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让姐姐帮帮你。阿松嗫起诱人的红唇,缓缓吐出一缕白光,直送那铜鼎之下,火,腾地燃了起来。
姐姐,你?唉……怎敢动用姐姐的三味真火。
我的心里很不舒服,阿松从来不炼丹药,也不像我一样早起晚睡刻苦修炼。她白日睡,夜里出。我知道她晚上到了那里,做了什么。看她睡眼惺忪,面色潮红的样子,就知道,昨夜,她的放浪形骸,有多么的无遮无拦。又有凡间的男人倒霉了,或者,也是活该,谁让他们贪恋美色。这也是修行的捷径,姐姐说,采阳补阴。
咯咯咯,这点真火算什么。阿松扭着好看的腰身,袅袅地走到近前,伸出姜尖似的嫩指若有若无地在我额前一拂,赶走了几缕灰尘。
好妹妹,你这是何苦,放着捷径不走,偏要自讨苦吃。阿松软软的声音递过来,有怜惜,也有嘲讽。
那样的捷径,我宁可不要。我倔强地咬着嘴唇。
呵呵,你再怎样自命清高,眼下也还是个狐狸精,难道能够和我不一样吗?何况你的修行已经远远地落后于我。
阿松微微眯了眼,慵懒地躺在烘烤的暖暖的青石板上,舒服地伸展了四肢,轻薄的衣衫下显出狐狸的原形。
不一样,我就是要不一样。看着炉火的红光,恍惚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急忙闭上眼,猛地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扭转头对假瞑的阿松说。
哥哥邀请我们到他的新府邸去居住。
哦,皇甫吗?
阿松一下张开毛茸茸的眼睛,从青石板上立了起来。
有户单姓人家,弃了家宅,举家迁徙,哥哥便捡了便宜。
呵呵,他就是会享受,整天弄出一幅很有学问的样子,还不是为了勾引人间的小女子。阿松撇撇嘴。这府邸更会让他如鱼得水。
不许这样说哥哥。冷了脸,不去看她。
没想到会遇到孔生。哥哥的居所里竟然会有人类。
哥哥说,他是孔圣人的后裔,名唤雪笠,擅长作赋吟诗。他有个好朋友在天台当县令,写信邀请他来天台。不料,他到达天台时,那位朋友刚刚去世。没有朋友接济,他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只好寄居在菩陀寺内,给那些老眼昏花的和尚们抄写经文,借以糊口度日。
雪后的单家大宅很是美丽,院子里红梅修竹,房间内一尘不染,红红的炉火,散发着喜人的热气。
冬天了,大雪封山,妹妹们出入会非常不便,还是搬来同住吧,这里的房子也多。哥哥诚恳地说。
好啊。阿松眉开眼笑,娇娇地向哥哥抛着媚眼,眼睛的余锋滑过孔生的面孔,又勾起一池波澜。
孔生却看向我,我看向庭院里的梅花,梅花节地开放,红艳艳,映着白雪,煞是好看。
我就要这间窗口可以看到梅花的。因为欣喜那梅花的好,也忘了修行者应该的淡然,竟然就随口答应下来。
孔先生如果喜欢,也搬过来一起住如何?哥哥对孔生客套。
我却感到这话很是不妥,这对一个落魄中的人无疑雪中送炭,孔生不会拒绝。
果然,孔生说,好,马上就可以搬过来,不过几件换洗的衣服。
孔生和哥哥住前院,我和阿松住后院,大少几十间房,加上我们还是空荡荡的。不明白主人家为什么会遗弃了这么好的宅院。
看阿松的神色,显然是对孔生动了心机。哥哥不好说破,只好跟孔生同宿同眠,让阿松不能下手。
阿松倒也不急,日里哥哥与孔生探讨诗文,她也过去酬和,有时候会拿了象牙拍板,唱一些婉转的曲调,没想到她会唱得那么好,然而孔生竟不动心,恨得阿松暗暗咬牙。
我知道孔生喜欢我,每次,我在梅树下痴望梅花,便有一个人在远处痴望我。可是,我与他,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会有爱情产生呢?
孔生对我的痴心终于惹怒了阿松,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术,竟然让孔生的胸前长了碗口大的痈疖,而且疼痛不已,日夜呻吟。哥哥不忍,求阿松医治,阿松拒绝。
我说,让我试试吧。
我将腕子上的金钏脱下,扣在那痈疖之上。孔生呆呆地看着我,任我拿了锐刀切割腐肉,竟然一声不吭。我怕他晕厥,不时看看他,每一次,都与他的目光相撞,火花一样的热,灼得我不敢相看。
流出来的紫色淤血,沾满了床席,也沾在我洁白的手上,孔生轻轻说,对不起,玷污了姑娘的玉手。他不知我心中的愧,因为伤他的是我的同类,而我却没能阻止。吐出灵丹,轻轻在他伤口上旋转,因为他的汗已经浸湿了衣衫,我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一圈结痂,两圈生肤,三圈沁凉如初。
纳丹还腹,我看到孔生的眼神里生出了敬畏。其实,我故意让他看见。
伤了孔生,阿松竟然一日日沉默起来。常常呆呆地坐在凉石上不知晨昏。渐渐的骨销林立,廋盈盈裹进棉袍里,只掌可握。
只有孔生的笑声才可以让她的眼睛产生辉光,火焰一样的跳跃,笑声一止,也便就熄灭进一片黑暗里。
房子多,哥哥便邀请来了父亲。
老太爷的出现,竟然成就了一门姻缘。
孔生跟父亲求亲,求我嫁给他。父亲是喜欢孔生的,他为难地看了看我,我摇头拒绝。
异族怎可通婚?这是我的理由,也许是不爱吧。我总抵不过成仙的诱惑,虽然许多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想他们是根本就与仙无缘。
阿松好像有话要说,又好像万份羞怯,倚在门边,不出也不进。
姐姐,天气冷呢,还是进来吧。我起身招呼她。
她弱弱地走进来,说,让我嫁给孔生吧。
什么?!我跟哥哥大吃一惊,只有父亲不知情,高兴地抚掌叫好。
孔生也没想到,嫁他的竟然是阿松,想,他也许也是喜欢阿松的,听了,虽然面露遗憾,却也流露出欣喜。
哥哥命家人布置了一间新房,替孔生办婚事。铜镜里,阿松苍白的脸上竟然也有了红润,我一边给她梳妆,一边想着心事。
阿松悠悠地说,妹妹不用担心,我和以前是不一样了,我会和孔生好好过日子。人类不是常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吗?
原来姐姐已经放弃了成仙的念头。
举行婚礼的那天晚上,鼓乐喧天,热闹非凡,我却在这热闹里平添了失落,看那鸳鸯巾下的新娘,竟想,那如果是我该是如何?
婚后的日子,孔生好像很幸福,只是偶尔偷偷看我一眼,却不再发痴。阿松也益发丰润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满足。下雪的时候,阿松会偎了暖炉,邀请我们到新房里喝茶,打牌。
日子过得真是快,不觉已是春天。父亲的面色渐渐沉厚,那气息越来越浓,父亲说。狐妖五百年一大限,要遭雷击天火,逃过了,便可继续成仙成妖,逃不过,也就灰飞烟灭。全家上下都紧张异常,只有孔生不知情,依然快乐逍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哥哥终于对孔生说,单先生要收回这座大宅,我们大家只好互道珍重了。谢谢孔兄这些日子对我学业上的帮助,弟将没齿难忘。
阿松知众人有难,却也不敢对丈夫明言,神色哀戚,不忍分离。
走吧,走吧。父亲让人拿来百余两黄金相送,一家人挥泪洒别。
我只道他们已是走了,逃过那场劫难。父亲经历过,看着我跟哥哥的时候,眼里便有悲哀。家里的气氛很凝重,仿佛喘口气都是艰难。
其实,只有孔生才可以救我们。父亲叹了口气。
我知道。哥哥依然读着他的诗文,好像对灾难的来临很是坦然。
只是娇娜,唉。父亲又叹了口气。当初想把她嫁给孔生,实是想给她一条活路。
我看到窗口有道红光一闪,寻隙不见。掐指算来,像是同类。那熟捻的气息竟似阿松。也许是错觉,这个时候的狐界,人心惶惶,莫可名状,逃窜只是无谓的挣扎。
这一日终于是来了。
霎那间,阴云密布,狂风骤起,掀起的瓦砾,折断的树枝,在天地间翻腾驰奔,仿佛都在逃逸。
为了不累及人类,举家迁回旧居。高高的坟堆下,有个黑黝黝的洞穴通往曾经生息的地方。
忽听得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雨急风狂,连老树都被拔根而起。坟上被劈开了一个大洞,浓烟里,一只毛茸茸的巨手探将下来将已经半昏的我抓了起来。
惊恐中,我大喊救命,仿佛看到远处奔来一个持着剑的人,那人飞身而上,剑光一闪,又是一道闪电雷劈。我晕了过去。
醒来时,雨过天晴,刚要舒一口气,却听得身畔有哭泣之声。
孔生面色焦黑躺在哥哥怀里,他为了救我,经受了雷击。
我急忙扑过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心脉,竟然已无生息。
没有救了吗?我终于痛哭失声,泪水顺着面颊滴到孔生枯干的唇上,在阳光下泛出珍珠一样的光芒。
我慢慢俯下身去,用舌尖轻轻启开他的唇,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将我的内丹送进他的胸腹。
听说,后来阿松为他生了个儿子,又听说,那孩子竟然十分像我。
我笑一笑,蜷缩在青石板上,懒懒地伸展着四肢,失去了内丹,孔生活了,我却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那五百年的辛酸,在阳光下,一串一串,露珠一样飞去……
可有,再活五百年?
[古代篇:003 无染]
我是王母娘娘身边的玉兰仙子,身前是株玉兰花,餐风沐露,千年的修行换来了仙子的名号,却始终只是一个末流小仙。
遇到邵贤的那日,西王母一时兴起,率众仙女来到下界昆嵛山麓。
山中松萝深邃,崖众幽奇,溪水绕流,草木青青,更有百鸟鸣翠,虽为人间俗土,却端的是清静幽雅。
嬉戏多时,王母谓之口渴,命寻茶一杯。
我发现泰礴顶南无染山下露出一角飞檐,想是一家寺院。
于是走上前去,舒开手指,轻轻敲了敲红色的寺门,一边静静等待,一边看寺院的飞檐画栋。
随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寺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内,却走出一位英俊书生。
我吃了一惊,他也同样惊吓地看着我,闪身避在一边,好似畏我如虎。
嗤,我掩唇轻笑。
书生呆了呆,继而陇袖施礼:“仙媛驾临,不知有何赐教?”
“你怎知我是仙?”我愕然,微风送拂,裙裾随风飘舞。
书生微微一笑,“姑娘颜容华丽,举止洁净优雅,不是仙人是什么?”
“呵呵,你怎么不说我是妖?”我秀指兰花,朱唇轻启,想是风姿无限妖娆。
书生并不看我,却自负地摇了摇头,“此乃佛门圣地,妖孽怎敢现身?!”
哦,原来如此。
我收敛笑容,正色道:“据闻禅院有茶曰云雾,我家主母一时口渴,命我前来讨要一杯。”
书生缓步入内,少倾,擎茶于手走了出来。
青瓷茶盅,杯盖洁净,烟雾袅袅,茶香四溢。
“姑娘小心烫了手。”
我转身刚要离去,他却忽然在身后软语轻嘱,一时,茶雾湿了眼睛。
几千年,何曾有人关心?
西王母已经在昆嵛山“王母娘娘洗脚盆”边沐浴完毕,众仙女随侍在侧,如众星捧月。
我低首奉茶,王母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双目微醺,丰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哪里的茶?”
“昆嵛山无染寺之云雾茶。”
“唔,玉兰仙子奉茶有功,特赐休假一日。”王母随口宣道。
我惊喜莫名,仙子们满眼羡慕。
这一日,千载难逢,定要好好的过。
前去道谢的时候,方才知道,那位赠茶的书生名叫邵贤,在寺院中寄居,一边帮寺院抄录经卷,一边读书备考。
邵贤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并不因我口中的侍女身份而对我有半分轻视,只是寺院之中不留女眷,我找不出理由可以在他身边盘恒。
“就赠你一株玉兰,以谢你杯茶之恩。”我摇手一变,将头上的一支玉钗化为玉兰花树递到他手中。
看着我伶仃下山的身影,他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眷恋,那眷恋让我身轻如烟,得意莫名。他怎知,我的真身已化为他手中的玉兰,下山的不过是我的替身。
邵贤亲手将我植于他的窗下,日日清水浇灌,悉心照料。
翌年,树长过人,枝头开出碗大一支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