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瞧得愣了神,车边蓦地传来一阵沉郁好听的声音,“上神,寿礼已带到。”鸢尾转过头,只见一袭极艳的红服,身后还长着一对暗红色大翅膀的家伙,躬身捧着一大个用红布盖了的东西跟在紫云飞軿一侧。墨黑的长发几于委地,只在左鬓处挽着一只火红色的凤凰珠瑙钗,瞧不出是男是女。不过依那白净如玉的左颊,即便瞧不全容貌,也应是相当漂亮的一个人。
应该就是那个送货的四方神之一,南朱雀陵光了。鸢尾托着下巴一直瞅着来人琢磨,只觉所有人都对水镜月恭敬得过分,瞧这个,回个话也不敢抬头一下。
“嗯。”只应了一声,也没见水镜月说其他的话,忘儿与念儿互视一眼,心里有些尴尬地看着这位漂亮已极的朱雀大神走在车边上,而他们这些小仙小妖大摇大摆地坐在紫云飞軿上。
行仪至东天门,早有东极天的木德真君率东斗三星君及众仪官来迎,下了行辕,自是各人见过礼,便引着水镜月一行前往东极青华宫,陵光也自捧着寿礼跟随在侧。
天门外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想起此番的寿星公青华帝君嬉笑悠闲的个性,水镜月浅浅地抚了抚眉,心中蓦然一松,便是连这寿乐也如此轻快。
踏着丝乐之声,鸢尾好奇地跟在水镜月后头东张西望,心中很畅快,感觉又似嗅到了类于天一池的那种自由的气息,很随意,无拘无束。就是这种轻松与自由,让他把骑着饕餮时的不快都抛之脑后,耳中听着这乐声,口中不由跟着哼唱起来。山膏也乐颠颠的,和着鸢尾的声儿。
落脚是绵软的青草地,像是铺得无尽远似的,那般开阔。路仍是有的,但只以草的色泽不同为识,大道是一色儿颜色特异的青草地,色中带着些紫,很是特异。山膏瞧得稀奇,忍不住去啃几口,却立时被念儿止住,并小声解释:“这叫藤花,会五色变幻,朝紫、后绿、午黄、暮青,夜赤而有磷光。”
“会变色?”鸢尾奇呼一声,正好被身旁经过的一名捧着金黄花篮的仙女听到,那仙女朝他温文一笑。
念忘二人瞧见,俱是嘻嘻笑起来,鸢尾自知失口,不禁满脸通红,当下闭口不语。但没行几步,天性中的好奇又上来,不禁指着道旁一片树林,问着:“咦?那个开着紫花的叫什么?叶子看上去像莲花呢!”
念儿顺着朝那一望,因她原是蛇精修练而来,也去得颇多地方,是以知道一些,“那叫长春树。这树,花开随四时之色,春生碧花,夏生红花,秋生白花,冬生紫花。所以得了个号就叫长春树。”
“怎么那么古怪!”
“呵呵,”忘儿睇他一眼,笑嘲,“我还道你已经见惯了古怪呢!”
鸢尾见她提起饕餮的事,面上泛红,只把头往边上一撇,不再作声。
“哎,你就知道笑话他!”念儿嗔了忘儿一句,上前一步自哄了鸢尾几句,总是少年心性,几句话落也就好了。
路上不时有仙人过来与水镜月打招呼,言辞之间极尽恭敬。鸢尾撇撇嘴,口中微哼,心底倒也暗暗欣喜,有种仿似正受着夸赞的自得,因为他瞧见所有的恭敬都是极为诚挚的。相反,倒是那人的神情,万古不变的微笑,客套话一叠一叠的,眼中却别无情绪,看着真不爽!
正走着,水镜月忽然步子一顿,鸢尾不自觉地朝前望去。眼前浮现一座很巍峨的宫殿,正顶蟠龙昂首,隐约间,只觉龙须垂伸与飞檐相接。日照撒在金琉璃的瓦檐上,与那四角的如钩飞檐相衬,金光与青光交映,很是耀目。数不清的蟠龙柱将穹顶高高撑起,在一片薄云相围的模糊里,青白石底座上那些金粉彩绘也变得隐隐约约。
木德真君朝水镜月笑道:“上神,我等已在青华宫备好殿堂,上神与众位仙子先去歇息一下吧。”
“帝君太客气了!”说着便与东极天诸仙率先往前行去。
此时微风偏过,陵光手中捧着的寿礼红布被轻轻吹起一角,即便身在白昼,也被那瞬间发出的光亮闪了下眼。鸢尾由寿礼看到陵光本身,自然没听清念忘二人说了些什么,直到山膏奇怪地拱了拱他,“犯什么傻呢?”
“哦,”鸢尾回过神,随口答着,“在想长着这么一对大翅膀,这衣服怎么穿进去的。”
话音一落,鸢尾只觉周围静了一下,他马上警觉起来,瞧了瞧四周,水镜月自顾自在前走着,仿似什么都没听到。而念忘二人只是瞅着他眨眼又眨眼,鸢尾顿时心一松,还以为有啥呢,气氛一下子紧起来了。可正当他一松气,迎头就对上陵光的一眼,凉凉地渗入骨子里,鸢尾不禁打了个冷战。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陵光的相貌,很美,真的很美,算得上冷艳,就算稍微有些冷得扎人,也还是很迷人。陵光有一双和水镜月七分相似的眼睛,眼梢很长,几于斜飞入鬓,扫过来的时候既冷又媚,很漂亮。这和水镜月又不同,她那双眼看人从来不带风情。
鸢尾边走边想,忽然觉得后背袭过一流灼热,直觉不对,几乎是立即地,他脚步一错,划开半步,仍是挡在念忘二人身前。手中立时翻出忘儿送他的次昆吾剑,如影随形,跟着划开一个弧,使得正是‘御水式’的最后一招‘露湿寒兔’,直逼偷袭者前胸的几大要害。
陵光微微一愕,将手中的寿礼往上一抛,整个身子后仰,跃出一丈才闪过这意料之外的一招,而寿礼也险些落在地上。眼看着方才撒出的一把朱火已四散零落,无害地落在已转为青绿的藤花上,陵光脸色不由微微一白。
东极天诸仙瞧见这边的动静,俱回过头来看,但也只是一看,随即浅笑了笑,也没当回事。
“哼!想偷袭!”鸢尾得意地撇撇嘴,朝前看了眼,只见水镜月依旧往前款步走着,似是根本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也无意知道。鸢尾顿时有些泄气,心头不大畅快,就又故意补上了一句,“你们天界的怎么就喜欢背后偷袭!”说着还偷偷朝水镜月清逸的背影觑着。
陵光朝鸢尾看了眼,又望向水镜月,良久才又回看鸢尾一眼,什么话也没吐出口。
“呵呵呵,上神来啦?”前头行来一群人,一位老者由十数名仙人簇拥着而来,想是那群人的主子,只见他头戴紫金饰的皮牟,一袭浅黄色的天锦,虽是尊贵的质料,但却因为人随和的笑脸而变得亲切起来。
“镜月拜见帝君。”水镜月正身一揖,才起个头就被拦下。
“哎哎呀,都是老交情了,客气什么!”老者呵呵笑着,随后故意把脸一板,“我就最瞧不惯你这套繁文缛节了,每次都来一套,害得我也得跟着你学!真不知玉帝怎么受得了你!”
水镜月也只是浅笑回礼,“帝君笑话了。”
老人朝她身后看了看,“嘿嘿,两个伶俐的丫头也来啦?百年未见,还真想你们哪!”
“拜见帝君!”念忘二人笑嘻嘻地行了个礼,见鸢尾与山膏还愣愣地,便低叱了声,“这是东极青华大帝君,还不快见礼?”
鸢尾被她俩一拉,也跟着稀里糊涂地行了礼。
“哦,他便是你新收的那个狐族末裔吧?”老人朝鸢尾细细一打量,不由“呵呵”笑道:“啊,上林殿里出来的都是这般清俊的品格儿!快成招牌了!呵呵呵呵。”
“帝君这真是笑话了!东极天物阜民丰,人采风流,个个都是袅娜标致得很,再加上帝君治下,以自然为法,潜心清修。镜月来途所见,俱是清逸出尘,让人仰慕啊!”
老人听了这话,只是朝水镜月笑着,眼神又细又密,“其实如果你能来,这儿便是你最得清逸出尘之气。”
“帝君抬爱了。”
鸢尾看着两人打哈哈,朝那个什么东极青华大帝君太乙救苦天尊的老人瞧了又瞧,心中暗笑,原来是想挖玉帝的墙角啊!看来她还真是不简单呢!
“哎,咱们送的是什么礼啊?”到了青华宫偏殿,鸢尾的好奇心更甚,瞅着那红布盖着的东西许久,碍着那个冷得扎人的陵光,便一直憋着,好容易等她被水镜月叫去了,便凑上去问念忘二人。
谁知二人也不知道,忘儿好奇心重,瞅着人走了,便上前去将红布掀将开来。顿时只见屋室生光,红艳艳、金灿灿,中杂五光十色,炫花了三人的眼。饶是忘儿在天廷呆了有些日子,存着点见识,也难识得这宝物,山膏此时也大张了嘴巴,吐不出半个骂人的词来。“这……这……是什么宝物啊?”
只见似是一棵盆景寿松,碧石砌的盆;不知培的是什么土,看去黑得晶亮;土上有一层香草,有些赤色,赤得极艳;有些碧绿,绿得滴汁;有些嫩黄,直如珠玉。一经灯烛之光,便芳香四溢。最惹目的还是那棵老松,枝杆遒拔,笔直笔直的,其针叶苍翠而有泽光,细看之下,竟是用上等的青碧雕琢而成。
念儿瞅了半晌,忽悠悠地道了一句,“这是云雨山的栾木。”
“什么?”忘儿一时没听清。
“云雨山的栾木,万年不腐之质……”念儿手指着那棵树杆,“还有树皮,栾木本是黄本,这棵老松的树皮是用雩琈之玉削片敷着而成。”
“哇!你怎么知道的?”
“我本就是云雨山修练的……”念儿低头叹了句,转而道,“此物定不只这几处珍奇,应该上下俱是贵重吧。”
鸢尾才想说什么,外边的陵光已打着帘子进来,“倒还有些眼光!”她瞅了瞅已熄下去的火盆,一撒手便射出一团火,那火盆立时窜起一尺火苗,吓了立于一侧的鸢尾一跳。
陵光走到寿松边上,轻轻一掐赤色的草茎,“此是牛首山的鬼草,那个是荀草,绿的是蘅芷,土是焦垅上的土,那盆用的是泾水边上的珍珠粉溶沏而成。此树上至叶子,下至花盆,俱是了不得的珍物。”
鸢尾被说得张大了嘴,过了好半会儿,才道:“每百年寿诞都送这个?”
陵光忽然一噎,似是也思量了一下才道:“不是。往常送得虽奇,却不如这一次这般的重……而且这次是上神亲自设定的寿礼……”
嗯?难道真的想投到这边来?鸢尾串起今日那东极青华大帝说的,心中暗笑,原来表面上如此正经,背地里也在搞这种勾当。当下,他自以为得了什么暗信儿,乐呵呵地坐于一旁。
第十八章
歇了一日,水镜月让念忘二人好好看着鸢尾与山膏。再一日,十一月初十,便是上寿。东极天大排宴席,丝竹燕乐自是不断,美酒珍脍亦是层出不穷。
东极宫里四方仙人云集,东方崇恩圣帝、北方北极玄灵斗姆元君、游奕灵官、翊圣真君、大力鬼王、七仙女、太白金星、赤脚大仙、九曜星、日游神、夜游神、太阴星君、太阳星君、武德星君、佑圣真君、天官、地官、水官,以及五斗星君,当然,东岳君金虹氏,也就是东华君的弟弟也代其兄前来拜寿。
一大拨的人在那儿闹哄应酬,鸢尾瞧了一天倒还好,但忍到正日子的正午膳一过,他便再也坐不住了。觑了个空便与山膏溜出来,水镜月早在一旁瞧见,知他性子,便让念忘二人随他们一同出去。
青华帝君推掉了周遭的敬酒,来到水镜月边上,“上神,本君有几件事要请教上神哪!”
水镜月浅笑以应:“不敢!请。”
说着二人便悄悄退出热闹喧嚣的青华宫,闲散地漫步于殿外。
“唔,不知上神有未察觉,近来三岛十洲的事挺多?”行了阵,青华帝君开口,也不迂回,直接开门见山。
“有东王公在,也都是些小事。”水镜月浑然不接他的茬。
青华帝君暗叹了口气,“上神,同是天界之事,也不必细分各家了吧?”东王公与上神不和之事,三界皆知,只是于公事上,似乎不应如此见促吧。
水镜月淡讽着一笑,“帝君言重了!镜月再不知分寸,也不敢拿这等公事戏谑。”她眼神放远,似是透过了这繁华喧嚣的逍遥宫廷,看得破迷局,看得清来世,众生所挂心者皆不在其眼内。沉默了会儿,她才缓缓开口:“洪元既判,而有混元,混元一治,方得太初……至今时已为‘上古’。帝君觉得,这‘上古’之时,是代代化生传承而来么?”
“你是指……”天圆十二纲,地方十二纪。天、地、冥三界每隔数万年便有一次大劫,其时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金玉化消,六合冥一,由此而终,亦由此而始。其与世间之劫不同,即便圣境四天亦不可免。由洪元始,至今,天地已历五劫。“如今玉帝治下河清海晏,万物生发。上神又如此贤能,为何会提到天毁地灭之劫?”
水镜月微微冷笑,却不多言,只扯开道:“居安自当思危嘛!千年司命天祭典再过个几十年就到了,届时,自可一晓。”
“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