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都会被稍嫌薄弱的体格和俊秀的容貌给毁了,格兰特就不禁有点难过。但愿到时
他动物性脂肪细胞组织里,仍能保有他的幽默。等格兰特返回苏格兰场,手上已经
握有搜索令,批准逮捕3 月13日晚上在沃芬顿戏院外杀了亚伯特·索瑞尔的凶手—
—乔瓦得·拉蒙。
当她在探长身后关上门,住在布莱德林新月区的妇人好长一段时间保持着同样
的姿势。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会客室地毡的褐色花纹,伸出舌头舔着她的薄唇。
她没有显现一丝不安,全副心力都集中在思考,大脑像个电动钟摆一样快速运动着。
约莫两分钟的光景,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仿如一件家具,一只安静的闹时钟。终
于她转过身走回起居室,跌坐在被探长的重量压扁的椅垫里。她全凭本能让自己小
心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似乎那是生命当前最马虎不得的一件事。她从餐具橱的
抽屉里取出一条白色桌巾,开始准备晚餐,在厨房和起居室间从容地来来去去,精
心将刀叉平行摆放好,一如她平日所做的。在她一切就绪之前,钥匙“咔啦”一声
门锁打开,一位28岁,穿一身淡褐色的女人走进门。她的灰褐色外套,鹿褐色围巾,
稍称得上流行的绿褐色帽子,告知了她的职业。她在走廊脱下橡胶鞋套走进起居室,
应酬地笑谈外面的雨天。
伊芙雷太太应和着,说:“我帮你准备了一些冷餐当做晚饭,如果你不介意的
话,我想出去一下。我急着去见个朋友,希望你觉得没什么关系。”女人向她保证
没什么大不了的,伊芙雷太太感激地回到厨房。她从托盘里端出烤牛肉,切薄片做
三明治,用白色餐纸将三明治裹起来装在面包篮里,配上煎好的肉肠、切成菱形的
肉片和一包巧克力糖。她在火炉里添了一点儿柴,装满一壶水,把壶搁在炉台上,
等她回来时水就烧开了,然后赶紧上楼。她回房里换上外出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把
几缕顽固的发丝塞在帽子底下。她从抽屉里拿出钥匙,接着又打开另一个抽屉,数
过抽出的那叠钞票后,把它们塞进钱包,然后在堆叠的帆布和丝绸上打开记事本写
了一封短笺,将信签装入信封藏在外套口袋里。她再度下楼,拉出手套,拽起厨房
桌上的小篮子从后门出去,并将门锁上。她走到街上,毫不左顾右盼,她挺直脊背,
昂起下巴,坚毅前行,像是在对世人昭告自己是个操行良好的公民。她在富汉路的
巴士站等车,表现出一副明达事理及懂得矜持的女人的样子,对其他候车乘客视若
无睹。和往常一样,她上车时,车上只有那个观察力出奇好的驾驶员认出她曾经搭
过他的车。当巴士带她前往布莱辛顿的途中,她丝毫不动声色:同车乘客以为她要
不是只麻雀,就是根灯柱。抵达布莱辛顿前,她在史崔罕丘下了车,消失在夜晚的
浓雾里,没有人记得她当时是往哪个方向去,没有人因她隐藏在外表下的紧张惶恐
而觉得不安。
街灯如朦胧的月光般悬挂着,她往上走了好长一段路,又向下走到另一条一模
一样——笔直平坦、雾茫茫的街灯、冷冷清清的路。一条又一条。在最后一条街的
半途她突然转身,返回最近的一盏街灯。一个女孩匆匆忙忙地超过她,约会要迟到
了;小男孩合掌摇着两便士发出“叮当”声响。没有别的人了。她假装借光看表,
重新朝着原来的方向走去。她左边一幢有高耸宏伟的柱廊建筑,承袭着布莱辛顿上
流社会的高傲和冷漠,墙上的灰泥如雪片般剥落,鲜艳夺目的窗帘显出房屋主人庸
俗的品位。此刻这些东西已经没什么值得细看的,惟有门内扇形窗户缝隙露出的一
丝光线显示屋里有人居住。她隐身在其中一扇门里,轻轻关上厚重的门。爬上两层
光线微弱的老旧阶梯,爬到第三层楼,三楼没有灯。她抬头望望黑漆漆的楼上,倾
听着,但整栋房子里只听得到旧木头发出的叽嘎声。她一步步缓慢地摸索着往上爬,
在转弯处小心翼翼以免绊倒,终于走到没有半丝光线的楼梯顶端,停下来喘气。盘
算着某人应该知道是她来访,她用手摸索看不见的门,找着了,她轻轻敲门,里面
没有任何回应,门底下也没有显示里面有人的光线。但她还是又敲了一次门,嘴唇
贴在门与门框衔接的缝隙悄声说,“乔瓦得,是我! ”几乎在同时,门里有什么东
西被一脚踢开,门开了,她从敞开的门外看见点了盏灯的房间,男人的侧影看上去
像是逆光的十字架耶稣像。
“进来,”男人说,把她拖进房里,关门上锁。她把她的篮子放在窗帘后面,
转身面向从门边走过来的男人。
“你不该来的! ”他说,“你来做什么? ”
“已经来不及写信告诉你了,所以我过来,我必须见你。他们已经知道他是谁
了。苏格兰场的警察今天傍晚来过,想知道有关你们两个的事。我把我知道的告诉
了他,告诉他一切他想知道的事,除了你在哪里。我甚至还把你们的照片也给他了。
他知道你人在伦敦,你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你该赶快走。”
“你为什么要把照片给他? ”
“当我假装去找那些照片时,我知道我不能空着手回来说没找到,我要让他先
信任我。我是说,我怕自己会把事情搞砸了。所以我想,先让他拿走那些照片——
他得从头去打听你们俩——一张照片不会捅出什么娄子的。”
“不会吗? ”男人说,“明天所有的伦敦警察就都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了。这说
明了一件事——天知道,这简直糟糕透顶——仅仅一张烂照片就能害惨我。真该撕
了它! ”
“对,如果你要继续留在伦敦,情况就会很糟。你留在伦敦,很快会被逮到的。
现在最紧要的是,你今天晚上就赶紧离开伦敦。”
“这一切都让我厌烦,”他咬牙切齿地说,“但是现在,要去哪里呢? 我只要
离开这栋房子,不出五十步就会碰上一个警察。像我这样的呆子,肯定没办法轻易
让他们相信我不是那个被通缉的人。过去这一个见鬼的礼拜像过了一万年。老天,
我真蠢啊! ——就为了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理由,就要拿根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 ”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冷漠地说。“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你还不
如趁现在想想要怎么脱身。要尽可能快。”
“是的,你刚才这么说——但是现在,能去哪里呢? ”
“你先吃点东西,我告诉你我的计划。你今天吃过饭了吗? ”
“嗯,早餐吃了一点东西。”他说,但是他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饿。他用气恼、
狂怒的眼神逼视着对面镇定的女人。
“你应该,”她说,“离开这个人人都在谈论此事的区域,到人们尚未听闻这
件事的地方去。”
“如果你是指逃到国外去的话,这不是个好主意。四天前我曾试过要搭船,他
们问我是不是工会的人,从哪里来,根本不爱搭理我。如果你是要我搭船渡海,我
宁愿干脆自首算了。”
“我不是叫你逃到海外去,你没那么有名气。我指的是苏格兰高地。你以为我
西海岸老家的人曾经听说过你或星期二晚上发生的事吗? 相信我的话,他们听都没
听过。
他们除了地方小报之外什么都不看,地方小报只报导伦敦的新闻要点。我老家
离火车站三十六英里。四英里外另一个村子里有个警察,从没有碰到过比偷捕鲑鱼
更严重的案子。你就到那里去,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信上说你因为健康状况欠佳
去养病。你叫做乔治·拉尔,是个新闻记者。
十点十五分有一班从国王十字路开往爱丁堡的火车,你今晚就搭这班车走。没
多少时间了,要快。“
“然后警察就会杵在月台检票口堵我。”
“国王十字路没有检票口,三十年来,我从苏格兰回来上下不知多少趟,所以
我很清楚。苏格兰的月台开放给任何想进去的人。就算警察在那里,火车有半英里
长,你大可冒险趁机逃脱。你不能死守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你! 我已经想过了,
事到如今,你惟有这条路可走。”
“你是不是料到,我会害怕? ”他说,“是的,我怕。
怕得要死。今晚上街,会像带着一把机关枪走在两军交战的中间地带。“
“你要不就硬着头皮走出去,要不就去自首。反正你就是不能坐以待毙,等着
他们上门逮捕你。”
“亚伯特是对的,他在背后称你为马克白夫人。”他说。
“别再说了。”她严厉地说。
“好吧,”他喃喃自语,“我是疯了。”沉默了半晌,“好吧,我们就放手一
搏。”
“时间不多了,”她提醒他,“赶快在行李里塞点东西——拿只你提得动的行
李箱——这样就不用找人搬运。”
他遵循她的指示走到与客厅紧邻的卧房,胡乱地把衣物塞进行李箱里,她则把
一些食物塞人他挂在门后的大衣口袋里。
“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突然说,“没有用的,你怎么会以为我能不被拦
阻或质问,顺利搭乘火车逃出伦敦? ”
“如果你是只身一人,是不能,”她说;“但是有我同行情况就不同了。看着
我,我看起来像是帮助你潜逃的那种人吗? ”
男人站在走廊上盯着她好一会儿,当他听完她这一串合情合理的说法之后,嘴
角挤出一丝无奈的微笑。“我相信你是对的。”说完,他苦笑两声,毫不犹豫地着
手进行她的计划。不到十分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离开。
“你身上有钱吗? ”她问。
“有,”他说,“很多。”
她张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问题。
“不,不是那些。是我自己的钱。”他说。
她多带了一条毛毯和大衣。“你不能一副匆忙赶路的样子。你看起来应该是要
去度长假,毫不在意别人知道你的行踪。”于是他带了一只提箱和高尔夫球袋。出
游并非不可告人之事。他只须伪装,甚至比伪装表演得更高明,带着这些东西可以
掩人耳目。
他们走到浓雾笼罩的大街上,她说:“我们到布莱辛顿街上搭巴士或计程车。”
在他们到达大街之前,碰巧遇上一辆从黑暗中冒出的计程车。在司机提起他们
随身携带的行李时,妇人告诉他他们的目的地。
“这可得花不少钱呢,女士。”司机说。
“没关系,”她说,“我儿子不是常常能放假回来。”
司机好脾气地叨念着,“这是应该的! 时而慷慨享乐时而勒紧腰带,人生不都
是这样。”她上了车,计程车停止晃动后徐徐向前滑行。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说,“如果真的是我做的,你为我做得够多了。”
“我很高兴不是你做的! ”她说。隔了另一段长长的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 ”她忽然问。
想了一会儿,“乔治·拉尔。”他回答。
“没错,”她说,“下次回答时不要想。有班北上到因弗内斯的火车明天早上
十点离开威佛利。你明天先在因弗内斯停留一晚。我已经将行程写在纸上,告诉你
之后该怎么做。”
“你似乎很肯定我在国王十字路不会有事。”
“不,我不确定。”她说,“那些警察不是白痴——苏格兰场的人对我说的话
半句也不相信——但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和其他人没什么太大差别。在火车离站之
前,我不会把纸条交给你的。”
“我希望我现在手上有只左轮。”他说。
“我倒宁愿你没有。你已经把自己搞成一个大蠢蛋了。”
“我不会用它,只是想拿来防身的。”
“去你的,用点大脑吧,乔! 不要再净做些蠢事。”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妇人机警地挺直脊梁坐着,男人蜷缩在一角,几乎看
不见。他们朝伦敦西区走,穿过牛津街北端黑暗的广场到厄司顿路,最后终于抵达
了国王十字路。
“你付计程车钱,我去买票。”她说。
拉蒙付车钱时,用压低帽子的阴影掩住脸,以至于他下车时司机根本没兴趣多
看他一眼。脚夫上前要从他手中接过行李,他坚持自己可以应付。眼看时间就要到
了,他紧张起来。无论撑不撑得过这个关头,他下定决心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妇
人从售票处过来跟他碰头,一脸漠然的神情显然看透他心理的变化。他们一起步上
月台,跟随着要帮他们找个角落位子的脚夫。温馨感人的一幕开始上演了——一个
带着厚毛毯、高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