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一定没像我们这样好好儿保养,”她说,骄傲地看着完美的餐具架和
排列在墙边的一组漂亮的椅子。
“牧师昨天说倘若不是因为这建筑物太像一个家,准会叫人误以为是展示厅呢。”
提到服圣职者倒提醒了她一件事。
“往后几天,你可不可以对克丽丝汀娜多些耐心? 我想她需要再被‘拯救’一
次。”
“嗯,可怜的琳姨,她真是无聊! 我正担心着呢。今早在我晨间茶的碟子上发
现一份卷轴上写着‘上帝护我’,衬底是优雅的复活节百合。她又要改变教派了,
是吗? ”
“没错。她发现卫理公会教派是‘苍白坟冢’,所以她要到在班森面包店楼上
那些‘圣殿’中的人们那儿。现在该是到被‘拯救’的时候了。她整个早上都大唱
着赞美诗歌呢。”
“可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呀! ”
“不是《上帝的刀剑》那种。我知道如果她只哼着《珍珠王冠》或《黄色道路
》是没关系的。但一旦她开始唱《上帝的刀剑》,我就知道不久就会轮到我来做烘
烤的工作了。”
“没关系,亲爱的,你的手艺和克丽丝汀娜一样的好。”
“才不呢,”克丽丝汀娜说,端着肉食进来。那是一位高大柔软的妇人,头上
顶着松乱的直发,和一双难辨颜色的眼睛。“罗勃先生,你琳姨只有一样东西做得
比我好,那就是杏仁小圆面包,而那一年只需应场地做一次。所以,你瞧! 如果我
在这儿不受欢迎,自有欢迎我的地方。”
“克丽丝汀娜,我亲爱的,”罗勃说,“你很清楚我们无法想像这儿少了你的
情景,如果你离开,我会跟着你跑到世界尽头的。不为别的,单为你好吃的奶油糕
点。附带一问,我们明天会有奶油糕点吗? ”
“奶油糕点是不给不知悔改的罪人的。另外,我也不认为我有奶油可做。我们
看看吧。现在,罗勃先生,你应该为你的灵魂反省反省,停止批评。”
琳姨在她关上二房门离开后轻轻叹了口气。“二十年了,”她陷入冥想。“你
不会记得她才从孤儿院来时的样子。只十五岁,那么瘦,是个可怜的小家伙。茶点
时她吃了一整条面包,然后说她会终身向上帝为我祈祷c 你知道,我相信她会的。”
波妮特小姐眼里闪着泪光。
“我希望她能将拯救者的工作延后到她完成奶油糕点,”罗勃说,带着唯物主
义的残酷口吻。“你喜欢你的电影吗? ”
“哎,亲爱的,我忘不了他曾有五位妻子呢。”
“淮有? ”
“是曾经有过,亲爱的,一次一个。金达罗。我要说他们散发的那些小传单上
的讯息很丰富,只是叫人有些梦醒幻灭的感觉。你看,他曾是个学生。我是说从电
影里看起来。非常年轻浪漫。可是我老想起那五个妻子,这实在破坏了整个戏院的
气氛。可他的脸瞧着真叫人着迷呀。他们说他将第三任妻子从五楼窗户用手腕吊死,
可是,我才不相信。他看来就不够强壮。那张脸看起来像是小时候有过胸腔方面的
疾病——清晰的面容和瘦弱的手腕。不够强壮到可以吊死人呀,绝对不可能从五楼
! ”
那温和的独白一直延续到饭后的甜点;罗勃最后不再理会那故事,开始回想法
兰柴思。随后他们起身离开餐桌。罗勃移到起居室等咖啡。
“倘若女仆能了解的话,那是最适宜的服装呀,”她正说着。
“什么? ”
“围裙啊。你知道,她是宫殿里的女仆,穿着那种天真的薄细棉布——真合宜
呀。住在法兰柴思的人雇用女仆吗? 没有? 嗯,我不惊讶! 她们让最后那个挨饿呢,
你知道。给她……”
“嗯! 琳姨! ”
“我向你担保。早餐她只能吃面包皮。当她们有奶制甜点时! ”
罗勃没有听到伴随奶制甜点的是怎样的恶行。虽然享受了一顿美好的晚餐,他
突然觉得又累又抑郁。如果温和天真的琳姨都觉得重复这些无稽的故事没有伤害什
么人,散布米尔佛德镇的闲言闲语会造成怎样的杀伤力呢? “话说到女仆——红糖
没有了,亲爱的,你今晚只好将就了——说到女仆,卡利的小女仆惹麻烦了。”
“你是说,有人让她陷入麻烦了? ”
“没错。亚瑟·瓦利斯,白鹿酒馆的侍者。”
“什么,又是瓦利斯! ”
“是的,那真的超过了笑话的限度了,对吗? 我不了解为什么那个男人还不结
婚。那会比较便宜。”
但是,罗勃没有听。他的思绪回到法兰柴思客厅,因为他法律专业训练背景对
以概括化评论事情的思维的不认同,在那儿受到了愚弄。再回到那问摆着没有被妥
适照顾的家具的老旧房间,那个物品散置在椅子上也没有人想要整理的地方。
而且,他更想到,在那里没有人会追着递烟灰缸给他。
第五章
一个多星期后,顶着灰发,身材瘦小的黑索汀先生探头到罗勃办公室报告哈勒
姆警探正等在办事处希望和他谈谈。
在这事务所里,罗勃的办公房间和在后面的纳维尔.坡涅使用的小房间,跟所
里别的地方不同的只是铺着地毯,置有桃花心木桌椅,但仍是不折不扣的办公办事
的处所;可是在这儿,只有玄关对面的房间才被普遍称为“办事处”,而它也是黑
索汀先生向所里其他办事员逞威风的地方。在所谓“办事处”的后边本有一个连接
年轻的坡涅先生小房间的正式等候室,但事务所客户很少被请到那儿。通常客户踏
人事务所进到“办事处”说明来意.在等待罗勃得空接待他们之前,就留在原地同
职员们闲聊。那间小小的等候室,因为没有访客的打扰和办事处男职员们的探头探
脑,长久以来一直被特芙小姐占用作为替罗勃复信的地方,当黑索汀先生去请警探
时,罗勃惊异地发现他竟有些紧张不安。自从他年轻时曾忐忑不安地到布告栏看考
试成绩,就以为再也不会有那种情绪了。而这回想来是因为他现在的生活长期在平
板单调中度过,以至于一个陌生人的窘境就能大大地改变他的心境;或者是因为过
去一星期以来,他的思绪常不自觉地被夏普家的问题占满,所以对他来说,她们不
再是陌生人? 他告诉自己不管哈勒姆说什么都要将精神振奋起来;而哈勒姆带来的,
只是小心翼翼地说苏格兰场通知他们,就目前这案件的证据状况而言,警方还不打
算有进一步的动作。布莱尔注意到“目前的证据状况”的字眼,心里暗自估量着隐
含的意思。他们并不就此结案——警方曾这样草率结过案吗? ——他们仅仅是暂不
作声而已。
苏格兰场暂不作声的想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并不特别叫人安心。
“我想那是因为他们缺乏确凿的证据吧。”他说。
“他们找不到那位曾载过她一程的卡车司机。”哈勒姆说。
“他们早知道会这样的。”
“是的,”哈勒姆同意,“没有司机会愿意冒着被解雇的危险承认曾顺遭载过
别人一程。特别是一个女孩儿。运输业老板对这一点相当严厉。尤其这案件牵扯到
一个有麻烦的女孩儿,而且是由警方来主导调查询问,这样甚至没有人会出面供称
见过她。”他弯身接过罗勃递给他的烟。
“他们需要那个卡车司机,”他说,“或其他人。”他再补充。
“是的,”罗勃若有所思地回答。“哈勒姆,你怎么想她的? ”
“那女孩儿? 我不知道。像个好孩子。似乎很真诚。
我要有女儿的话,可能就是那个样子。“
这点,就布莱尔的了解,一旦案子成形,会是他们很棘手的问题。当那女孩儿
站上证人席时,很可能所有的人都会把她想作是自己的女儿。不是因为她流浪无依,
相反的,正因为她不是而更容易让人有她是自己人的联想。想想她合体的校服,鼠
棕色的头发,没有矫饰的年轻面庞和颧骨下引人注意的酒窝,还有分得开开的、率
真坦荡的眼睛。她会是起诉检察官梦想中完美的被害人。
“就像任何她那般年纪的女孩儿,”哈勒姆说,还在想着这问题。“没有什么
是对她不利的。”
“所以你不用眼睛的颜色来判断他人。”罗勃无意义地说着,他全副精神还在
那女孩儿身上。
“嘿! 当然有啊! ”哈勒姆语气充满惊讶。“相信我,就我所知,一种特别的
婴儿蓝能泄漏待罪的人,即使在他开口说任何话之前。有那样颜色眼睛的,每一个
都是善辩的说谎家。”他停了一会儿,吸了口烟。“仔细想来,杀人犯就可以证明
——虽说我见到的杀人犯不多。”
“你提醒了我,”罗勃说。“从此以后我会和有婴儿蓝眼睛的人保持距离。”
哈勒姆露齿而笑。“只要你小心收好你的钱包就没事。
所有婴儿蓝眼睛的说谎家只对钱下手。他只有在圆不了谎时才会动手杀人。真
正杀人犯的标记不是眼睛的颜色而是眼睛在脸上的位置。“
“在脸上的位置? ”罗勃不自觉地重复着。
“没错,放错了位置。我是说,两只眼睛被放到错误的地方。它们看起来像是
应该被放在另一张脸上。”
“我以为你说你见到的杀人犯不够多。”
“是不够多;可是我把所有的案子都相互印证,也比照相片。我很奇怪为什么
就没有一本专谈谋杀的书提到这一点,这经常发生的,那种不相称的放置位子。”
“所以,这全是你自己归结的理论。”
“我自己观察的结果? 是的。你应该试试。很吸引人的。对落实那项观察而言,
我现在有表现的舞台了。”
“你是指在街上? ”
“不是呀,还没这么差劲。是在每一个新的谋杀案件里,我等着照片,当照片
来时,我对我自己说:‘瞧! 我怎么告诉你的? ”’“那如果照片来了,上面的眼
睛怎么看都相称呢? ”
“那么,这桩必然是属于偶发的杀人案。那种任何人在某些特定场合下都有可
能犯下的杀人罪。”
“那像从事神职的尼德… 丹柏腾牧师,他教区居民公开感谢他对教区全心奉献
达卜五年,但你却可以发现照片上他的眼睛显然跟他的脸不甚和谐,怎么解释? ”
“因为他的妻子让他感到满足,他的孩子们顺从他,他的薪俸足够所需,他不
热心政治,他和地方权贵相处很好,他被允许施行他要的圣职仪式。事实上,他从
未有任何一丁点谋杀的需要。”
“听起来,你已烘烤好了自己的蛋糕,正很满足地享受着。”
“哈! ”哈勒姆嫌恶地哼了一声。“看来我是在浪费一个好警察的观察结果在
一个律师身上。我以为,”他说,起身准备离去,“一个律师会高兴听到一些判断
陌生人的方法。”
“町是你做的,”罗勃指出,“是在一个清白的心灵里放下成见。从今以后,
我将不能观察一个客户,而不想着他眼睛的颜色或它们放置的位子对不对了。”
“至少有些效果。该是你面对真实人生的时候了。”
“不过.无论如何,谢谢你来,并且告诉我有关法兰柴思事件的进展。”罗勃
说,四复了他的沉着庄重。
“电话在这个镇里,”哈勒姆说,“就像收音机一样公开。”
“还是要谢谢你。我必须立刻通知夏普家。”
当哈勒姆走向房门离去时,罗勃拿起电话筒。
就像哈勒姆说的,他不能无所顾忌地在电话中畅谈,他只能说他会带着好消息
尽快赶过去。这会暂时消除她们的烦恼疑虑。他看着手上的表,现在该是夏普老太
太午休的时间,也许他会错过和那老火龙碰面的可能。当然,虽说他不愿明确承认,
他很希望能有机会和玛莉安·夏普私下谈谈。
可是,没有人接电活。
无视接线人员的不耐烦,他硬是让电话连续响了整整五分钟,却仍然没有人接。
夏普母女显然不在家。
当他还在等着时,纳维尔·坡涅缓缓踱步进来,穿着他一贯奇异的粉色系斜纹
软呢衬衫,系一条紫色领带。隔着电话筒望着他,罗勃不自禁地想着一个已不仅千
百次涌人脐海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一向秉持专业传统的他离开这事务所,改由这个
姓坡涅的年轻人接手,这里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没错,这年轻人是有才华,但
那才华在米尔佛德这个小镇却派不卜什么用场。.米尔佛德镇的人们期待一个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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