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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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怪客-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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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床沿坐起身来,伸手抓来电话。 
  “给我接长途电话。”他茫然地看着鞋子在白色床单上造成的红土印。“大内克区一百六十六J号……大内克区,没错。”他等了一会儿。“长岛……在纽约,笨蛋,听过这地名吗?”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和他母亲接上线了。 
  “唉,我在这里。你还是礼拜天出发吗?你最好……唔,我骑骡子跑了一趟,也快把我累坏了……唉,去看过大峡谷了……好,不过颜色是有点玉米黄喔……不论如何,你那边的情形如何?” 
  他开始大笑。踢掉鞋子,拿着电话滚躺在床上时,仍笑个不停。她正告诉他说,她一回到家就发现队长正在款待她的两位友人——她在前一晚遇见的两位男士——他们两人顺道来访,以为队长是她父亲,而且一直错到底地交谈下去呢。 
   
   


7



  盖伊躺在床上,一手撑着头,两眼凝视着一封用铅笔写来给他的信。 
  “我想我只有再叫醒你一次的机会,下次要等很久以后了。”他母亲说。 
  盖伊拾起发自棕榈滩的信。 
  “也许不会那么久,妈。” 
  “明天你的班机几点起飞?” 
  “一点二十分。” 
  她弯下身子,多此一举地把床单边塞折起。 
  “我想你不会有时间去见见艾索吧?” 
  “噢,我当然会去见她,妈。” 
  艾索·彼得森是他母亲的一位多年老友,她是盖伊的钢琴启蒙老师。 
  发自棕榈滩的信是布瑞哈特先生写来的。他争取到那份委托案了,布瑞哈特先生也说服了董事会接受百叶窗的设计。 
  “今天早上我煮了些好喝的浓咖啡,”他母亲站在门槛上说。“想在床上用早餐吧?” 
  盖伊对着她微笑。 
  “想啊!” 
  他又细读了一遍布瑞哈特先生的来信,随后把它放回信封里,再慢条斯理地把信撕得粉碎。接着他拆开另一封信。信纸一张,有着潦草的铅笔笔迹。信尾过于花俏的签名让他又笑了起来:查尔士·A·布鲁诺。 

  亲爱的盖伊: 
  我是你的火车之友,记得吗?那天晚上你把书遗留在我房间里,我在书中找到一个得州的地址,我相信那仍是正确的地址。将会把书寄还给你。我自己看了书中的一小部分,竟不知道柏拉图留下这么多的对话。 
  非常高兴那天晚上能和你共同进餐,希望你能成为我的朋友。在圣塔菲能见到你将是一大乐事,如果你有可能改变心意。我的地址是:新墨西哥州圣塔菲市拉芳达旅馆。至少这地址在下两个星期内不变。 
  我一直想着我们为几桩谋杀案构想的点子。计划可以执行,我敢很肯定的说。我无法向你表达出我对这点子最高度的信心!虽然我知道这话题引不起你的兴趣。 
  你和你老婆怎么样了?这件事可是非常有趣呢。请尽快回信。除了在艾尔帕索掉了钱包(就在一家酒吧外,在我眼前被偷走)之外,没有值得一书的事发生。不喜欢艾尔帕索,谨向你致歉。 
  希望很快有你的回音。 

                    你的朋友 
                   查尔士·A·布鲁诺 

  附记:很遗憾那天早上睡晚了,错失和你道别的机会。 
                         C.A.B 
  不知为何,这封信令他很高兴。想起布鲁诺的自由自在是一大乐事。 
  “玉米泥!”他心情愉快地对他母亲说。“不要在我的炒蛋上放玉米泥!” 
  他穿上一件他最爱,但就天气而言过厚的旧袍,又拿了《梅特嘉夫星报》和附了滑轮的床上用餐桌,坐回床上去。 
  餐毕,他淋了浴,更了衣,仿佛这一天有什么事他必须去做似的,但其实没有什么事。昨天他去拜访过卡特·莱特一家人了。他本该去见见他儿时的玩伴彼德·里格斯的,但彼德现在在新奥尔良工作。他心里纳闷着,蜜芮恩在做什么呢?或许正在她家后廊上修着指甲,或是在跟某个钦慕她、将来想和她一模一样的邻家小女孩玩西洋棋。蜜芮恩绝不是在计划发生变时会静思默想的人。盖伊点了一根香烟。 
  楼下传来一阵轻柔、间歇的“哐噹”声,那是他母亲或厨子珥丝琳正在清理银器,让它一件件掉成一堆的声音。 
  他为什么不今天就前往墨西哥呢?接下来无事可做的二十四小时将会非常凄惨,他知道。今晚,他叔父,也许加上他母亲的几个友人会来拜访。他们都想要见见他。他上一次返乡,《梅特嘉夫星报》以一栏的篇幅登载了关于他和他工作的事,提及了他那笔因战事而无法利用的罗马大奖,也提及他设计的匹兹堡商店和芝加哥医院增建的小医务室。他记起在纽约的那个寂寞的日子,当这份剪报随着他母亲的信寄到他手中时,他还因此几乎觉得自己十分重要。 
  一股突如其来想写信给布鲁诺的冲动,促使他在工作台前坐定,但是手握着笔,他立即明白自己无话可说。他可以想见布鲁诺身穿那身褐棕色套装,肩上背着相机,步履蹒跚地爬上圣塔菲的某个濯濯山丘,咧着一嘴烂牙,笑看某件东西,不稳地举起他的相机,按下快门等景象。可以想见布鲁诺口袋里放有得来容易的一千元,在酒吧内坐着等他母亲的到来。他需要跟布鲁诺说什么?他盖上钢笔笔套,把笔扔回桌上。 
  “妈?”他叫着。他跑下楼去。“下午去看场电影,你说好吗?” 
  他母亲说她这一周已经看过两场电影了。 
  “你向来不爱看电影的嘛。”她责骂他说。 
  “妈,我真的想去看啦!”他笑着坚持己意地说。 
   
   


8



  这天晚上大约十一点的时候,电话铃声大作,他母亲接了电话,然后走进客厅来叫他,在座的尚有他叔父、叔母、瑞奇和泰依两位堂兄弟。 
  “是长途电话。”他母亲说。 
  盖伊点点头。铁定是布瑞哈特打来的,要求他做进一步解释。盖伊当天已经写回信给他了。 
  “喂,盖伊,”电话里的人说。“我是查理。” 
  “哪一位查理?” 
  “查理·布鲁诺。” 
  “噢——你好吗?谢谢你准备把书寄还给我。” 
  “我还没寄出去,但我会寄的。”布鲁诺的腔调带有盖伊记忆中他在火车上的那种酒醉的开心感。“要来圣塔菲吗?” 
  “我恐怕不能去。” 
  “棕榈滩那儿怎么样?过几个星期我可以去那里拜访你吗?我想去看看它的样子。” 
  “抱歉,那件事吹了。” 
  “吹了?为什么?” 
  “一言难尽。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是为了你老婆?” 
  “不,不是。”盖伊觉得有些不快。 
  “她要你留下来陪她?” 
  “是,多少算是。” 
  “蜜芮恩要跟着去棕榈滩?”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让盖伊吓了一跳。 
  “你还没办好离婚手续,嗯?” 
  “正在办。”盖伊简洁地说。 
  “没错,我会付这通电话的钱!”布鲁诺对某个人大声喊叫。“天哪!”口气厌恶。“听着,盖伊,你为了她而放弃那份工作吗?” 
  “也不全是为了她。没关系,反正结束了。” 
  “你得等那孩子出世后才办得成离婚手续吗?” 
  盖伊什么也没说。 
  “另一个男人不娶她了,啊?” 
  “噢,是呀,他——” 
  “耶?”布鲁诺挖苦地打断他的话。 
  “我不能再多谈了,今晚我们家有客人。祝你旅途愉快,查理。”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谈?明天吗?” 
  “明天我不会在这里。” 
  “噢。”此刻布鲁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盖伊希望他正是这样。接着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再响起,语带阴沉的亲密感。“听着,盖伊,如果你要将任何事处理妥当,你知道,只要给个指示就行了。” 
  盖伊皱起眉头。一个问题在他脑中成形,他立刻便知道答案。他记起布鲁诺的谋杀计划。 
  “你想要什么,盖伊?” 
  “什么都不要。我很知足,明白吗?” 
  其实布鲁诺的表现是酒后的虚张声势,他心想。他为什么该有一本正经的反应呢? 
  “盖伊,我是说真的。” 
  电话里的声音含糊不清,酒醉的程度更严重了。 
  “再见,查理。”盖伊说。 
  然后他等着布鲁诺先挂上电话。 
  “听起来一切不是很顺利的样子。”布鲁诺挑衅地说。 
  “我看不出来这关你什么事。” 
  “盖伊!”声音是带泪哭泣的呜咽声。 
  盖伊正准备开口,电话里传来喀喇一声,便沉寂无声了。他有股冲动想叫接线生追查这通电话的来处,继而一想,这是布鲁诺酒后的虚张声势,无聊之举。但布鲁诺有他的地址让他苦恼不已。盖伊将手重重地穿过头发,走回客厅。 
   
   


9



  刚才对安说的有关蜜芮思的所有事情,盖伊心想,并不如他和安一同站在石子路上这项事实重要。他牵着她的手漫步,凝视四周全然异国情调的景致——一条两旁巨木林立,好似法国香榭丽舍大街的宽广大道、数座竖立于台座上的军事雕像、和再远一点一些他不熟知的建筑物。安仍低头走在他身旁,几乎是在配合着他慢条斯理的步调。两人的肩头擦撞了一下,他便注视着她,看她是否正要开口,说他的决定正确,但她双唇未启,仍若有所思。她在颈背处用银带束着淡黄色秀发,发丝在背后吹来的风势下轻柔的飘动。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的第二个夏天,阳光才开始晒黑她的面庞,所以她的肤色差不多跟她的发色一样。不久,她的肤色会比发色还深,但盖伊最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像件白金制品似的。 
  她转身看他,嘴角现出一抹忸怩的笑容,因为他一直盯着她看。 
  “你无法忍受这情形吧,盖伊?” 
  “是的。别问我为什么,我无法忍受。” 
  他看见笑容在她脸上停滞,还加添了困惑,或者苦恼。 
  “放弃这么大的案子有些可惜。” 
  现在这件事令他担忧不已。为了这件事,他感到精疲力竭。 
  “我就是很讨厌她。”他平静地说。 
  “但是你不该讨厌任何事物。” 
  他做了个神经紧张的手势。 
  “我很讨厌她是因为我在我们散步的时候告诉了你这一切!” 
  “盖伊,别这样!” 
  “她从头到脚都令人讨厌。”他直盯着前方继续说着。“有时我认为我痛恨世间的一切。就是有她这种人,才让大家说美国长不大,说美国奖励贪读。她这类型的人会去看粗俗的电影,模仿剧中人的举动,看杂志连载的爱情故事,住别墅型平房,督促她老公今年赚更多的钱,好让她明年能分期付款买东西,破坏邻居的婚姻——” 
  “不要说了,盖伊!你说这些话就像个孩子似的!”她抽身离开他。 
  “而我曾爱过她的事实,”盖伊补充说,“爱过她一举一动的事实,让我感到恶心。” 
  他们停下脚步,彼此相视。他必须说出这些他此时此地才说得出口的最丑恶的事。他也想体验因安的不赞同而带来的苦痛,或许他是想体验她转身离去,留下他一人继续散步的苦痛感。她曾有一两次在他不可理喻的时候离他而去。 
  安开口时,那种疏远、呆滞的音调令他感到害怕,因为他觉得她可能会遗弃自己,再也不回来了。 
  “有时我相信你仍爱着她。” 
  他笑了起来,她态度随即软化。 
  “对不起。”他说。 
  “噢,盖伊!”她再度伸出手,像是恳求的手势般,他握住她的手。“但愿你能长大!” 
  “我在哪本书或杂志上看过,它说人的情感不会成长。” 
  “我不在乎你看了什么报导。人的情感会成长的。如果必要,我会向你证明这一点。” 
  他突然感到安心。 
  “我现在还能想什么呢?”他压低声音,顽固的问道。 
  “就想你从未如此这般与她毫无瓜葛呀。盖伊。你认为你该想什么?” 
  他把头抬得更高些。一栋建筑物顶端有个粉红色大招牌:“第二十卷”。他突然好奇得想知道它指的是什么,想要问问安。他想问她,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时,一切变得轻松简单多了,但他此时拉不下脸来发问,而这个问题反正也可能是修辞性的疑问,安无法以言词回答,因为答案就正是安啊。遇见她的那天真好,那个下雨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纽约艺术学会脏兮兮的地下室,然后跟他惟一看到的人说话,那人穿着中国式红雨衣,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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