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个戊午,是四世纪五○年代三五八年。中国人遇了空前的悲惨灾难,历时一百三十六年的五胡乱华十九国时代已开始了五十四年。就在这一年,中国境内四国并立──东晋、前凉、前燕、前秦,全国混战。而前秦帝国的君主苻坚先生,任用了一位既不是富豪之子,也没有博士、硕士、学士头衔,更不是小圈圈里的乡巴佬王猛先生当助手,变法改革。既得利益朋友义愤填膺,把他恨入骨髓。苻坚先生的亲信兼大大的功臣元老之一,官拜侯爵的樊世先生,警告王猛曰:「俺耕田,你吃饭,这算他妈的干啥?我要不把你的头挂在长安城门上,我就不是娘生的。」苻坚立刻把樊世斩首。
──中国历史上有两位最伟大最奇异的政治家,把两个落后、混乱、贫困、衰弱不堪的国家,只用短短的时间,就像变魔法一样的变成两个超级强国。一位是卫鞅先生,一位就是王猛先生。卫鞅被诬陷而死,而王猛虽备极哀荣,却去世太早,有王猛在,苻坚不致有淝水之败,中国早统一矣。惜哉。
英雄可扭转历史
第二十一个戊午,是五世纪一○年代四一八年。中国仍留在五胡乱华十九国时代,这一年七国并立──东晋、西秦、北魏、北凉、西凉、胡夏、北燕。地痞流氓、土豪劣绅,或部落酋长,只要凑够一群亡命之徒,就一哄而起,称孤道寡,摆起来官谱。这一年在陕西省发生了一场集众愚于一堂的大屠杀,东晋王朝的宰相刘裕,去年(四一七)攻陷长安,把短命的羌民族建立的后秦帝国灭掉,把后秦帝国最后一位皇帝老爷姚泓先生,押解到南京,斩首示众。一时声威大震,大家认为这一下子可总算恢复了中原,指日就扫平余雄,中国再归统一。想不到刘裕先生嘴巴说的是一套,心里想的又是一套,他阁下急着夺取东晋帝国的政权,于是留下他那十二岁的草包儿子刘义真当统帅,而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赶回南京去布置舞台。十二岁的娃儿不过是小学堂六年级学生,于是,首先内部谁也不服谁,接着窝里起哄,将领们互相「诬以谋反」,杀了个净光。在北方的匈奴民族建立的胡夏帝国,乘机攻击。满载着抢劫而来的妇女财宝,正向南撤退的东晋远征军,霎时崩溃。
──刘裕先生是被一个私心烧昏了头的无赖,他最美丽的情节是,一听说全军覆没,草包儿子下落不明,立刻豪气冲天,下令克日再度北伐,要为国报仇。可是不久听说他草包儿子还活着,就心满意足,兵也不北伐啦,国仇也不报啦。数十万生灵,不抵他的一个犬子。而且还把气出到东晋皇帝老爷司马德宗先生身上,弄了点巴拉松,把司马德宗灌死。
第二十二个戊午,是五世纪七○年代四七八年。五胡乱华十九国早已闭幕,中国历史进入南北朝时代,刘裕先生杀人千万,建立起来的南朝南宋帝国,已到了尾声,北朝的北魏帝国,日正当中。
──最吸引人的不是今年,而是明年己未(四七九),南宋帝国被宰相萧道成先生篡夺,建立南齐帝国,萧道成先生并且效法刘裕先生把东晋皇族屠杀罄尽的榜样,把刘裕先生的皇族,也来个「无少长皆斩」。风光了六十年,落得全族伏诛的下场,想一想,皇帝这玩艺,可不是好职业。
第二十三个戊午,是六世纪三○年代五三八年。仍是南北朝对峙,鲜卑民族建立的北魏帝国分裂为东西,以中国正统兼礼义之邦自居的南朝,已改换了两次王朝。南齐帝国昙花一现,只二十四年就砸了锅,姓萧的皇族也全体被继之而起的南梁帝国「无少长皆斩」。这一年,东魏帝国跟西魏帝国打的血流成河,两军在洛阳北的邙山决战,先是西魏大败,后来转败为胜,把东魏的元帅高敖曹先生一刀两断。
──南朝新兴的南梁帝国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事实上在皇帝老爷萧衍先生领导下,也正忙着腐烂。
第二十四个戊午,是六世纪九○年代五九八年。南北朝时代在十年前结束,隋王朝统一中国。这一年,高丽王国的大军发动重攻击,深入中国热河省的朝阳县。隋王朝皇帝杨坚先生派他的蠢才儿子杨谅,率领三十万劲旅迎战,陆军刚出山海关,还没交锋哩,士兵先没得吃的,死人死马引起了瘟疫。海军到了大海就竞争翻船。只好狼狈撤退,三十万劲旅死了二十八万。
──杨谅先生堂堂一表,能言善道,真正的「凶」才大略。而「凶」才大略的将领,似乎除了打仗,其他啥玩意都会。
第二十五个戊午,是七世纪五○年代六五八年。中国人熬过六十年真不容易,六十年中,发生了一连串恐怕连电脑都计算不清的惨剧,隋王朝的皇帝杨坚被他的儿子杨广杀掉,然后这个凶手,拳打脚踢,不到二十年,就把隋王朝断送。杨广先生这种化友为敌的亡国本领,真能得金脚奖。接着全国大混战,唐王朝兴起。就在这个马年,唐政府向外扩张,对西域(新疆省)用兵,攻击反抗中国最力的龟兹王国,另为他们立一个新王。
──中华民族是弹性和潜力最大的民族之一,无论经过多少苦难,只要稍稍安定,立刻就威不可当。这可不是往自己脸上乱抹粉,历史证明这一点。比起一铁锤下去,就被打的稀烂,再也不能复兴的民族,中国人实在不很简单。
第二十六个戊午,是八世纪一○年代七一八,中国仍是唐王朝的天下,正逢上新皇帝李隆基先生走马上任,创下著名的「开元之治」。这一年,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被阿拉伯帝国围的水泄不通,又杀又打,又在海上乱放火。可是中国却歌舞升平,强悍的吐蕃王国(西藏),也在今年正式向中国乞和。
──两相对照,六十年里,西方一片杀伐,东方则国泰民安,洋大人不争气的时候,固多的是也。
第二十七个戊午,是八世纪七○年代七七八年。今年,回纥汗国攻击山西省的太原,吐蕃王国攻击宁夏省的银川,杀人抢财,饱载而去。而就在小民流离,抢天呼地之际,陇右(青海省)军区司令官朱泚先生却向皇帝李豫先生献上一对活宝:一只猫和一只老鼠装在一个笼子里,而猫竟没有把老鼠吃掉。朱泚先生一口咬定乃皇恩浩荡,祥瑞降临之故。宰相常衮先生,就率领文武百官,向皇帝老爷歌功颂德,誓言李豫先生真是伟大呀伟大,才能如此这般的感化众生,连猫都仁心大动,宁可饿死,也不吃老鼠。
──国之将亡,必多祥瑞。盖必须搞点花样,惶恐的心理才能平衡,于是马屁精层出不穷。朱泚先生不久就起兵叛变,几乎把李豫生擒活捉。以古为监,至少我们应知道,凡马屁精,都靠不住。
第二十八个戊午,是九世纪三○年代八三八年。唐王朝由盛而衰,政治紊乱。就在这个马年,宰相李石先生早朝的时候,中了强盗的埋伏,射了几箭都没有射中,他阁下回头就往家里跑,强盗再度出现,砍断他所骑的马足。皇帝李昂先生赫然震怒,限期破案,结果一个强盗也没捉住。
──强盗横行到这种地步,堂堂首都,秩序已无法维持,全国各地的情况,更不问可知矣。不过从另一个观点来看,宁可破不了案,也没有随便弄几个倒楣鬼来自动招认兼坦承不讳,毕竟也有它的可爱可敬之处。
第二十九个戊午,是九世纪九○年代八九八年。唐王朝经过长期的掌权,跟任何一个个长期掌权的王朝一样,已开始缴卷,要退出历史的考场。今年,流亡了三年之久的皇帝李晔先生,返回长安。唐王朝到了末期,皇帝老爷们一个个都是赛跑专家,而李晔先生东跑西跑,尤其拿手。
──李晔先生于今年御驾返都,似乎又有太平景象,却不知道只是回光返照,马上就要完蛋,哀哉。
第三十个戊午,是十世纪五○年代九五八年。唐王朝已亡了五十年,套句《三国演义》的话: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国历史进入小分裂五代十一国时代。这个马年,中国疆土,八国并立──后汉、后周、南唐、吴越、南汉、南平、后蜀、契丹。后周皇帝郭荣先生,有智慧,也有能力统一中国。把南唐打的落花流水,以致南唐皇帝李璟先生吓的屁滚尿流,就在今年,连皇帝也不敢当啦,自动改称自己是「江南国王」,把长江以北残留的土地,全部割献。
──郭荣先生是中国历史上英明的领袖之一,可惜,他死的太早,明年己未(九五九),他就驾崩,才三十九岁。遗下了孤儿寡妇,被野心家赵匡胤夺取了政权。郭荣先生之死,不但毁了他的王朝,也毁了中国的前途,假使他能长寿,中国不会成为宋王朝那种窝囊的中国。我们不相信英雄可决定一切,但真正的英雄却可以扭动历史的枢纽,使历史向光明的方向走。
打了不少小报告
第三十一个戊午,是十一世纪一○年代一○一八年,过去六十年中,五代十一国时代结束,手握兵权的大家伙赵匡胤先生欺负后周帝国末代皇帝孤儿寡妇,一屁股坐上金銮宝殿,建立宋王朝。这个宋王朝不久就成为儒家学派的乐园,所以一直奄奄一息,过的是混一天算一天的日子,名义上统一了中国,实际上只统一了中国的三分之一,西北西南,全部沦陷到异民族之手,而北方新兴起的契丹帝国,又强大无比。宋王朝最大的特质是,对内鬼混,对外怕的要命──有时候心里气不过,也会惹事生非,不过每一次惹事生非,都一定招来一记当头棒,打的乖上一阵。十四年之前(一○○四),宋跟契丹在澶州(河北濮阳)签下睦邻条约,每年向契丹进贡银币十万两,绸缎二十万匹。两国维持了一百一十九年的长久和平,(最后还是以礼义之邦自吹的宋王朝先叛盟)。所以,今年这个戊午,中国境内没啥事体,最大的一宗热闹,就是皇帝老爷赵恒先生,立他的儿子之一的赵受益当皇太子。
──宋王朝虽然屈辱,总算国泰民安,而北方的契丹帝国却闯了大祸,它看朝鲜王国小而且弱,想并而吞之,结果就在今年,茶陀河一战,契丹军大败特败,只有统帅萧排押先生逃的最快,没有与士卒共存亡。
第三十二个戊午,是十一世纪七○年代一○七八年。宋王朝发生大狱。相州(河南临潢)有三位强盗朋友被判死刑,司法部法官周清先生认为其中两位只是从犯,应该减刑一等。前任相州法官陈安民先生慌了手脚,拜托宰相吴充的儿子吴安持,跟女婿文及甫帮忙,又通知相州现任法官潘开先生曰:「大事不好,快来打点。」潘开先生卖掉了全部家产,到首都开封到处送钱,结果被查出来。皇帝赵顼先生派大臣蔡傕先生审理,于是像一条念珠似的,牵出一大串烜赫人物。这些烜赫人物可不是好惹的,其中像邓润甫先生,还是皇帝老爷的宫廷教师,在皇帝老爷面前打了不少小报告,把蔡傕先生打的七荤八素,要不是硬骨头,早就双膝下跪矣。弄到后来,纸包不住火,大亨纷纷落网。
──前已言之,宋王朝是儒家学派的乐园,而儒家学派是讲师承的,师承的特质之一是,只问利害,不问是非,动不动一哄而上。这时候王安石先生正在大力变法,把特权阶级的既得利益,剥夺殆尽,三有牌怎能不一哄而上乎,王安石先生又怎能抵挡得住哉。
第三十三个戊午,是十二世纪三○年代一一三八年。过去六十年中,在那场大狱之后,王安石先生的变法,被儒家大亨的一哄而上搞垮,民族复兴的良机全部窒塞。北方的金帝国崛起,消灭了契丹帝国之后,宋王朝硬从老虎口中掏肉,被老虎猛咬一口,捉去了两位皇帝老爷,又占领了宋王朝已经够小的半壁河山。幸赖名将岳飞先生之流,总算在不断惨败中,节节反攻。可是,就在今年这个戊午,秦桧先生当了宰相兼国防部长,开始要跟鞑子和谈啦。
──宋王朝真是妙不可言,总是在不该打仗的时候打仗,不该和谈的时候和谈。以「错误的决策」多少而言,宋王朝应考第一。
第三十四个戊午,是十二世纪九○年代一一九八年。这一年可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有意义的一年,宋王朝中央政府做出了一件晴天霹雳的大事。盖儒家学派一花独放,已放了一千余年,在宋王朝更放的厉害。弄到后来,冒出了朱熹先生,搞了一个自封为儒家主流的「道学」,也就是「理学」,摇头晃脑,大言不惭,于是一块石头扔到大杂院的毛坑里──激起公愤,大臣刘德秀先生向皇帝老爷赵扩先生告了一状曰:「正邪的分别,只要看真伪就可知道,朱熹满口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就在今年,中央政府采取强烈反应,下令禁止道学,设立「道学(理学)户口名簿」,列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