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口啤酒,打断钱定的话。
“偏激了,偏激了,哪有这么黑暗?现在情况好多了,很多领导都开始进院校学习,别总往坏处想。”
“嗯,没错,是进院校了,我还听说去多少领导就少多少校花。学习、采花两不误,两手抓两手硬。你说我说错了吗?”
“我说啊,妈的!甭想了,干了这杯,还是好好种桃吧!”
钱宇哈哈大笑。
我倒不觉得他也是种桃的,钱宇比我门路多,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我的领导也说不准。吃完饭后我们坐在沙发里喝茶醒酒,电视里在演《母亲》,我抱着二咪的手有些抖,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换台,一转头看见钱宇在无声的哭泣,我这才想起,他和我一样,也是孤儿。不过,他的经历比我更加坎坷。
“你没事吧?”
我粗声粗气的问,钱宇摇摇头。
“没事,就是想起我爸了,我心里难受。他活着的时候总说有带药,而且按照医生的嘱咐吃营养大餐,总叫我不用担心他的病。妈的我竟然就信了,居然没看出来他每次来学校时都比上一回更瘦。每回问起我妈,他总我妈的病好多了,能下床走动了,在家里养了几只鸡,现在有鸡蛋吃了。就是惦记我,希望我能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出人头地,再不用过他们这样的日子,能像个人一样活,不再被人瞅不起。可我那时还不明白他的话,只觉得有这么一个侏儒的爸才是世上最大的耻辱。耿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爸来看我时,学校里那些杂种羞辱他,我他妈的选择了旁观!后来我爸拾荒时被当地的流氓地痞殴打致死,警方竟然说是起意外!就是因为凶手里有市领导的儿子,我爸就白白死了。我去认尸时还想总算解脱了,不用再为有这么一个父亲这么一个穷困的家庭而没面子了,但你知道吗?耿哥,在认尸前他们告诉我说,我妈也死了,而且死了整整半年!从我勤工俭学那时起就已经没有妈了!我他妈的真不是人,居然半年没回家,只要回去看看,只要……”
钱宇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泣不成声,杯中的茶洒了一身。可是我一动不动,因为我知道这种情况下不可以劝的,心里压抑太久的痛苦还是要他释放出来的好。其实我也想哭,却没个人倾诉。
钱宇哭了会,又继续讲下去。
“当我看见我爸的尸体时,差点认不出来这就是我爸,太惨了,胳膊被人砍断,只连着一层皮,脚也是,脸肿的老高,可还是能看出来他痛的利害,五官都挤一起了。只有父亲那条腰带,那条已经毛边的腰带还是原样,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那是我用第一笔打工赚到的钱给他买的。当时我一下子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签了是什么的文件,然后领了父亲的遗物和三千块钱抚恤金后回了家,那个我曾发誓再也不回的家。家里很乱,我当时就想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然后突然意识到我没有妈了,也没有爸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拼命的哭,哭晕过去好几回,每次醒来都希望只是一个梦,爸妈都还在,不管这个家怎么穷怎么脏,只要有他们在就还是一个家。但我真的没有爸妈了,在同一天,而且不给我留任何的幻想。我打开父亲的遗物,找到贴有营养餐字样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片维生素,还有一小块发黑变质的火腿肉,边缘上有细小的牙印。这就是我爸的营养大餐,他节省下每一分钱供我读书,我却嫌他丑嫌他脏,嫌他没有文化不知道比尔盖茨,甚至别人羞辱他时我站在一旁不说话……耿哥,你说我还是人吗?”
钱宇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大哭着问,我拍拍他的肩,仍旧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心里却难受的很,父爱如山,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呢?
“后来我去找警察,要他们抓凶手,他们拿出一份文件给我看,上面有我的签名,还有手印,他们说我已经放弃了追究凶手的权利,承认这只是一起意外。我当时就怒了,这些骗子居然利用我伤心过度的时候骗我,我出去抢了把铁锤就冲进派出所,但结果给他们修理了,修理的很惨,不过没有关我,而是把我丢在大街上。我回家躺了两个多月才好过来,我想死,但我又不甘心,我要报仇!伤好了后我去学校,他们说我旷课节数太多,已经强制给我办了退学,结业证都没有。我向老师说明情况,向校长说明情况,向教育局说明情况,可他妈的没一个人听我说话,把我踢来踢去。就这么半年过去了,我明白想回学校是不可能了,可还要活下去,于是不得不拾荒度日,同时准备参加成人高考。耿哥,成人高考这个有多难你一定知道,我考了四回啊,每次都只差几分,直到我丧失参加成人高考的权力也没能考上,那时赚的钱全交教育局了,妈的,这变态的教育制度。我恨那些道貌岸然、虚伪做作、麻木不仁的老师,是他们把我逼向绝境,是他们把我的梦想一次又一次的砸个粉碎。后来我参加过服务行业,干过传销,卖过保险,开过信息公司,最后买了张假文凭混进报社。妈的,再后来我长大了,不再想着报仇,而是怎么像个人一样活下去。不过每次到学校采访我就想笑,这些白痴浪费大把时间在这干什么?文凭有个屁用,他们学的和工作根本是两回事,要文凭去买个就是了,还带网上查询功能,要知道大半高校还没这项功能,假的比真的更现代化,哈哈哈!”
钱宇一边笑一边泪流满面,当他发现梦想原来全都可以做假时,那种心情真的让人难以想像。他父母的死和曾经遭受的歧视,那些自以为是知识份子的势利眼,那种种折磨给他留下的伤疤,是整个社会逼着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没有错,他抗争过了,但失败了,因为他只想像个人一样的活下去。
我鼻子发酸,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妈的,我不也一样像条狗一样的在活?
被毒蛇咬死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刷牙时就听到楼下吵吵闹闹,不一会有人上楼,至少在五人以上。我有一种感觉,这些人是冲我来的,因为听到了楼下高老太刺耳的说话声。钱宇还在睡觉,这家伙昨晚喝的太多了,把我藏起来的药酒也喝了半瓶。
我匆忙漱口,洗了把脸,还没来得急擦干,敲门起便已响起。
“耿大记者已经醒了啊!”
门外站的是辖区民警小刘,小刘身后是高老太,高老太身后是楼上楼下赶来旁观猎奇的热心的邻居们。
“刚醒,有什么事吗?”
“嗯,是这样,有群众举报你嫖娼。当然我是不信的,不过你也知道程序,所以就过来看看。”
小刘一脸无奈,高老太咬牙切齿,神情狰狞。
高老太的模样吓了我一跳,头皮一阵发麻,心里后悔不该招惹上这个瘟神。
“噢,那进来搜吧。”
我说着闪身让开路,小刘没动,高老太却一个健步窜进屋,正遇上穿着小内裤出来的钱宇,这让高老太吃了一惊。
“我听见有人说老耿嫖娼,难道嫖的是我?”
我拉着小刘进屋在沙发里坐下,好戏就要上演了,说到吵架,我还没见钱宇输过,高老太这回是自找没趣。
“钱大记者也在啊!”
“是啊,一直都在。要说老耿嫖我那是开玩笑。不过现在的情形,倒像是这位大妈嫖我……”
高老太眨眨眼睛,面部横肉抖动着,突然跳脚扑上去,破口大骂。
“你个小流氓,连我这么个老太太也调戏,我跟你拼啦!”
钱宇完全没有料到高老太如此凶猛,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慌忙躲闪高老太的进攻。我和小刘也傻了,都没想到有警察在场高老太也敢动手,等我们上前挡住高老太时,钱宇已经被踢了四五脚,连同我在拦挡过程中也被踢了几脚,高老太总算报了昨天一脚之恨。
警察小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把高老太带回派出所批评教育,连同高老的丈夫也跟着写保证书,不再给邻居添麻烦。本来我也应该跟着去,但赶着回报社编稿子,所以小刘只要我写了份材料,然后钱宇也签了字,他拿回去交差。热心的邻居们个个欢快的散去后,钱宇说我住的地方可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笑着回他一句:正适合修心养性。说完后心中突然有所感悟,这些年我似乎一直很平和,但事实上却是心浮气燥,所以才会一事无成。
或许这里真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大概我潜意识里早已发觉了吧。
九点多回到报社,用了半小时整理出稿子,交了上去。这回基本不会删改,因为大半内容是用的唐风给我看的卷宗的对外公开部分,就是公安局应付媒体的官腔措词。拉拉酒吧后的案件一笔带过,只是说明本案被害人及其他案件的被害人都可能是同性恋者。钱宇在写他的社会新闻,无非是整理一下网上报料,然后打电话核实,再实地采访。现如今的市民参与新闻节目的热情非常高,所以钱宇从不愁没有新闻。这会他正在接电话,眉飞色舞,手指不停的转英雄牌钢笔,看样子是个大新闻。
今天是星期天,编辑部里只有几个人,主编庄不非在,丘虹也在,不时从主编室出来,意得志满,甚至乳头坚挺。张之芊还没回来,钱宇预计要下星期五才能回鱼东市,她奶奶去世了。我本来因为丘虹占了张之芊的位子而幸灾乐祸,但知道她奶奶去世后,却有些同情她。失去亲人的痛始终是令人悲伤的,对于我来说不管是谁都一样,因为我能体会他们心里的痛,感同身受。
主编室里有暧昧的响动,令人血液喷张,我点上支烟,深吸两口,一抬头看见张之芊画的禁烟图,犹豫了下,还是把烟掐灭。真不明白张之芊怎么想的,非要把禁烟图贴在我对面,似乎就是针对我一人。她为什么总是找我麻烦?莫非……我刚想到什么,钱宇突然兴奋的对我大喊。
“老耿!那行为艺术家今天就要表演那什么‘爱的回归’,刚打电话特邀你到现场观赏,还说只要我说32和飞,你就一定会去!”
“32?飞?什么时候开始?”
“你不会真要去吧?再有半小时就要开始了。”
“咱们走。”
路上钱宇一直问我32这个数和飞有什么特殊意义,我没回答他,因为总不能说在图书馆看到一本书里记录着月夜魔杀人统计吧?还有飞,真的有人能违背自然规律会飞吗?车过中心广场,我脑海中一闪,或许书中的记录就是那个行为艺术家写的,所有人都是他杀的,这个杰作的题目大概是‘残酷的性生活’吧?行为艺术家总有惊人之举。那我是否应该报警呢?我正在犹豫,手机突然响了,接听是警察王敬打来的,唐风要他二十四小时跟着我,名为监视,实为丢开包袱。我告诉王敬要去的地方,他正好在附近,于是约定在文化街见面。
前面就是阳光大道,我忽然忐忑不安,惧怕知道真相,又渴望知道真相。
车到旧城区文化街,小型广场上的喷泉旁已建起一个平台,远远看去有一人高,台上台下人影忙碌,都戴着口罩提着桶来回搬运,也不知都在干什么。我们一下车立即闻到粪便的臭气,令人做呕。走近了才发现那位行为艺术家竟然弄来大浴缸的粪便,招来蚊蝇无数,嗡嗡响仿佛走进了养蜂基地。我终于明白那些旁观的人为什么都远远的站着了。
今天艺术家穿的像模像样,很干净也很精神,我们握手时钱宇在一旁不停拍照,这让我有些不适,以往拍别人时可没有这种感觉,看来被人拍照也需要较好的心理素质。我拉着艺术家走到空气略好些的地方,强作镇定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车到旧城区文化街,小型广场上的喷泉池旁已建起一个平台,远远看去有一人高,台上台下人影忙碌,都戴着口罩提着桶来回搬运,也不知都在干什么。我们一下车立即闻到粪便的臭气,令人做呕。走近了才发现那位行为艺术家竟然弄来大浴缸的粪便,招来蚊蝇无数,嗡嗡响仿佛走进了养蜂基地。我终于明白那些旁观的市民和小商贩们为什么都远远的站着了。而且我也终于知道这些人为什么都不肯离去,两位年轻的女行为艺术家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颇有些闭月羞花的味道,再加上体态丰腴凹凸有致,远观近看皆宜,这样的美人裸体出恭,不引起哄动也难。
今天艺术家穿的像模像样,很干净也很精神,我们握手时钱宇在一旁不停拍照,这让我有些不适,以往拍别人时可没有这种感觉,看来被人拍照也需要较好的心理素质。我拉着艺术家走到空气略好些的地方,强作镇定的问出心中的疑惑。
“图书馆的那些书,上面的事都是你写的?”
“是的。”
“那么,你是月夜魔?”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