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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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6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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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尚」的力量,真是大矣巨矣,而且也有点莫名其妙,我想余女士年纪不大,而又偏偏的碰上那个不准戴耳环的「美的反动时代」,可谓运气不佳。君不见现在又流行戴耳环了乎?几乎无人不戴,连幼稚园的小学生,都被穿得血流如注。说到此处,真是时代不同,现在女孩子们进步得多了矣,我的邻居有一个小女儿焉,年约六岁,在幼稚园读大班,其家长於上月特地请了一个硬心肠的女人穿之,我在侧考察,不觉心惊肉战,以为她定要大哭一场,却料不到该小女孩乖乖的像嘴里含着巧克力糖,一针下去,不但不哭,面部反而严肃得跟正在加冕的女王一样,连哎哟都没有。后来一不小心,竟然化脓,但迄今为止,她仍哼都未哼一声。咦,你说这年头怪不怪哉。从前女孩,要到十七八岁才知打扮,而今女孩,会说话便知打扮矣。余女士如果有兴趣,不妨到左邻右舍察访察访,准吓一跳。
   其实,我想根本用不着左邻右舍察访,仅只在令嫒身上,便可有惊人发现。
   余淑英女士又曰:
   「事隔三十年,我的大女儿,她就读铭传女子商业专科学校,她问我:『妈妈,同学们都穿耳洞,戴耳环,请你也替我穿吧。妈妈,台北市最流行的玩艺儿呢,你不是也穿过吗?』我不觉呆了。」
   余女士之所以发呆,是由於没有学问之故,假如有柏杨先生的学问,恐怕连眼皮都不抬一抬。盖女孩子为了美,不要说穿耳孔,更可怕的怪事都敢去干。其中有道理乎?当然有道理焉,那就是令嫒那一句「最流行」三字;人家都穿耳,我也穿之;人家都描眉,我也描之;人家都缠足,我也缠之;彻头彻尾一窝蜂。西藏有一种犛牛,凶猛蛮横,连老虎都不怕,每逢外出,成百成千,成群结队,由一老犛牛领导。牠东,则众牛东之;牠西,则众牛西之,从没有一个傢伙问问底细的,一旦牠失足栽下悬崖,全体也都照栽不误,你说牠们可怜乎?牠们还说女人可怜,盖女人对美的盲目,比群牛对老犛的盲目更甚。
   余女士接着曰:「我想阻止她,没有成功,偷偷叫别人(花钱上所谓美容院)去穿。结果耳朵发炎,烂了快两个月,耳朵洞因此也塞满。我想她一定因此罢休,我的天,谁知道她一天返家,把头发盖在耳朵上,我觉得很奇怪,仔细一看,原来又有线穿着,的确伟大。」
   其实在自残运动中,穿个耳孔算啥。柏杨先生年轻时,正逢载湉皇帝坐龙廷,有些太太小姐们为了使脚更小,竟亲自动手用碎磁片在自己的脚趾脚心上猛割,一面猛割一面哀号,一面哀号而仍一面猛割,家人邻居围观,啧啧讚叹之声,可闻十里;盖痛苦不过一时,可夸耀者终身也。辛弃疾先生有〈念奴娇〉词曰:「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山西大同一带,每逢新年,有小脚展览会,家家在大门悬挂布帘,妇女坐在布帘之内,在布帘底下露出她那已腐烂成肉乾的「纤纤月」臭脚。称之为「纤纤月」者,因骨折之故,非弯如月,弯如弓不可也。由男人评为「金莲」,评为「盈握」,比现在在耳朵上穿个洞,更不可一世。
   余女士最后曰:「我每天下班的时候,一定要经过博爱路一带,首饰摊林立,顾主穿梭不绝,我曾看见一位太太,年纪比我大得多,也照样站在首饰摊边,被卖首饰的小姐,拧着耳朵,用手搓着,然后用针穿进去,待完毕后,老人家勉强扮着笑脸对围着的人说:『一些不痛,一些也不痛!』真的吗?她自己知道,我也知道。我也曾看见一个妇人带了两个女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也替她们强制执行。」
   上了年纪的人硬赶时髦,为了爱美而发疯,谓之「老来俏」,柏杨夫人虽然高龄,同样有这种毛病,上个月也穿了耳孔,不足怪也。盖穿耳孔不比奇装异服和抹脂涂粉,只增其美,不增其丑。
   最后,特别介绍电影名星沙沙嘉宝女士一句话,她曰:「年轻的太太要有诱惑其丈夫之术。」这术是啥?沙小姐曰:「我每天晚上上床,都是一丝不挂,而只戴耳环。」呜呼,她真是杨玉环女士的忠实信徒,对一个妻子而言,穿啥戴啥,无不碍手碍脚,只有耳环例外,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中有了不起的学问,不可言传。
   吻颈之交
   脖子在人身上的地位,实在可怜之极,一个穷凶极恶的人,无论其心多么坏,其手多么辣,结果受害的准是脖子。自己走投无路,必须自缢时,从没有用麻绳往脚上套、手上套,而都是往脖子上套的。一旦被官府捉住,判以死刑,喀嚓一声,也是脖子倒楣。或者像美国殖民时期那样动不动就「问吊」,问吊者,拴住脖子吊到树上之谓也,脖子也是首当其冲。
   脖子对女人的功用,似乎较对男人的功用为大。盖男人上吊,不过是许多自杀的方法之一,而女人恐怕是最佳的一着。历史上是不是有这一类的统计,我不知道,但据「自由心证」估计,女人自杀,好像以上吊为最多。跳井的、吞金的(《红楼梦》的尤二姐便是吞金而亡,惜哉,那一锭金子),总佔少数,且不普遍,盖有些地方无井可跳,有些人无金可吞,有金还不上吊哩。现在文明进步,女人一时想不开,有知识的多服安眠药,无知识的多服巴拉松,脖子总算有得救的一天,否则,只脖子一处担当其苦,天下不公平之事,无逾於此。
   颈之为用,除供被砍,被绞,和自动自发的上吊之外,长在女人身上,还可作撒娇之用。从前男人最怕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太太小姐要买皮大衣,或是要去美国耶稣出生地朝圣(谁要说耶稣的出生地在以色列伯利恆,谁的智慧便有问题),你要不肯,第一步粉泪如雨,继则找你的尊长,访你的长官,闹得你心中轰轰然,最后再去买条麻绳,扬言不活啦。呜呼,她们要没有脖子,不知道这最后一着是啥。
   脖子对女人既负有如此重责大任,则把它打扮打扮,自属理所当然,这就要看各人的先天造化矣。有些太太小姐的脖子,其白如玉,名副其实的「玉颈」。有些太太小姐的面貌虽然很白,可是,脖子以下,却黑得要命,此乃属於「猫洗脸」之类,洗脸时只洗「脸」,耳根后和脖子上,都管他娘也。有些太太小姐的脖子和其脸同样焦黑,看起来使人扫兴。但更扫兴的却是有些太太小姐短而粗的脖子焉,看了恨不得抓住她的脑袋硬往上拔一拔。真正漂亮的玉颈,是白而长,长而细的颈也。
   跟鼻子一样,诗人似乎也没有咏脖子的,大概脖子长得比鼻子还要单调,左看右看,看不出啥哲学,勾不起啥灵感,无法落笔之故。其实脖子的学问也颇大,即以接吻而论,脖子便是了不起的里程碑,而且比嘴唇更性感。男女青年接吻,在我们这个社会,固然教老头两眼发直,但在洋大人之国,接吻和握手一样的普遍,稀松平常,已不能表达爱情。而表达爱情之吻,则全靠脖子。到了相当时候,男的吻了女孩子的玉颈,而女孩子也准许他吻其玉颈,里面就大有文章啦。
   脚可缠之,耳可穿之,唇可涂之,脖子则玩些啥花样哉?既无法缠,又无法穿,光光如柱,束手无策。粗心大意的人准以为这一下太太小姐可以休矣,却想不到她们照样的一点都不肯放松。用到其他方面的手术,限於形态,固无法施展,於是,不知道是那一个缺德的傢伙竟发明了项炼之物,这一发明,把女人发明得如醉如癡,把男人发明得要疯要狂。
   女人在其雪白的玉颈上戴上一条恰到好处的项炼,本有九分美的,则增为十分美,本是十分丑的,则减为七分丑六分丑矣。项炼跟耳环一样,大概都属於想当年抢婚制度流传下来的余孽,柏杨先生每一想起男人竟可以把漂亮小姐锁住脖子锁到床头上,便乐不可支。可能抢婚之初,锁新娘脖子的一定是光秃秃的铁炼;等到后来,怜香惜玉,可能用布包着,以免擦伤玉肌;演变下来,乃到了今天这个局面──竟用起黄金的和钻石的。大错全由男人铸成,小不忍则受大苦者也。
   莫泊桑先生有一篇小说,名《项炼》,家喻户晓的傑作,说的是一对年轻夫妇去参加宴会,硬要摆阔,玉颈上没有项炼岂不寒酸,乃向有钱的傢伙借得一条钻石的戴之。不知怎么搞的,竟弄丢啦,二人像牛马一样工作了二十年才还清,想不到还清之后才发现,当初的那条项炼,竟是假的,你说糟不糟乎。
   呜呼,这当然是小说,而且充满了禁不起研究的漏洞,但不影响项炼的伟大,盖太太小姐们逛街,最发生「挂钩」作用的,莫过於项炼。大衣固有吸引力,其他首饰亦固有吸引力,然而都没有项炼精彩。女人们正在走路,突然像被钩子挂住似的挂在玻璃窗外,里面准摆着项炼。此时也,粉脸变化多矣,忽青焉,忽红焉,忽眉飞色舞焉,忽愁眉苦脸焉,忽不知不觉摸自己的脖子焉。胆小的或钱少的,怪状百出之后,依依不舍而去。胆大的或钱多的,则昂然而进,叫店员拿出,战战兢兢,戴到玉颈之上,就好像抽筋一样,弯腰弯背,站在镜子面前,其颈则向左伸之,向右伸之,其目则往左盼之,往右盼之,神驰魂飞之状,旁边无论是丈夫或是男朋友,若不赶紧掏出血汗之钱,面不改色的立刻买下,则虽碎屍万段,都不能赎罪於万一。
   戴项炼并不简单(本来,女人化妆之事,无一简单),柏杨先生亲眼看见一位小姐,仅戴项炼,便戴了三十分钟,盖不仅花样要恰当,色泽也要恰当,衣服是蓝的焉,高跟鞋是蓝的焉,耳环是蓝的焉,假使项炼这时也是蓝的颜色,你说土不土吧。问题就又回来啦,太太小姐为了不土,就势得一件衣服一件项炼,而且钱值得越多越好,一个戴钻石项炼的女人是天下最骄傲的女人,据说一旦戴上,仪态就自然的万方,走起路来,腰干笔直──似乎是项炼可治驼背之病。
   项炼不但使得脖子更美,而且还使太太小姐特别显得雍容华贵──太太则像皇后,小姐则像公主。几乎所有的项炼都会发亮,在阳光月光或灯光之下,闪闪烁烁,连她们自己都意乱情迷。尤其是到了夏天,双乳以上,颈项以下之处,平滑如镜,丰润如脂,一条项炼恰恰垂到乳沟上端,真不知作这种打扮的太太小姐,是何居心,简直专门和男人过不去。
   有一个牧师在一个宴会上,遇见一位漂亮的小姐,该小姐戴了一条项炼,项炼上挂着一个金质的小小飞机,垂到胸前──即上文说的乳沟上端。牧师看了又看,汗出如浆。该小姐问曰:「怎么,你喜欢我的小飞机呀?」牧师喘曰:「非也,我喜欢那飞机场。」连牧师都成了那个样子,则芸芸众生,都是凡夫俗子,你要他不心跳,可乎?
   女人胸脯的面积比男人要小,因女人的胸脯去掉双乳,便所剩无几,但这所剩无几之处,却有其可观的魅力在焉,不但可停金质的小飞机,且可停男人冒火的眼。在这方面,又是洋大人的文明高过一切,有一个小孩子参加宴会回来,其母询之曰:「谁坐在你对面?」答曰:「劳伯森夫人。」询曰:「她穿的啥衣服?」小孩子想了半天,答曰:「不知道。」其母曰:「怎么会不知道?」小孩子急曰:「我没有往桌子底下看呀。」盖双乳以上,除了项炼,啥都没有。我国女人在别处固拚命追赶,独在露胸上畏缩不前,偶尔也有干那么一票的,但总没有洋女人那样胆大包天,大概中国男人的心脏都不太好,恐怕他们受不了,因而慈悲为怀之故。
   女人脖子,除了上吊和戴项炼外,还有第三种用处,那就是擦香水焉。这学问就更大。柏杨先生原以为,十块钱买上两瓶花露水,往身上乱洒一通,便功德圆满,不料长到老学到老,真正了不起的香水,其价钱之昂,能吓死人,岂可乱洒乎?且香水的名堂和花样之多,即令写一百本巨着都写不完,因时因地因人而制宜,不能胡搞。有一闻便热情如火的香水焉,有一闻便柔情如水的香水焉,有一闻便非谈情说爱的香水焉,有一闻便棒子都打不走的香水焉,有参加宴会时用的香水焉,有乘飞机时用的香水焉,有去借钱求职时用的香水焉。而这些香水,擦到哪里乎?曰:擦到脖子上,只用纤纤玉指,沾上一星,在耳之后、颈之上,轻轻一点,便异香终日,受用无穷。常见有些太太小姐,东也抹之,西也抹之,那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办法,太淡固不发生作用,太浓反而能把男人轰跑。
   脖子的功用也就在此,不管男人吻你何处,总距之不远。词不云乎,「点点不离芭蕉外,声声只在斜阳里。」便是咏涂有香水的玉颈也。
   提袜故伸大腿
   在谈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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