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成酥胸大阵的,有两大支柱,一是如山如海的美女,另一是庞大阵营的宦官。隋王朝亡於美女太多,唐王朝亡於宦官太有权力。宦官是中国传统文化最丑陋的产物之一,灭绝人性和良心。儒家系统的大哼大狮之辈,很少敢於攻击宫廷的美女如云,因为那妨碍到皇帝老爷的兽欲横流。不但很少攻击,有时候还媚态可掬的,用正式公文书(奏章),要求皇帝老爷努力增加小老婆群的人数。同时,也从不敢攻击宦官制度(偶尔的只敢攻击宦官的个体),盖宦官是小老婆群的副产品,目的只在防止那些貌如天仙的老奶,红杏出墙。如果有谁要求取消,怎么,你教俺当皇帝的戴绿帽呀,就要人头落地。
隋王朝属於瓶颈政权,它的任务只在引导唐王朝出场。唐王朝是中国最伟大的王朝之一,只有秦王朝、两汉王朝,和清王朝,可以跟它媲美。但它无法摆脱宫廷的荒淫、杂交,和暴虐。包括唐王朝在内的中国帝王总数,共五百五十九人中,只不过产生三位伟大帝王,其他的帝佬帝崽,大多数都被酥胸大阵埋葬。
我们十分佩服许啸天先生把隋唐王朝宫廷,写得如此详尽。夫宫廷是蛇蠍之地,一旦泄露「禁中语」,即令他是皇亲国戚,也要处决。所以外界所知的,寥若晨星。但纸永远包不住火,正史上关於这一部份的资料,可靠性很低,因为「讳」的禁忌使他们如此,必须靠野史的帮助,而野史又往往流於「想当然耳」。许啸天先生从如此贫瘠的混乱史料中,发掘出宫廷内幕,是一件沉重的工作,也是一件伟大的贡献。
事实显示:夺床斗争在中国政治权力中枢,具有决定性的地位,敏锐的影响全国小民。宫廷中每一个美女的笑声,和每一次皇帝的喜悦,每一次淫棍娇娃的踌躇满志,都是小民们一片无助的哀号。
逾淮而橘
──新马港之行,我见我闻我思我写,之一。
台北常出现一种奇异的场面,每逢洋大人来访,记者老爷或朋友老爷,还没有寒暄几句话,就抽冷子问曰:「客官,你对我们这里印象如何?」洋大人楞了一阵之后,指天发誓,说台北样样都好,而且好得不像话。於是两情相悦,成为生死之交。
柏杨先生这次赴东南亚一行,观光上国,先到新加坡,再到马来西亚,经香港而返。每到一地,无论记者老爷和朋友老爷,谈着谈着,也总会冒出同样问题,曰:「老头,你对我们这里印象如何?」回台北之后,老节目也一再上涌,不过成了:「老头,你对他们那里印象如何?」这才发现,这种脱口而出,千篇一律的问话,实在咄咄逼人。我可不是怕坦承不讳,冒犯了谁,只是觉得,不过走马观花的看了两眼三眼,而竟敢大言不惭,横发议论,未免越发胆大包天。
然而,虽然明知道胆大包天,仍不能不胆大包天,盖观光了一趟上国,总不能瞎聋兼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印象可能和事实不符,但也可能因触目心惊的缘故,而一语中的。这可不是暗示我也要一语中的啦,而只是说,记者老爷和朋友老爷既然问我印象,我就回答印象。如果印象错啦,责不在我,而在於你,谁教你乱问乎哉。
新加坡共和国最使人吃惊的,是他们的交通秩序,井然有条。从台北这个翻江倒海的滚油锅里,一下子到了新加坡,就跟想当年麦哲伦先生,绕过南美洲,一下子到了太平洋一样,简直是到了世外桃源,忍不住额手称庆,抓耳挠腮。呜呼,新加坡车辆是靠左行驶的,这对像柏杨先生这种年龄的老头,无啥稀奇,盖在三○年代,我阁下正壮年之时,中国也是靠左行驶的也。直到四○年代,美国军援经援,大量涌入,而他们汽车方向盘是位於左边的,中国才改为靠右行驶。所以柏杨先生跟年轻人不同,台北的年轻人到了靠左行驶的国家,往往有一种「撞上啦,撞上啦」的恐怖心之感,提心弔胆,花容失色。只我老人家久经沧桑,镇静如恒。
无论靠哪边行驶,只要遵守交通规则,就永远不会撞上。新加坡的车辆照样也会闯祸,但它们的交通秩序,却仍是第一流的。驾驶朋友很少变换车道,即令变换车道,也都谨谨慎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超车。不像台北街头呈现的那种游龙戏凤身段,左穿右插,前面只要有一公分空隙,后面的车辆就恨不得杀将过去。新加坡不但很少变换车道,很少超车,也很少按喇叭。我一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新加坡汽车准都是没有喇叭的。直到有一天,趁主人不备,偷偷的按了一下,「嘟」的一声,吓了一跳,才算放心。
维持交通秩序唯一的方法是公平的重罚,盖公平的重罚是法治之基,也是法治之母。一天早上,《南洋商报》总经理陈满贵先生,载柏杨先生暨夫人进城吃绿豆爽,──没有启程之前,朋友耳提面命说,如果不吃一顿「肉骨茶」,简直白去。其实不吃一顿「绿豆爽」,才是白去,尤其对一个中国北方佬而言,肉骨茶能腻死人,而绿豆爽则如金浆玉液。且不说绿豆爽,只说开车进城,新加坡政府规定,上下班期间,车辆要坐满五人,不足五人,就罚银子,不但罚银子,累积若干「点」之后,还要吊销执照。一路上我和老妻两个乡巴佬,絮絮不停的向陈满贵先生问长问短,问东问西,问得他阁下晕头胀脑,不久他就搥胸打跌,急曰:「大事不好,糟啦糟啦,准被路边女警察记下号码啦。」我安慰他,或许那女警察被飞沙玻Я搜垡菜挡欢ǎ欢圆荒苌允嫠某蠲肌J碌浇袢眨恢涝智槿绾危翟谖3叶恰
──附带报告一则为国争光的新闻,台北朋友担心柏杨先生到了新加坡,一定会坚持传统文化,乱丢烟屁股,准被罚得卖裤而归。却料不到异人天目,我在新加坡从没有乱丢过一次,实在找不到烟灰缸,我就按灭后装回烟盒,彬彬有礼,无不起敬。
在新加坡也看不到闯红灯和争先恐后镜头,台北一辆汽车在没有红绿灯地方转弯时,如果能等三秒钟不骂大街,就可领「谦让美德奖」矣。总是像尾巴着了火似的,能进一寸就进一寸,能进一分就进一分,节节前逼,视死如归。至於有红绿灯地方,左右绿灯刚眨第一眼,黄灯还没亮哩,迎面的红灯如故,就一马当先。这种奔丧式的开车,是台北特有的壮观,在新加坡可从没有遇见过,也从没有听说过。有几次,《南洋商报》总编辑莫理光先生,开车送我们回酒店,在酒店前转弯时,即令深更半夜,他仍停下来呆等绿灯,我叫曰:「老哥,冲呀,冲呀!」他却像吃了定心丸。使我这个滚油锅出身的尾大人物,大惑不解。同是中华人,何以成了新加坡共和国的公民,就守起法来啦。嗟夫,新加坡人口已超过二百四十万,而国土却不超过台北市,竟建设得一尘不染,人行道上安步当车,车河有条不紊,人都不知道哪里去啦,每一条马路都是林荫大道,青 蓊郁,好像一个空旷的乡村市镇,使得那个可爱的袖珍国度,袖珍得更加可爱,成为中华人在海外建立的第一朵奇葩。回顾台北一片烟雾瀰漫,忍不住鼻孔冒烟。
马来西亚联邦首都吉隆坡的交通秩序,是我的另一个吃惊,吃惊的是他们的安全带。如果考一考台北开车的朋友,即令他有三十年的奋斗经验,我敢跟你赌一块钱,问他安全带是啥,恐怕都得伸脖子瞪眼。不要说台北、高雄、台南之类大都市,就是常跑高速公路的朋友,也从没有谁披挂安全带的。这次出游回国时,一位朋友开车到桃园机场相接,夜色苍茫,大雨倾盆。──我们在香港上机时,尚十分炎热,大多数旅客只穿衬衫,看我老人家大衣臃肿,无不掩嘴葫芦,使我无地自容。可是一到台北,寒风冷雨,衬衫朋友冻得唇白脸青,哆嗦个不停,乃人心大快。且说上了朋友的车,我劝他把安全带系好,他当作耳旁风,唠叨得紧啦,他好像受了奇耻大辱,跳高曰:「老头,你刚喝了两口印度洋的水,脑袋就作怪,瞧不起我技术呀。好吧,下车下车,爬着回去吧。」害得我苦苦求饶。大概要报我劝他系安全带的一箭之仇,猛的一松离合器,我的前额就几乎英勇的撞到玻璃窗上。
吉隆坡驾驶人或坐侧座的人,一定要绑个结实才行,不要说上了公路,就是闹市,以二十公里的速度前进,也得全副武装。偏偏我自出娘胎以来,从没有听见过有关安全带的学说,所以每次上车,都忘个净光。《新生活报》总编辑吴仲达先生,每次都提醒曰:「绑上,绑上。」有一次,在欢迎欢送场面下,热闹哄哄的入座,他阁下以为我当然绑上啦,而我阁下天经地义当然没有绑上。半途被他发现,哀号曰:「老头,你知道警察捉住要罚多少银子?把你老骨头卖掉都不够。」可是,严重的不在於绑上,而在於跳下。每次下车,我都一跃而出,一跃而出的结果是被安全带猛的拉回,好像一个被捆在老虎凳上的囚犯,遂号声连天。朋友们终於天良发现,叹曰:「你们中国人不守法惯啦,无可奈何,这么吧,你也不必丢人现眼啦,只要把它放到胸前,做个模样算啦。」这才使我脱离苦海。
由吉隆坡的安全带,想到台北的安全帽。安全带在吉隆坡行得通,安全帽在台北却行不通。事实上是,两国政府都在保护驾驶人生命的安全,两国人民却有两种不同的反应:马来西亚联邦中,中华人佔三十巴仙以上,他们遵守不渝;而台湾全是中华人,却有人大骂政府扰民。又是老话,都是中华民族的后裔,为啥逾淮而橘?而留下来的却非一枳到底不可。这里面的感想太多,学问也太大,可谓一言难尽。
中国人 中华人
──新马港之行,我见我闻我思我写,之二。
大家一提起日本人的「大东亚共荣圈」,都会生气。日本人可以说世界上最愚蠢的侵略者,认为仅靠开枪开炮,就可以「八弦宏宇」。不过,我们也得承认,日本人对亚洲国家的了解,远超过各国对自己的了解。一九三○年代,日本人对中国东北,比中国还清楚。对马来西亚、新加坡,比英国还清楚。对印尼,比荷兰还清楚。对菲律宾,比美国还清楚。以致日本佬愤愤不平,认为有权收归己有。
日本人为了打邻国的歪主意,而去苦下研究工夫,使人跺脚。如果抛开这一点,而仅就他们对邻国研究的精神,和了解的深度,却使我们脱帽,不但脱帽,并且汗流浃背,自顾形惭。盖对别人打歪主意,固然需要了解,就是要跟别人做朋友,同样也需要了解。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国参战,大批美军开到英国本土,美国小伙子和英国大姑娘,难免一见锺情兼不可开交。习惯上,英国人接吻是左颊先上的,美国人接吻却是右额先上。为了避免两鼻相撞危机,美军司令部下令他们的阿兵哥跟英国女孩子先礼后兵时,要入境随俗,左颊先上。不过结果并不理想,当两军接触,进入战况之际,仍然发生两鼻相撞节目。原来英国妇女团体为了敦睦国际友谊,也下令给老奶,要她们改为美国式的右颊先上。这跟男人世界右手握手一样,一个人忽然伸出左手,恐怕是握不成。如果我们到了一个用左手握手的国家,就必须先行了解他们,才能一拍即合。
不了解别人,不但吻接不成,甚至连朋友也交不到。可是多少年来,中国人对外国一直处於朦胧状态,对在外国的中华人,更朦胧的厉害。我们唯一自以为最了解的国家美利坚,也不过皮毛。而对其他国家,像百年世仇的日本,抗战打了八年,死人千万,结果仍然「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对於唇齿相依的一些邻邦,所知的更属於瞎子摸象。柏杨先生到新加坡的第三天,《南洋商报》派了一部车子,要载我们贤夫妇去郊区长长见识。我一听「郊区」,就忍不住要笑,这么一个小岛,还有郊区呀。但我没有笑出来,不是礼貌使我不便笑,而是被朋友铁青的脸色吓得把露出的大牙急忙用嘴唇包住。朋友问曰:「你们中国人以为新加坡只有两条街,是吧。」我立刻说不是,他瞪眼曰:「好老头,还不招认。」我只好招认好像似乎听谁这么说过。呜呼,这不能怪我,大多数中国人,尤其是钟摆式人物──钟摆式者,摇晃在自傲与自卑两极端的人物也,整天蒙着被想仙女散花,不开眼兼不开窍,我老人家不过其中之一罢啦。然而接着就是回到台北后的第三天(也是第三天),一位元老辈大亨,拍我的肩膀曰:「听说到了新加坡就跟到了中国任何城市一样,对吧。」当然不对。他不管我正要张口回答,又开腔曰:「听说新加坡百分之九十是中国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