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检察官的惊呼,法水报以讽刺的微笑:「这不足为奇。凶手首先依照玩偶的步幅行动,然後再让玩偶踩踏一遍,自然就能消除自己的脚印。至於之後的出入,则完全踩在玩偶的脚印上行动。不过,昨夜这具玩偶最原始的位置如果不是在门口,那就表示它昨夜并未离开过这个房间一步。」
「岂有此理!」熊城忍住怒气,「你如何证明脚印的先後?」
「这是最简单的减法。」法水反唇相讥,「假设最初的位置不是在门口,就无法一贯说明四道脚印为何留下,也就是说,从门口至窗边的两道脚印会多出一道。然而,假设玩偶最初是在窗边,并踩著凶手的脚印走出室外,然後再回到原来位置,那就必须再度走向房门上锁。可是大家也看到了,玩偶是在门前转弯至现在所在的位置,剩下的一道脚印就完全多馀。那麽,如果往返一圈是为了掩饰凶手的脚印,为何必须从该处再回窗边呢?而如果玩偶置於窗边,又如何能让它锁门?」
「玩偶锁门?」检察官呆了呆,大叫。
「除了它,还有谁能锁门?」法水的语气热烈,「不过这方法倒是没什麽新意,凶手还是十年如一日的老套手法!利用绳线。现在就来实验一下我的猜测是否正确。」
首先将钥匙塞入门内。
十几天前,法水的实验在圣阿雷基赛修道院的吉娜达房间获得成功,这次也能办得到吗?感觉上似乎相当危险,那支旧式长柄钥匙突出门把之外,想重现上次的技巧几乎是没有办法。
在两人的注视下,法水叫人准备了长线,由外侧锁孔穿入室内,先缠绕在钥匙的圈状左侧,紧接著从底下往上缠绕右侧,再由上方勾住圈状左根部,剩馀部分绕在检察官身上,尾端则再度穿过锁孔,垂至外面走廊。
「假设支仓是那具玩偶,并从窗边走过来。在这之前,凶手必须先测量好放置玩偶的正确位置!不论如何,一定要其左脚在门槛边停住。因为若左脚停在该位置,就算右脚接著移动,途中也会被门槛挡住,所以能藉作用力以右脚为轴心,让左脚逐渐後移,等到完全转为横向时,就与房门平行前进。」
接下来,法水让熊城在门外拉住两条线,检察官则向墙边的玩偶走去。等检察官经过门前,钥匙在其後方时,法水叫熊城拉动线头,这时检察官的身体推著紧绷的线前进,圈形的右侧被拉动,钥匙开始旋转,当扣锁打开的同时,长线也从钥匙上断掉。
熊城拿著两条断线出现,不甘心似地叹息出声:「法水,你实在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人!」
「但是这并不能证明玩偶是否离开过这个房间。还有,对於多出来的那道脚印,我的观察仍不够。」法水暂时搁下最後的疑点,拉开玩偶衣裳背後的拉链,打开对开式的小门观察体内的机械装置。那像是集台了数十个时钟的极巧妙设计,在大小不同、不可计数的重叠齿轮中,有数层自动的复杂方向机,让关节活动的金属细棒泛射光辉,其间可见到螺旋状卷起的突起与控制器。
熊城紧接著闻嗅玩偶全身,并用放大镜找寻指纹与指模,但似乎一无所获。
法水等熊城结束後说;「我多少了解玩偶的性能,它应该只能够前进、停止、挥手、握放物件,就算它能走出这个房间,要雕刻那种伤纹根本不可能,要模仿丹尼伯格夫人的笔迹更是近乎妄想。」
法水说出思考後的结论,但是,很明显地,他心中有著取代逐渐淡去的玩偶影像、无法彻底拂去的疑问:「不过,熊城,凶手为何要布置成似是由玩偶来锁门的样子呢?当然,这样做可能是为了让事件更加神秘,或是要炫耀自己的优异手段。但是,若要强调玩偶的神秘感,与其利用这种布置手法,还不如敞开房门,留下手指上沾有柳橙汁的玩偶。啊!凶手为何留下细线与玩偶诡计给我呢?」他的表情明显因怀疑而苦闷,不过却又紧接著说,「不管怎样,先看看玩偶的行动再说。」法水眼眸里的光采随著这麽说的同时消失了。
不久,玩偶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机械特有的笨拙姿势开始前行,每踏出一步就响起铃铃、铃铃的呢喃般美妙声音。那是金属线震动的声音,一定是装置於玩偶体内某处,在体腔产生共呜。这样一来,依照法水的推理,玩偶虽然能免去被审判的命运,但是左右事件的关键却在於这个声响。
在这个重大发现之後,三人走出放置玩偶的房间。
法水最初的意思好像要接著调查楼下的药物室,不过他忽然改变念头,进入排列著古老盔甲的拱廊中,站立在圆廊敞开的门口,凝视前方。圆廊对面墙上是两幅惊人的渎神石灰壁画,右侧是,图上最左端站著脸色苍白的马莉亚,右方聚集《旧约》的先知们,每人均以手掌掩面,站在中间的耶和华则以充满性欲的眼神望著马莉亚。左侧是图上右端以鲜明的线条画著在十字架上死後僵硬的耶稣,懦弱卑怯的使徒们正害怕地走向前。
法水寻思片刻,将取出的香菸又放回菸盒,忽然问:「支仓,你知道波德定律吗?就是将海王星以外的其他恒星与太阳的距离用简单的倍数公式算出的定律。如果你知道,你认为该如何利用在这处拱廊?」
「波德定律?」检察官惊讶地反问。法水多次令人费解的言行让他忍不住和熊城对望一眼。 「那得看你对这两幅画如何评价了。这种对圣经辛辣的讽刺,你认为如何?我想,喜欢这类画作的费尔巴哈(编注:L。A。Feuerbach,西元一八○四至一八七二年,德国哲学家),应该是像你一样的善辩者。」
但是对检察官的话,法水只是报以微笑。
走出拱廊回到尸体所在的房间时,有个惊人的消息正等著他们——管家川那部易介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昨夜与负责图书的久我镇子一起照顾丹尼伯格夫人,因此熊城对他的怀疑也最深。知道易介失踪後,熊城满意地搓著双手说:「我的讯问在十点半结束,接著他陪鉴识课员去采集指纹,这麽说,他失踪的时间应该是当时至现在——一点——之间了。对了,法水,听说这个是斗易介为模特儿塑造的。」熊城指著房内的雕像,又接道,「这次事件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也知道那位侏儒驼子在这桩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真是愚蠢的家伙,竟然没注意到自己那种明显的特徵!」
法水轻蔑地望著熊城,只是淡淡回答;「真的是这样吗?」
然後,法水走向与立法者座像背对背站立的佝楼雕像面前:「喔!这位驼子已经痊愈了啊!这实在是很奇妙的巧合,在门上的浮雕中,他接受耶稣的治疗,进门後便完全痊愈,而且,这男人一定已经变成了哑巴!」
他在最後一句话加强语气,但神情却似感到一阵恶寒,动作显得相当神经质。
然而,雕像依然没变,有著一颗扁平大头的驼子只是眯著眼,眼角湛出一抹狡猾的笑意。
这时,似乎有所发现的检察官用手势招呼法水,让他看桌上的纸片。纸片上逐条写著检察官列出的问题。
一、法水在大楼梯上说过知道佣人听到常态下应该听不见的声响,结论呢?
二、法水在拱廊看见什麽?
三、法水为何扭亮桌灯,计量地板?
四、法水对德蕾丝玩偶房间的钥匙为何执著於反面解释?
五、法水为什麽不急于讯问降矢木家人?
读完後,法水莞尔,在一、二、五底下划上破折号,写下答案,接著又写下「万一有幸,或许能发现可以指证凶手的人物」(第二或第三桩事件)
检察官吃惊地抬头。法水接著写上第六个疑问的标题,在下方填上:盔甲武士基於何种目的必须离开楼梯旁?
「你已经明白了?」检察官瞠目,反问。
这时,房门静静打开,第一位被传唤的久我镇子进入。
三、尸光不会无故……
久我镇子约莫五十二、三岁,是前所未见的典雅女性。脸部线条极端细致,彷佛用凿子修饰过一般,只能说是相当难求的容貌。神情时而紧绷,但从中却展现这位老妇人无法撼动的钢铁般意志,恰似在隐匿的静谧影像中闪炽著火焰。
法水一开始便感受到这位妇人的强烈精神力与她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
「你一定想问为什麽这个房间里很少家饰吧?」镇子一开口便问。
「在这之前是空房吗?」检察官打岔。
「与其说是空房,不如说是不开放的房间。」镇子毫无顾忌地订正,并从腰带间取出香菸,点著:「你们或许也听说过,之前连续三次的离奇死亡事件都是发生在这个房间。因此算哲先生自杀後,就将这个房间永久封闭,里面只留下雕像与床铺。」
「不开放的房间?」法水的表情复杂,「不开放的房间昨夜为何开放?」
「是丹尼伯格夫人的命令,她怯弱的心灵导致自己不得不选择这里当作最後的避难所。」镇子说出这句带著凄厉意味的话语後,开始叙述逐渐弥漫宅邸的异样气氛。「算哲先生过世後,家族里的每个人都失去冷静,即使是从未起过争执的四位外国人也慢慢地沉默寡言,互相防备的态度日益浮现。从这个月开始,每个人几乎很少离开自己的房间,尤其是丹尼伯格夫人,她的情况只能说是近乎疯狂,除了她信赖的我与易介以外,她不让其他人送食物到她房间。」
「你是怎麽解释他们恐惧的原因呢?如果是个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还有话说,可是那四人应该没有所谓的遗产问题吧?」
「原因我不清楚,但我能确定他们四人都感觉到自己有生命危险。」
「所谓进入这个月以後益形严重的气氛是?」
「如果我是史维登堡或约翰卫斯里就好了(编注:史维登堡,E。Swedenborg,十八世纪的瑞典神学家,据称拥有灵魂离体经验;约翰卫斯理,John Wesley,十八世纪卫理公会的创立者,因被圣灵感动而有得救重生的经验)。」镇子讽刺地说,「我不明白丹尼伯格夫人在那样的恐惧之下是何等心碎地想逃离,但是,以结果而论,经由夫人的指导,出现了昨夜的神意审判会。」
「神意审判会?」检察官问道。镇子的黑色和服让他有强烈的压迫感。
「算哲先生留下了一件奇异的东西,据说是马克连布尔格魔法之一——荣光之手,亦即将绞刑者之手掌腌渍後予以乾燥的每根手指加上同是因绞刑而死的犯人之脂肪所制成的尸体腊烛。点燃腊烛时,如果是有邪心之人,随即会全身颤抖,害怕得晕倒。神意审判会在昨晚九点整开始,出席者除了家主旗太郎先生之外,还有那四位外国人,以及我与纸谷伸子小姐。当然,押钟夫人 (津多子)也在这里短暂逗留,不过昨天一早就回去了。」
「那麽,烛光是射向谁呢?」
「就是丹尼伯格夫人自己。」镇子放低声调,打了个哆嗦,「那奇妙光线既非白昼的阳光,也非黑夜的灯光。腊烛发出气喘般的嘶嘶声开始燃烧,在渐形扩大的火焰中有苍铅色之物蠕动。随著它点燃一根、两根腊烛之时,我们全都丧失了分辨周遭状况的能力,彷佛漂浮在半空中。等到全部点著,就在那几乎令人窒息的瞬间,丹尼伯格夫人神情凄厉地瞪视前方,口中叫著令人恐惧之语——无庸置疑地,她确实看见了。」
「看见什麽?」
「她叫著『啊!算哲……」,同时萎倒在地。」
「什麽,算哲?」法水的脸色霎时转为苍白,但是随即又恢复镇静,冷冷地说:「这种讽刺未免过度戏剧化。想从其他六人中发现邪恶的存在,反而是自己倒地。我很希望亲手点著『荣光之手』,看是什麽东西让她叫出算哲博士……」
「你认为这样做,那六个犬类般的人就会吐实?」镇子藉彼得(编注;耶稣的十二使徒之一)的名言强烈反击,「不过,你很快就会明白我并非是醉心神灵的人。丹尼伯格夫人没多久就清醒过来,但却血色尽失,苍白的脸庞汗流如雨,绝望地挣扎并颤抖地说著『终於来了,一定就在今夜』,然後要我和易介送她来这个房间,并表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非常了解她急於逃离逼近眼前之恐惧的心情。那时是十点左右。然而,就在当晚,她的恐惧被实现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其他因素让她叫出『算哲』这个名字吧?」法水再度提出心中的疑惑,「事实上,夫人临死前所写、有『德蕾丝』字样的纸条掉落在床铺底下,所以我认为当时她或许产生幻觉,或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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