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说话钱宇就挂断了电话,我拿着手机有些发呆,想不到‘太子爷’手段如此毒辣,连报业集团都能左右,丢工作大概是难免了。房子要还款,还要存钱结婚,医药费也许不打折了,住院这么多天,最少也要折腾进去一两万。上回收的那笔封口费转眼就要全搭进去,也许还不够,三金要自己交了,伤好后得再找份工作,也不知道现在谁还敢招聘我,难道要搬离这座城市?可房子怎么办?许兰怎么办?
心乱如麻,再无半点困意。
黑暗的另一面总是光明
时间在惶恐不安中飞逝,下午两点多时钱宇又打来电话,说张之芊与报业集团老总谈妥了,决定力挺我。力挺我的意思呢就是把我当新闻人物报道,打造镇西的‘最难忘记的人’。而晚报方面则由集团出面调解,晨报唱白脸,晚报唱黑脸,日报则充当公正的一方,把一个与罪恶做斗争的人民记者‘耿重宙’刻画出来,让‘耿重宙’在人民心中活起来。
“耿哥,你这回是因祸得福了,真是运气到了城墙都挡不住啊!”
钱宇在电话那头极其兴奋的说,仅听语气都能想像到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但我却感到心底有一种悲哀味道,说不清是什么,也许是因为人的渺小,又或者命运的无常。挂断电话后我忽然想不起原来打算问钱宇的问题,心中没有狂喜,也没有失落,空荡荡的像是灵魂脱离了肉体。
这也许就是大悲大喜的落差吧,人性在这落差面前显得何其脆弱。
孙主任今天休息,给我换药的护士也换了一批,132警察医院的大院里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停车场上不见了记者们的专车,除了空气中偶尔擦过的紧张气味外,人们似乎已经遗忘了这里曾发生过的血案。
生活在不停向前,不时停下回顾过去的人越来越少了。
五点多时,唐风出人意料的来探望我,他是独自一人来的,我在窗边看着他停车,然后在西垂的日光中拖着疲惫的身影走向住院楼。我想到上午唐风一直关机,也许晚报刊登的新闻已经使月夜魔案的与案干警都翻了船,他大概和我一样,成为处在中心的边缘人了吧!
自从出事后我的病房外就增加了两名保安,不论我到哪里他们都跟着,不允许下楼,只能在走廊里活动。不过,我现在的身体难以支撑到楼下,而且就算在走廊里活动,两名保安也从不上前搀扶。
我到走廊里迎接唐风,他难得的露出笑容,快步上前握住我的双手。
“你可算醒啦!”
“唐大队长,你握着我的手让我想起《列宁在十月》,咳咳,‘叫一声约瑟夫孤的好兄弟,有件事朕同你细说端的,打冬宫咱还要从长计议,切不可闹意气误了战机,冬宫内到处有许多裸体……’”
“‘三日前本将军已传话下去,打冬宫不准毁坏文物古迹,开枪不能朝着壁上的裸体,那都是尼古拉留给咱们无产阶级的!’”
我和唐风对唱完这段文革味的戏后大笑起来,心中顿生清爽,郁闷一扫而空。旁边的护士和两名保安也都笑了,他们可能从没听过这出戏,如果我没和唐风追过同一个女人,大概也不会一起去看这出戏。
而此刻唱这几句戏文,我想唐风也同样明白那笑声背后的无奈。
“走,屋里说话。”
唐风扶着我回到屋里,我迫不及待的问外面局势如何,唐风叹了口气,起身关好门,我立即明白唐风将要说的事情可能是保密的。
事情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因为晚报报道了案件真相,又有某些人第一时间将报纸送到省里,省领导极为震怒,立即组成工作组进驻镇西,原公安局局长于长根撤职,待案件侦破后再决定处理结果,原参与案件的刑警继续加紧侦破力度,而唐风由正变副,交待完案件卷宗后就放了大假,并且不得离开镇西市。
“你绝对想不到现在谁在负责这个案子,是王敬!我这回算阴沟里翻船了,看走了眼!不说这个了,本来案子已经有些眉目,可以分成三个案子,月夜魔连环杀人案,陈小亦案,庄不非案。经查月夜魔的被害人都曾信仰过基督教,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都退了教,这些人都有自杀倾向,最叫人想不到的是,他们的血型都是比较罕见的,我叫人鉴定了他们的DNA,结果发现有几个还是国际基因库登录的!”
“难道,月夜魔真的像纳兰无术说的那样是在修炼邪术,想变成人?”
“没准就是这么回事,本来我已经查到些线索了,本市有一个地下邪教的存在,结果现在……”
“对了,庄不非的死你们查到些什么?”
“没查到什么,钱宇确实有不在场证明,我们找到他提到过的那晚陪唱的小姐,还是个头牌,那小姐说钱宇付的全活的钱,不过只脱了衣服什么也没干,也没出台。那小姐还特意摸了几把,结果发现钱宇压根就没勃起!他不会和王敬一样是玻璃吧?”
“玻璃?王敬?”
我若有所思,如果钱宇真是同性恋,那他和王敬的关系再亲密些的话,交换作案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我心中一惊,自己又在怀疑朋友了。
“要说线索嘛,也不是一点没有,庄不非家的屋顶有些细小的洞,散布的面积很大,像有人拿尖锐的东西扎的一样。今天的碰头会上,王敬还说是某种动物留下的,真是可笑,有什么动物能倒着走路吗?”
我一下子想起那个在庄不非家屋顶爬行的梦,不禁惊恐万状,难道那些事真的曾发生过?难道我就是月夜魔?这也太过诡异了!
唐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仍在自顾自的继续说。
“一说王敬我就来气,来路上我就想是谁泄的密,后来打电话找熟人问了下,居然是王敬,真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再怎么说他和陈小亦案也有些牵扯,让他来接手办这个案子有些草率,真不知道上边怎么想的,因为他是烈士家属就应该照顾吗?你耿重宙也是烈士家属,给你办个刑侦顾问都办不下来,这死的英雄确实不如活的狗熊啊!”
“啊?等等!你说给我办刑侦顾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打算办下来再和你说,结果报上去没批,是我们局长,前任局长报上去的,因为月夜魔的案子太过棘手,所以想聘用些刑侦能力强的非警务人员。如果能批的话,你就是镇西第一个刑侦顾问。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批下来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我发现你比从前冲动,冲动是魔鬼啊,别案子还没破你把小命搭进去了,那就不值了。”
原来我差点就能再回警界,虽然是以不同的身份。心中一热,眼泪立即溢出眼眶。唐风递过张面巾纸,苦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一句话也不说,他和我一样不会安慰人。
“对了,我听说你们后来又去图书馆,重点查我借过的图书,有什么线索吗?”
我擦去泪痕,转移话题。唐风眼睛一亮,来了精神,掏出香烟弹出两去,我摇摇头,他便只点燃一支。
“你知不知道,那些书上的字迹经对比初步鉴定,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那个笔迹是你的。”
“啊?我的?这怎么可能?”
“别紧张,我当时也认为不可能,所以请专家重新鉴定,结果和我想的一样,是伪造的。这个人的模仿能力几乎乱真,但他忽略了一点,你的字笔力轻浮,而他的笔力力透纸背。专家将与案件相关的所有人的笔迹都比较了下,发现与那个冒牌纳兰无术有百分之二十的相同点,虽然他承认是他写的,但专家的观点认为也不是他。这就很有趣了,写这些字的人显然想把你扯进案子,那个行为艺术家也显然是在掩护某人,试图扰乱警方视线。不管哪一个,似乎都跟你有关。”
唐风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我被他看有浑身发毛,如坐针毡。
“你是这样想的吗?”
“起初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个人可能与你有仇,想诬陷你,而那个行为艺术家似乎与凶手很熟,想在阻止他。这么想似乎很合理,但有很多问题说不通,后来我就专注于寻找这个模仿者。你在这座城市连朋友都没几个,认识交往的人几乎还都是鱼东市的。要说在这里认识的嘛,大概就是钱宇和许兰了,这两个人都是你的朋友。我调查过,钱宇和这个行为艺术家关系一般,仅限于工作。至于许兰,行为艺术家每周至少会在图书馆出现三四回,而在许兰调到图书馆后则再也没有去过。这是偶尔还是必然?许兰调到图书馆前一直在商业学院的图书馆工作,背景干净,而且还是你的恋人,除了童年父母被杀的案子比较蹊跷外,我觉得她的可能性不大。那么钱宇的嫌疑变大了,他和你很认识,熟悉你的笔迹,要模仿的话不是难事。更重要的是,钱宇也常到图书馆,而且经常借你刚还的书!他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
唐风还在推理,我则感到一丝不祥的预感,我所认识的人里面,力透纸背的人竟只有许兰一人!是的,只有她,但这怎么可能?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护士长闯了进来。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没看见墙上贴的禁烟标志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病人着想啊,喂!刚说你不许吸烟,你怎么就又随地丢垃圾?难道我们打扫卫生就不费力了吗?”
唐风面红耳赤,他对女人向来没什么办法,一着急更是说不出话,更别说遇上这么伶牙俐齿的女人。当年如果唐风不这么笨嘴笨舌的话,林晓露也不会郁闷的天天和我说话,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
走廊里忽然响起女性的尖叫,然后是追逐嬉戏的打闹声,也不知外面咨询台的护士们在干什么。正在训斥唐风的护士长皱皱眉头,放过他,转身出去查看,唐风这才出一口气。
“这女人真利害!咱们说到哪了?”
“钱宇的笔迹。”
“噢,后来专家鉴定了钱宇的笔迹,结果与书上留下的也不符合,那也就剩下最后一个重点嫌疑人,许兰!”
我的心悬了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撰紧床单,伤口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刺痛。
“但是,鉴定结果还没出来我就给缴械了,王敬今天开会时对专案组成员说,要做好保密工作,我居然成了被保密对象!”
唐风愤愤不平的说,而我则意志一松,心跳徒然加速,竟有些晕眩。
正在这时,唐风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三十二和弦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唐风起身到到窗边接电话,语气不善,打电话的人很可能是王敬。我轻挪身体,小心翼翼的躺下,此刻伤口的疼痛格外剧烈,像有刀直插进来一般。
“什么?……真的是她?……已经逮捕啦?……这么说你一直在暗地里调查她?……我在耿重宙这里……什么?……不要欺人太甚!……行!算你狠,我服从命令!”
在唐风刚开始接电话我就意识到什么,那么不安的心跳,随着他表情的变化而急促变化,肋下的伤口感觉不到痛了,取而代之的麻木,仿佛那里什么东西都不存在,却又有固体支撑着内脏。我听到自己的呼吸,空气在气管中前行,无数的纤毛逆行运动,最终进入肺部,如同一些沙子在肺泡间摩擦。
唐风转过身来,我艰难的咽了口唾液,盯着他。
“许兰被捕了,王敬说她就是月夜魔。”
“你胡说,她不是的,好不是的……”
我喃喃的说着,脑海中却仿佛滚过隆隆雷声,那致命的电光将一切都扫灭干净,空白一片。
“你没事吧?”
唐风有些担忧的问,我呆呆的转过头,茫然的看着他,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血液也似乎凝滞不动,冰冷的感觉从四肢向躯干传递,凝在胸口。
“没事吧耿重宙?说句话!”
我嚅动嘴唇,但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唐风有些不安,起身打开门向外张望并呼喊护士。医生护士出现在我面前,我呆呆的看着他们,目光里尽是茫然,看着他们扶着我躺好,唐风在一边问情况如何,却被医生不耐烦的赶出病房。
他们在交流意见,似有不安,而我却渐渐沉入自己的世界。
“唉,其实你早该发现的。”
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如透过层层迷雾照来的电光,我立即分辨出那是许兰的声音,紧接着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画面重在眼前闪现,许兰紧咬嘴唇躲闪来自背后的羞辱,所有人都在假装没有看到,这使得那个流氓更加肆无忌惮,许兰脸胀的通红,但是她的眼睛,我忽然意识到她的眼睛里只有怜悯,那样深仿佛站在人类的顶端俯瞰,神圣纯洁,而没有愤怒。
我猛的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感到困惑不解。
病房里有些昏暗,外面天已经黑了,唐风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发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