟? ”吉内问道。
“想什么呢? ”
“我觉得你是我所遇到过的最捉摸不透的人。”
“我并不喜欢这句评价。”
“关于这个咱们以后再讨论。你想知道我还思考了些什么吗? ”
“是和匕首有关吗? ”
“我觉得你的朋友亚奇就是我们的守护天使——不止是他提供给你枪支弹药,
还有在米兰的时候……”
我使劲地踩下油门,车速飙升至了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在州际五号公路上这
算不了什么,对我的美洲豹而言也是。对拉斯维加斯任何一个开车的人而言都算不
了什么。
吉内的手一下子撑在了前面的仪表板上,“慢点儿。我们已经是违法入境者了。
而且,你身上还携带着亚奇名下的枪支。”
无奈我只好把车速减到每小时一百三十公里,虽然我恨不得一脚将油门踩穿。
“你说亚奇是我们的天使,这想法有点道理。”我说,“这家伙,他藏好了枪,给
我写纸条,见到我们时却又死活不肯承认。
不过,是我使得他不得不撒谎的,吉内。”
“内疚了? 很好。能自我反省是件好事情。”
“噢,上帝啊。我们正在谈亚奇,别扯到我身上。我告诉过你他的儿子是怎么
被人杀死的。在威尼斯我要他帮我弄把枪的时候,就已经戳中了他的痛处。对此我
很自责。”
“我想亚奇是不想让你知道他杀了人来救你。我们还能活到今天全靠他。”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再说一谝。”
我们正途经一座大葡萄园,方圆几公里内全都是葡萄。真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一
颗身上落满灰尘的葡萄,“你究竟想要我说什么? ”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吉内正凝神看着我,“你有没有对亚奇说过他是你最好的朋
友? ”
我想了想,道:“没有。”
“为什么没有? ”
“原因很复杂。”
“这只是前提。你认为一个跟你关系简简单单的朋友能为你付出那么多吗? ”
“不能。”我承认,“我爱我的朋友亚奇,真的! 我也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我相信。你会把你一年中仅有的一天假期拿出来帮他修理破车。”
“那是辆悍马吉普。我们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了吗? ”
“你看,当他在车底拿着扳手忙个不停的时候,你正用一根手指抬着吉普车的
前盖。你们俩聊着特技,还有……女人,不亦乐乎。一切都显得那么融洽。可是,
当话题一转到私人问题上,你就把车盖狠狠地砸了下去,而他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
什么事。那一砸,犹如重重的一锤,敲打在他心上。”
“我不想听你讲这些。”
“你可以塞住耳朵,装聋作哑,可我还得说下去。一方面你无所不能——你可
以把高楼大厦瞬间夷为平地,还可以飞身一跃跳上疾驰的火车——但另一方面你却
彻底地完完全全地漠视着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这不是你的错,”吉内接着说,“我
并没有在攻击你。”
“哦,是吗?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骂我呢? ”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
我感觉自己被困住了,我在吉内·吉纳利的镜面大厅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出
口,“为什么说希望我能明白? ”
“因为并没有人责怪你,只有你一个人在这么认为。你觉得自己随时都会被伤
害,尤其是被那些你在乎的人。你对此深信不疑。你浑身都发出这样的信息,你明
白吗,雷布? ”
我正以每小时一百三十公里的速度在公路上奔驰。可面对吉内,我却寸步难行。
“我会明白的。”我不再为自己辩驳。
吉内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接下来……我所要说的话,你肯定不愿听。”
我抓紧了方向盘。
“对于一个突然痛失双亲的小男孩来讲,随时都准备着承受伤害是再正常不过
的了,甚至可以说是有好处的。但请告诉我……那对已经成年的你来说还有什么帮
助呢? ”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吉内也跟着做了个深呼吸。她的问题就好像整个葡萄园
里的数不清的葡萄。
“亚奇对他去米兰的事撒了谎是情有可原的,你也同样情有可原。”吉内说道,
“看看他。他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一个参加过越战的退伍老兵。也许在十八九岁时,
目睹了太多的血腥屠杀,也经历了太多的暴力侵害,战争结束后,他跟以前判若两
人。回到美国他做了警察,见惯了城市中藏污纳垢的阴暗角落。后来他有了儿子,
可他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好父亲。但他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儿子的。然而,在一
场突如其来的悲剧中他却痛失爱子。十年前,机缘巧合,他的车子差点撞死了一个
人,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便将他所有的父爱都投注在了这个孤苦伶仃却又神秘莫测
的年轻特技演员身上。你说,他应该受到责备吗? ”
吉内向后拢了拢头发,挺直了背。我不禁由衷地敬佩起吉内对我跟亚奇的洞察
力来。
她望向窗外,惊叹道:“那可以酿出多少瓶葡萄酒啊! ”
她打开收音机,开始搜索频道。当阿丽萨的那首《关心》传来时,她停下手,
跟着旋律哼唱起来。该死的,要是她刚才没有说那些打击我的话该多好。一个可爱
的、令人尊敬的、意大利斯坦顿岛女孩! 歌也唱得不错。
九个小时后,当我们穿越海滨公路时,夜幕早已降临。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天,
大地安详如画。遥远的银河下是一望无际的红杉树林。
伴随着蟋蟀的鸣唱,我们平稳前行,车前灯的光线照亮了路边偶尔冒出的浣熊
的眼珠。
终于,小河区呈现在了我们眼前。悬崖下闪烁着零星光点的黑沉沉的海面传来
了波涛起伏翻滚的声音。虽然在夜色中无法看清大海的原貌,但其依旧不失壮观—
—这就是门多西诺角海岸。
我们顺路而下,道路两边树木成阴,很快便来到了霍利斯特家园旅馆。我和吉
内下了车,先去正厅办理登记手续。可能是由于长时间的旅途劳顿,我俩都感到有
些头晕,耳朵也嗡嗡作响。
一位头戴黄帽、耳朵别着助听器、满面沧桑却笑容可掬的老人,热情地欢迎了
我们。
“我是罗德尼·诺克罗斯,”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弹着棕色毛衣肩膀上的头皮
屑,“但别人都喜欢叫我‘老爹’,甚至那些战争一结束就住到这儿来的怪人也这
么叫我。我是指第二次世界大战。哈里·S .杜鲁门的胜利,也可以说是灾难,这
就取决于你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他查看了一下登记表,“你是……呃……阿
瑟·霍尔姆斯? ”
他问道。
“是的,先生,”我回答,“我就是阿瑟·霍尔姆斯。”
“孩子,谢谢你称我为先生,但以后叫我老爹就行了。老爹,或者老老爹,都
可以。”他露出了一口整齐精致的假牙,笑得有点让人起疑。接着,他又转向吉内,
“你是……”
“沃森”,吉内一面回答,一面在登记表上填写,“吉内·沃森”。
老爹合上登记簿,又露出了笑容,“你们觉得这样怎么样,霍尔姆斯和沃森,
你们就住一块儿吧? ”
老爹冲着我眨眨眼,“我想你是要付我现金对吧,阿瑟? ”
“是的。”我说道,取出钱包,也学他的样子笑了起来。这个老头虽然难缠,
却也很讨人喜欢。我递给他一千美金,“我们不知道会住多久,这些先应付着,你
看够吗? ”
“够了,够了。”他收下钱,“我先替你们保管。不过你们怎么要了两个房间
?吵架了吗?嘿,也许我不该多嘴,但在这儿还是亲热些的好。‘同一时间’和‘明
年’这两间怎么样? ”
“你用电影名字给房间起了名? ”我兴奋地问。
“怎么,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老爹答道。“当然是因为电影。
开始是一间屋子,后来我把它们分成两半,就成了两间了。一间是‘同一时间
’,一间叫‘明年’。它们紧紧挨着,真不赖。就在对着大海的悬崖的半山腰上,
碰巧今天空着。一晚只要四百一间。你们两个一起嘛,一共七百五,怎么样? ”
吉内咬着指甲,朝我身旁挪了几步,等待着我的决定。
老爹朝我咧嘴一笑,“她上钩了,你没得选择了,霍尔姆斯。”
我表示同意。
老爹重新打开登记簿。“我可天生就是块做生意的料,”他得意地说道,“谁
也比不上我。准备好付钱吧,小伙子。还有一点必须先提醒你,住进去后可得小心,
要是损坏了什么东西,那可是要赔钱的。
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
“做什么? ”我问道。
“你当然不会。自从‘娃娃脸尼尔森’(美国犯罪集团走私犯、银行抢劫犯,
以嗜杀成性和面孔酷似小孩闻名,在其十二年的犯罪生涯中共杀了七人,其中还包
括警察,一九三四年在与联邦调查局的枪战中被击毙。)来这里避过风头后,就没
有过比它更大的麻烦了。”
吉内瞪大了眼睛,“那个强盗? ”
“噢,那时候我可天不怕地不怕。”老爹回忆道,“我让他躲在这里,也只是
想找点刺激。如果我不乐意他绝对不可能踏上我的地皮,不过这事儿我从没跟人说
过。呵,你们脚下的这块地方就叫‘老爹城堡’,整整三十七英亩的范围内都是我
的地盘。”
我又递给他一千块。他拿在手里,像扇子一样展开,然后跟我先前给他的叠在
了一起,塞进兜里。
“今日收取霍尔姆斯先生两千美元,”他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待会我会给你们钥匙的。在我的地盘里,谁也别想欺负谁……我是指我的这个小
地方。”他得意地笑道,“胡来的人肯定忘了吃我给的通便剂。”
他将我们送至前门,递了张圈有那两间屋子方位的地图给我。
然后,他压了压帽檐,向我们道了声晚安便告辞了。
我和吉内跳上汽车,在将近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向木屋的方向进发。我紧紧地
握住了方向盘。现在,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珍惜她在我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和吉内从车上取下随身物品,往浪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我们的小屋处在草木
掩映中,外墙的墙面饱经了风霜。整个房间被一分为二,连房顶也是,分别用砖头
砌了根烟囱——别有情趣的亚伯拉罕·林肯式风格。
我应该让车前灯亮着的,那样我们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凉风吹拂着树叶,也
将吉内的一缕秀发吹到了她湿润的红唇上。她的棉质连衣裙紧紧地贴合着身体,勾
勒出玲珑有致的轮廓。我想象着将钥匙扔进树林,一把撕扯下她的衣服,就在车灯
前疯狂地、一次又一次地蹂躏着她,直到车灯电池耗尽,或者是我耗尽。
我伸出手掌,上面是两把钥匙。“你要哪一间? ”我努力保持着镇定,将自己
从幻想中拉回现实,“‘同一时间’还是‘明年’? ”
吉内的手覆上了我的,眼神里充满着探询和渴望。
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她紧跟着逼近。她的另一只手插进了我裤子的后袋,
一把将我拉向她。纤细的指关节顶着我的臀部。我感到自己的裤子绷紧了。
我抬起头,看见皓月当空,树影婆娑。保持清醒,到达营地。
我看向吉内的眼睛,“别这样。”我说,从她身边挣脱了。
她低垂下头,泪水在她美丽的眼睛里打转,她抬手抹掉。
“给我‘同一时间’,”她要求道,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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