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从座位上坐起,车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偶然闪过的路灯让我看清还没有到目的地。我想起了那时在天台上叶小愁突然从背后推我的情景,我的心跳就如现在一样猛烈,呼吸也像这样急促,身上满是汗水,或许这种感觉便是从天台上落下时瞬间的感觉。清醒过来才查觉自己领口的汗水在一点点变冷,最后竟如刺般扎着我的皮肤。我拿出手机点开刚才叶小愁发给我的短信,依然是一片空白。我无意识地按着向下的按钮,这时才发现在短信的最后竟然写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我一下好像重新看到希望一样,我无暇多想连忙地按下通话键,可是话筒里传出来却只是一句冷冰冰的:你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
十五
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少,手术室的早晨连以往的例会都省略掉。刚开始上班大家便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我依然坐在角落里身体靠着暖气,对面的主任一边看着手中的书一边不时地上翻眼皮先看看周围的人再看看我,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放下书问我:怎么样,这次去精神病院有收获吗?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我只好干笑了两声,继续保持起沉默。听到主任说精神病院,所有的人都把目光同时扫向我,又都以最快速度把视线移开,似乎怕撞上我的视线。
整个办公室都陷入了沉默,直到一个护士推门进来,小护士是今后秋天刚刚分配到我们院工作的,她一进门就奔我走过来,凑近我神秘兮兮地说:杜哥,外面都传得悬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交个底,不会是你的那个小女朋友闹的吧?什么?见我感兴趣,她马上来了精神,你不知道吗?你连这事都不知道?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不知为什么主任咳嗽了一声,好像是在制止什么,果然护士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再说什么。不过等到主任离开后,那个护士又凑过来说,你去普外病房,她们都知道。
她们是指普外科的护士,那一定是和叶小愁妈妈有关的事情,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跟我说过什么,我那几天也刻意避开普外科病房。我想这一定是叶小愁的妈妈晕倒那天以后发生的事情,我转身向办公室外跑,跑得急了差点把正要进屋的护士长撞倒,护士长问我这么急要去哪,主任在办公室里大声的接了话,由他去吧,由他去吧。
来到普外病房,这里也是冷冷清清,因为暖气不够大家都躲到了病房里,走廊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我先走到叶小愁妈妈的病房,站在门口向里望去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叶小愁的妈妈并不在里面,床上的被子被堆在床角,看来好像刚刚起床的样了。我刚想离开,可是眼角扫过房间的角落的衣架上竟然发现那件旗袍挂在那里,旗袍用衣架撑着挂在那里,不经意看上去好像角落里站着一个人。我以为是叶小愁的妈妈站在房间的角落里被吓了一跳,等自己看清了是那件旗袍,不禁推开门走了进去。距离这件旗袍越近便越感觉到旗袍上有着说不出的力量,它在我面前轻轻摇摆,可是屋子中并没有一点风。我伸出手拉住了它的下摆,虽然看上去很陈旧,但它的手感却是依然光滑。下摆的开叉边缘翘起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叶小愁妈妈第一天来到这个医院躺在床上的样子,那时她还很胖,不知现在她穿上这身旗袍会是什么样子。我的手顺着旗袍边缘向上滑直到旗袍的背部那里绣了许多暗花,我的指间能清晰感觉出花瓣的轮廓,这让我想起给叶小愁妈妈做麻醉时的,我的手按在她腰上,她腰部的脂肪如奶油般软滑,当麻醉针刺入她的腰椎时甚至感觉不到一点阻碍。在等待麻醉药起效的期间叶小愁的妈妈赤身裸体躺在手术床上,她的脸在手术灯下显得任常平静,当护士为她铺上无菌单时我隐约看到了她双腿间的一簇黑色。我猛地放下旗袍,拼命控制自己不再去想叶小愁的妈妈。不知为什么刚才的回忆中莫名感觉到无比强烈的情欲,就连身体都有了反应。我连忙退出病房,再不看一眼那件旗袍。
我来到普外的护士办公室,几个护干坐在座位上一边聊天一边织着毛衣。无论什么时候来普外护士办公室,护士的手里都永远有一件没有织完的毛衣。见我进来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我向她们打听叶不愁妈妈晕倒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一个护士身上,她就是那天晚上值班的护士。她用毛衣针在头发里插了插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困惑,她看了看周围的人,而屋子里其它的人都用着一种鼓励的眼光看着她。她看了我一眼说:我跟别人说别人都不信,有人还说我瞎说,但我百分百肯定没有听错。
“你也知道现在没有几个病人,所以晚上只留一个大夫和一个护士。那天晚上值班的是刘大夫,他晚上喝了点酒早去睡了。我就在办公室里织毛衣,大概织到十点钟就困得不行,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我不确定我睡了多久,只知道是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的。我披了件衣服走出办公室,走廊里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我听那声音是从走廊尽头传来的,我向着声音走去,是一个人,不,应该是两个人吵闹的声音。就算他们全睡着我相信这么大的声音在这破楼里绝对会把所有人弄醒。可是当时我并没有想太多,因为我听得清他们吵闹的内容,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就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她们俩就在屋子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吵着,好像围绕着什么人或者东西,到底该不该碰。然后两个人从吵变成了厮打,我听到有东西被撕开的声音。我害怕真的打起来会打坏医院的东西连忙跑上去,可就在我刚走到病房门前的时候,一下子就变暗了,不是指病房里,是整个走廊、整个医院,整个的一片漆黑,我十分害怕用手扶着墙壁,我不知道那黑暗能维持多久,我只记得我一直大声喊人,可是没有人理我,一直等到我感觉到光的存在,周围已经变得静悄悄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病房里也是一样。我想推开门看看,可是站在门口我却开始害怕,里面太安静了。我最后我还是悄悄退回到休息室,等到第二天天亮我问周围的人他们还都不相信。”
那个护士一边说着一边不时拿眼睛描我,而我的手一直放在衣兜里握着我的电话,等离开普外病房时我才发现手心经攥出了汗水。那个护士说完问我怎么想起问这件事,是不是认识那对母女。我摇了摇头便出了办公室,回到手术室门口,刚才和我说话的护士正好走出来,看着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她就一脸恶作剧成功的表情。懒得面对她便转身继续上楼走上天台,天台的门被积雪挡住,我用力推了几下都没有推开,最后只好拿肩顶住门用全身的力量才将门推开。天台的积雪从来没有人清理,我以为我会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可是面前的积雪上却已经留下了别人的足迹。一个用足印连成的一颗大大的心,我小心地踩着那些小脚印一步步走着,最后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回头看着那颗心,已经变得更大更实一些。我不再犹豫拿出电话按了下去。
电话按通了,但从话筒里却没有一点声音。我把电话紧紧贴在我的耳朵上依稀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呼吸声。我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说话就这样一直站着,直到感觉手机慢慢在我手中变热。突然远处传来了救护车报警的声音,我转过身望去一辆救护车从远处向医院驶来,随着它离我越来越近,我能听到话筒里同样传来救护车的报警声。我连忙跑下天台,刚跑到手术室门口一个护士遇见我,她对我说刚刚有一个人来找我,找不到我便下楼了。我以为她一定是叶小愁连忙追了下去,结果我在医院的大厅里看到的却是叶小愁的妈妈。
十六
我们医院建于五十年代初,无论从结构还和样式都是仿苏式的。大厅上拱形的天棚,地面是碎花的大理石地,墙壁上刷着草绿色的油漆,只是现在油漆大部分脱落都是斑斑驳驳的。厅中央立着一块快高达棚顶的木框镜子,那是七十年代卫生局送给医院的奖品,几十年的时光不光让镜框失去了光泽就连镜子本身也出现了无数的裂痕,这是玻璃背后漆面断裂的结果,特别是镜子中间部分因为太过靠近墙上的暖气而被烤变了形,人站在前面会有哈哈镜的效果,偶尔能在这里看到陪家长来的孩子站在镜子前面哈哈大笑。现在叶小愁的妈妈就站在这个镜子的面前,从我的角度并看不到镜子里的她,但叶小愁妈妈的眼睛却直盯盯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是在端详着一个陌生人。她的身体前倾,侧着脸慢慢贴近镜子,就在要贴上镜子的时候突然停止了动作,整个大厅也跟着静止,除了挂钟在滴答做响。我手楼梯站在那看着叶小愁的妈妈不知该不该继续走下楼,倒是叶小愁的妈妈看到我后站直了身子缓缓向我招手。
我走到叶小愁妈妈的身边问她叶小愁在哪里,她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她重新转过头又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刚得病的时候自己不清楚,胡乱吃了许多补品结果胖了许多,做完手术后人又像泄了气一样马上瘦了回来,可是老了就是老了,再瘦也不好看了。
我不知道叶小愁妈妈话中的意思,她的脸因为天冷而显得有些苍白,但却更显光滑,也更有光泽,镜中她的脸如同大理石雕像,美的不可方物。
我就这样站在叶小愁妈妈的身边,可她却依然对我不理不睬,我望着镜子中的她,镜子里的人也望着我,脸上的笑意有着说不出的意味。
叶小愁到底在哪?你再不说我就走了。
叶小愁的妈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
我刚要转身离开,叶小愁的妈妈从衣兜里拿出一只手机,我认得那是叶小愁的,本来刚要跨出的脚又停下了,叶小愁的妈妈便把手机放在手中来回地转着。
你去找叶小愁吧,找到了她告诉她妈妈希望她能早点回家。
我收回脚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叶小愁的妈妈。叶小愁的妈妈突然缩了缩肩:真冷呀,你的大衣看起来很暖和。叶小愁的妈妈看着我,我脱下身上的白大衣递给她,可是叶小愁的妈妈却转个身站在那里不动,我只好又把衣服披在她身上,她双手交错抓着白大衣。
真暖和,年轻时一直很崇拜医生,希望自己能找个医生当老公,可惜没有机会。
对不起阿姨,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和叶小愁在一起的。
叶小愁的妈妈依然不理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后来我找了叶小愁的爸爸,他不是大夫,但他也戴着眼镜个子高高的。他喜欢穿白衬衣,还喜欢写钢笔字,他的字很漂亮。很多人都告诉我字写得好的,人也差不了。
叶小愁的妈妈转身上楼,我只好跟在她的后面。
他说他喜欢儿子,可是我却生了个女儿。虽然他说也一样喜欢,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还是想要男孩的,我也不想生女儿,可是没办法生出来的孩子又不能再塞回去的,我一直在想我们再生一个肯定是儿子。我们本来已经计划好了,我们把一切都想好了,可是忽略了她。我一直以为她会跟我们一样喜欢有个弟弟呢。
走到她的病房门口时叶小愁的妈妈突然转身问我。
你到底了解她多少?
叶小愁的妈妈坐在病床上,我本想站在她对面,偏偏她的身后窗上挂着两件刚洗过的内衣。我的眼睛总是禁不住她的身后飘,为了不太尴尬我转到另一扇窗边,尽量不去想我身边那两件湿漉漉的东西,但它们却总是滴打滴打地提醒着我它们的存在。叶小愁的妈妈不看我只是坐在病床上轻轻晃着双脚,我听到她在哼着什么歌只是听不出她唱什么。我始终无法喜欢叶小愁妈妈的这种样子,但现在我知道自己没办法逃避。
阿姨,我不知道你说的了解是什么,我也知道叶小愁还小,和她在一起不对,但是……
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叶小愁的妈妈打断了我的话,她拍了拍身下的床,示意我也过去坐。我没有动,她便踢掉脚上的鞋子把脚收到了被子里,身子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好像已经睡去。
有一个女孩,不,应该是女人了。只是她从来不长大,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想要什么。老天可能对她很好,给了她很多,她也都接受了,可是时间久了她依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习惯了接受。每次她得到一样东西时都会想这一定是最好的、最适合她的,只是当她又得到另一样东西时,她又会觉得那个才是最好的最合适她的。女孩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可是女孩却慢慢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满足。她已经不甘心她自己所得到的,她认为凡是她看中的东西都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不管她是否真正需要、真的适合,哪怕是别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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