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检察官与熊城两人随即不由自主地呻吟出声,因为,两者竟是分毫不差地符合!
法水喝了一口佣人送来的红茶,开口说:「实在太厉害了!凶手的智慧真令人惊讶。这张信笺在一年以前就已经是现在这样——在那之前,照相乾板中存在著隐藏在事件背后的疯狂内容!……你们回想一下押钟博士的陈述,不,就算只看这个也能知道算哲在完成遗嘱后,在上面撒下古代使用於军令上的铜粉。熊城,於暗处在铜上以照相乾板显像,会出现自我发光的性质,不是吗?啊!这桩恐怖悲剧的序幕已经能够解读了。
那天晚上,算哲把撕碎的那张遗嘱置於下方,将两张遗嘱一起收入金库抽屉内。不过,在那之前,凶手已事先在那黑暗的金库底部铺上照相乾板。如此一来,算哲在翌晨开启金库,当著列席的众人面前取出已被显像的撕毁遗嘱烧毁后,到将剩下的一张遗嘱放入金库之前,在这段时间内就必须有人拿走已显像的照相乾板。就在那样短暂的时间里,浮士德博士与恶魔签订了契约。虽然只凭直觉与预兆判断,我也知道被烧毁的那张就是我梦想的陈尸启示图的另外一半,而所有事件就是以其为座标中心点,在那幻想性的空间里卷起恐怖的漩涡。」
「不错,那照相乾板有著无限的神秘。不过,重点是,当时列席的人,是谁将乾板取出。」熊城双手无力下垂,脸上浮现浓厚的失望神情,「当然,事到如今,根可能没有人会记得这件事吧!那么,割痕和照相乾板的关系呢?」
「那是师法罗杰·培根(一二一四年至一二九二年,英格兰修道士,名气响亮的魔法炼金术师,更是高明的科学家,传说在十三世纪就发明了火药及其他物品)的智慧。」法水平静地说,「如果看阿布里诺的《圣僧奇迹传》,上面记载著培根在吉尔福特教堂於尸体背部显现精密的十字架之故事。另一方面,如果考虑到培根将自动起火的铅(将氧化铅加热密闭之物,一旦接触空气,会发出如舌头般的红色闪光引燃)用硫磺与铁粉包裹而制造出的投掷弹,就必然会暴露出艺术诅咒魔法的真相,同时也揭明本事件中割痕形成的原因。
熊城,你知道在心跳即将停止之前,皮肤和指甲不会出现活体反应吧?另外,在休克死亡之际,全身的汗腺会急遽收缩,如果该部分的皮肤照射到具闪光性的火焰,就会留下有如用手术刀切割般的割痕。没错,在丹尼伯格夫人垂死之际,凶手就是在照相乾板上运用了这种方法。凶手先从乾板上割下两个徽纹,利用酸在四周轮廓蚀刻橄榄冠图案,然后将之叠合,在其空洞里制造自动起火的铅,如果迅速贴近太阳穴,自动起火的铅闪光便会燃烧而留下割痕。熊城,你一定觉得无聊吧?所谓的艺术诅咒魔法只是幼稚的前期化学,可是其神秘的精神却在短期内产生化学记号,并利用玩偶进行。」
因此当玩偶的存在有如泡影消失时,当然必须认为丹尼伯格夫人写下玩偶名字的纸片乃是凶手刻意放置的。但是,凶手如何取得那特殊的签名呢?另外,如果要追究照相乾板,还需要往前追溯至神意审判会,寻找出其出处。
法水沉吟不语,然后,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管已是深夜时刻,仍派人传唤伸子过来。
「我想你们是为了这件事传唤我的吧!」坐下后,伸子主动开口,态度还是同样开朗温情。「昨天雷维斯先生突然公然向我求婚,而且还要我尽快回答……」
她的话尾逐渐消失,彷佛过度哀伤於人生无常,不久,她从怀中取出某些东西。
看见那样辉煌灿烂的东西,三个人当场愣住。那是两支发簪,一支上面是红宝石,另一支则是祖母绿,各镶嵌在白金台座上,应该有一百二、三十克拉吧!多角棱的刻面闪闪发光。
伸子有气无力地叹息,蠕动沈重的舌头:「黄色祖母绿代表吉祥,红宝石当然代表凶兆,雷维斯先生要我以此表示是否答应他的求婚,希望我能在演奏时插在头发上。」
「那么,让我猜猜看!」法水狡猾地眯起眼,不知何故,胸口剧烈地起伏,「为了躲避雷维斯,你曾经逃入树皮亭。」
「不,对雷维斯先生的死,我没有必要负道德上的责任。」伸子激动地道,「事实上,我插上了祖母绿发簪,打算与他一起走下这座赫兹山(传说中妖魔们举行瓦布里基斯飨宴的山)。」她接著凝视法水的脸孔,哀怨地接著说,「请你告诉我真相,如果他是自杀,那么我既然插上祖母绿发簪,就绝对与我……」、
当时法水脸上的黯郁神情一扫而光,转而浮现苦恼之色。所谓的黯郁神情一扫而光,绝对是因为本来存在他心中的一项假设被伸子方才的一番话完全粉碎。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他杀。」法水沉痛回答,「不过,之所以传唤你前来的原因无他,只是想请教一件事。——去年算哲博士公布遗嘱的时候,究竟是谁先抵达?」
已过了将近一年的事情,照理说,伸子应该会摇头才是。可是法水含有深意的一句话却好像让她想到了什么,随即出现异样的动摇神色。
「那是……是……那个人。」伸子的表情苦闷扭曲,好像正与不想说出来的欲望剧烈缠斗,久久,才似乎下定决心,毅然地望著法水。「现在我真的不能说出来,不过,稍后我会写在纸条上告诉你。」
法水满意地颔首,结束对伸子的讯问。
熊城对法水并未追究在今天的事件中被所有不利证词环绕的伸子似乎相当不满,但他最终还是以探索隐藏在照相乾板中的秘密为最后手段,准备重现神意审判会当时的情景。
在那之前,法水要求便衣刑警向镇子问清楚当时七个人各自的位置。当时只有丹尼伯格夫人单独坐在一侧,中间隔著荣光之手(用绞刑死刑犯之尸体浸渍后再乾燥之物),对面由左而右是伸子、镇子、赛雷那夫人、克利瓦夫夫人、旗太郎,五人隔著相当距离围坐成半圆形,只有雷维斯呈略蹲坐状、坐在半圆顶点的赛雷那夫人前面,而且六个人皆背向入口房门。
进入之前举行神意审判会的房间后,熊城从铁框内拿出荣光之手,其手指的颤抖让人感受到无限恐怖。彷佛正在嘲笑什么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曾经属於人体的一部分。荣光之手像是混合许多杂色与奇怪形状,也像是使用在盆栽上的特殊造型的木头,皮肤的颜色看来既像一整面有细碎龟裂的羊皮纸,也像日本古书的封面,想看出肉体痕迹根本是缘木求鱼。另外,每一根插在指头上的尸体腊烛都有固定的方向和记号,光泽稍显混浊,但是外观与一般的白腊烛并无两样。火舌从边缘逐次移动时,尸体腊烛随即发出霹啪的熟悉呢喃声点著,赭红——恰似稀释的鲜血色泽——的光线扩散至房内各个角落。不久,坐在丹尼伯格位置上的法水眼中开始蒙上异样翳影,那似乎是带有一股特殊气味的雾,逐渐由底部包裹住五根腊烛,火焰开始晃摇闪动,室内光线很快转为昏暗,在同一瞬间,法水开始调查每一根腊烛,发现五根尸体腊烛的底部——中央的三根两侧、两端的两支内侧!各有一个令人费解的微孔。
见到这情形,熊城随即打开电灯开关,异样的雾立刻变成法水病态探究的云。
没多久,法水脸上浮现微笑,回头望著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微孔的存在可说是一种掩饰。由於各烛芯孔相通,自其中导出的腊蒸气会沿著腊身往上冒,这样一来便会在丹尼伯格夫人面前形成一道蒸气墙,而中央的三支烛火闪动则令光线转为昏暗,因此,位於圆阵中央的赛雷那夫人离正常的两端烛火最远,从丹尼伯格夫人的位置完全看不见。另外,两端的两支腊烛受到来自两侧的蒸气煽动,火焰朝侧面横倒,光线的位置更偏,因此,对丹尼伯格夫人来说,圆阵两端的两人也因光线遮挡而无法看见脸孔。也就是说,旗太郎、伸子、赛雷那夫人这三个人即使中途离开这个房间,丹尼伯格夫人都不会察觉。
而且其他人因这种异常的气氛,很可能也丧失对四周情况的辨别力,因此当然也无法发现。这么一来,伸子在丹尼伯格夫人倒下后立刻从隔壁房间拿水过来这件事就值得商榷了,她可能早就离开房间,并预知会发生这种事而准备好水。不过,这项推测只是指出某种行为的可能性,当然并无证据。」
「这些微孔应该是凶手动的手脚没错。」检察官紧缩下巴,反问:「但是,当时丹尼伯格夫人叫出『算哲』后倒地,我认为应该不只是那个女人的幻觉使然。」
「完全正确,绝对不只是单纯的幻觉。丹尼伯格夫人绝对是具有里伯所谓的第二视力者,也就是能藉著错觉产生幻觉作用的能力者。圣德蕾莎称此为『乳香入神』,若是隔著薰烟或蒸气观看,影像会更鲜明、更具立体感,而且这个残像有时会化为奇怪的样貌。也就是说,在这个情况下,丹尼伯格夫人从两端腊烛见到位於内侧的两个人——镇子和克利瓦夫夫人——之脸孔会因为凝视而呈现复视重叠,然后很可能由於错觉而令丹尼伯格夫人产生幻视。这一点被里伯称为人类精神最伟大的神秘力量,特别是在中世纪,这种能力被视为最高贵的人性特徵。丹尼伯格夫人一定是与昔日的珍妮·塔克或圣德蕾莎一样,具有歇斯底里性的幻视能力。」
法水的推理就这么活跃逆推,推定当夜在突出窗框蠢动、掉落照相乾板者,除了之前推定的津多子外,又加上旗太郎等三人。这时的法水正处於绝佳的战斗状态,彷佛能听见他那剧烈的神经运动脉动,或许,事件在今夜就可以宣告结束。
之后,法水三人沿著昏暗走廊回到原来的房间时,先前伸子答应的回答正等待著他们。
在神意审判会的绳圈内,受到浓厚嫌疑包围者只剩四个人,而现在伸子就在这群人中投下最后的王牌!
法水嘴唇乾燥,拿著信封的右手莫名颤抖著,在心里呐喊:伸子呀!命运之星躺在你胸前!
三、父呀!我也是为人之子
去年公布遗嘱时,其中一定有最早出席、在算哲抵达前从金库内取出显像被撕毁之遗嘱内容的照相乾板的人物。正因如此,紧握著写有此人名字之信封的法水,内心当然会呐喊了。但是当他拆开信封,看完内容的一瞬间,不知为何,法水眼中的神采消失了。紧绷的身体突然间松弛下来,纸条无力地飘落在桌上。
检察官吃惊地拿过纸条来看,发现上面并无人名,只写著一句话。
——以前姿蕾身上有窃听筒。
(注)
一、姿蕾:最早出现在歌德《浮士德》中,葛雷特亨所唱的民谣。当时因为浮士德送她戒指,导致她步入悲惨的命运。
二、窃听筒:最初设置於西班牙宗教栽判所。在乌法的电影中,梅第尔尼西曾窃听威林顿的谈话内容。
「原来如此,窃听筒吗?了解其可怕的应该只有伸子了。」法水苦笑地不住点头,「如果是浮士德博士的隐形窃听筒,那么不论任何地点或场所都能将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因此,若稍微不注意,难保伸子不会陷入与葛雷特亨同样的命运。无论如何,绝对必须以某种方法制裁那只亚心鬼的耳朵。」
「这件事暂且不谈。关於你重现神意审判会的事情。」检察官脸上有重重疑惑的暗影晃动,「你说丹尼伯格夫人是第二视力者,还说凶手预期了其幻觉。但是,就算能轻易预测这种精神方面的超形而上形式,你的论点还是非常暧昧,也缺乏证据。」
法水夸张、讽刺地叹息出声,凝视检察官:「我又不是席尔修。我并非将丹尼伯格夫人予以神秘的英雄化,也不是说她如同史威登堡或奥雷安的少女那般具有慢性幻觉偏执症,只是因为她的某种官能过度发达,此官能偶然遇到有机刺激,将会在视觉上出现技巧性的抽象图案,也就是将漠然分散之物集中为一项现实。还有,支仓,佛洛伊德也拟定了『所谓的幻觉乃是受到压抑的愿望之象徵性描绘』。当然,丹尼伯格夫人的状况是因为对算哲的禁令之恐惧,也就是起因於与雷维斯的不轨恋情。所以凶手才能得知要引起她的幻觉之条件必须是熟知其中经纬者,进而想出在尸体腊烛施以微妙诡计,藉此诱导她轻微地自我催眠。不过,支仓,这种所谓潜意识状态的观念却赐予我荣耀……」
法水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语,开始默默沉吟。经过了几根菸的,他似乎捕捉到一个想法,紧急叫人传唤旗太郎、赛雷那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