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除了表示肃然起敬外,别无他法。但如果依柏杨先生之见,提高公务人员待遇,是救国复国,建国强国,甚至是「平天下」的重要基础,没有这个基础,啥都别谈,谈得多啦,徒费唾沫。
无论古今中外,公教人员待遇高低,和国势强弱,成正比例。汉王朝的太守,不过类似现在行政区「专员」之官,年入就两千石,咦,你知道两千石值多少钱?左折右合,吓都吓死你。英国殖民地遍天下,在殖民地当官的家伙,贪污的很少,非英国人比中国人天生高级,而是他们的待遇好,退休后又有保障,中国公教人员所以退休不下来,是生活作怪。洋大人退休之后,可以周游一下世界,中国人退休之后,恐怕周游一下台北,都得思量思量,怎能不在当权的时候,勇猛抓之乎?贺其燊先生是位名经济学家,有一天告柏杨先生曰,一个中国人平均下来,包括衣食住行,一个月至少需要八斗米之数,才能维持。五口之家,至少得有四石。如果待遇只有一石,则只好用别的奇妙之法,去搞三石补充。呜呼,与其各显神通,去自己零搞,何不由政府统筹整搞乎?统筹整搞,小民固然负担大啦,但不由政府整搞,小民的负担反而更大。呜呼,国家也好,王朝也好,政权也好,是建筑在公教人员身上的,却拚命的压之迫之,使其非贪非烂不可,教人一辈子都弄不明白。
依目前购买力,我想,国民学堂教习月薪至少应有六千元,中学堂教习月薪至少应有八千元,大学堂教习月薪至少应有二万元。三作牌月薪至少应有五千元,警察局长月薪至少应有一万元。法官、检察官月薪至少应有一万二千元,记者老爷月薪至少应有七千元,而稿费也至少千字两百元才够(现在是三十元,使人毛骨悚然),至于柏杨先生,年迈力衰,每月工钱九百六十元,弄得衣不蔽体,穷气冲天,每到月终,老妻还要去拣煤核;至少也得有二千元,才能免于饿死。否则,薪给制烂得久啦,等到把根烂掉,供给制就得惨叫一声,来个倒栽;想独坐高楼,看黄河翻船,不可得也。
(柏老按:一九八○年底,我老人家月饷高涨到一万七千元,不过仍是高级西餐店三十个「美国牛排」的价钱。买较好一点皮鞋的话,只能买两双。)第四 尽可能少开会
呜呼,开会是民主政治最主要的方式,只有专制政治才不开会,皇帝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柏杨先生反对开会,岂不是反对民主乎哉?这顶帽子奇重,实在不敢当不敢当。问题是我们开会是真开会就好啦,目前流行的开会,似乎有二型焉,一曰精神训话型,看起来大家各端嘴脸,排排而坐,实际上是老板大人或一圈之长在那里训话,训话也者,包括「骂」在内,骂了一顿之后,众头乱点,表示俯首贴耳,然后指示机宜,一哄而散。一是危险分担型,开会的目的不是真正民主,而是「以示民主」,以便有责大家负,万一东窗案发,就可理直气壮曰:「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这是开会决定的呀。」会议纪录就是挡箭牌,结果是有了功劳,谁都有一份。有了责任,谁都没一份。
记不得在哪一本书上,看见一篇小说,说的是开会国,天兵天将把该国团团围住,该国唯一的抗敌之策,就是开会。开了无数次会之后,天兵天将忍耐不住,就行攻城,该国人士,精神可嘉,退守郊外柳林,继续抵抗;天兵天将悲天悯人,有好生之德,不忍赶尽杀绝,乃再行团团围住,希望他们投降,可是投降这玩艺,岂是有气节之士所肯干的。围困之初,还听见树林里开会之声,叽叽喳喳。围困到七七四十九天,叽叽喳喳的声音没有啦,派孙悟空先生前往一看,咦,全死啦,全渴死啦,尸体左也一堆,右也一堆,身旁还有会议纪录,曰「临渴掘井委员会」,曰「临阵磨枪委员会」,据说当场就把孙悟空先生气得翻筋斗。
开会是解决问题的工具,现在反而弄成了这种样子。于是,二抓牌大小官崽,整天就有开不完的二型会,别看他阁下其蠢若牛,一旦开起会来,就如鱼得水,口若悬河,这也有意见,那也有主意,结果时间全浪费掉,表面上每天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一个个「为国家,秉忠心,报皇恩」,可是等到真正有公事找他时,他却不见啦。
根本取消开会,违反进化原则,当然不可,所以最好发明一法,以治疗此病。治疗之法多矣,有的主张严厉限制发言,不得超过两分钟;有的主张一星期之中,开会的日子不得超过三天。我想这固然都是好办法,但最好的办法却是绑起一条腿;那就是说,与会人士,一旦起立发言,就有工友同志出现,把他的一条腿绑在另一条腿上,或者索性后屈而绑到屁股上,如果他阁下讲着讲着,站立不稳,咚一声,栽倒在地,旁边护士担架,早已准备妥当,立刻抬到急救室,不由分说,照屁股上就是一针维他命丙。呜呼,为啥要维他命丙乎?据说维他命丙注射时有奇痛,就是取其奇痛也。
(柏老按:开会国盛况,请拜读柏杨先生盖世名着《古国怪遇记》。)
幽默和尊严
第一 养养幽默感
提起来幽默感,义和团同志一定又摔小辫子曰:「我们古已有之。」君不见《史记》上有〈滑稽列传〉乎,可见古人的风趣。现在只有复古就成啦,用不着向外洋学习,否则你就是猛拔尊鼻想当洋大人。我想幽默是纯洋大人的玩艺,中国古时候恐怕没有,有之的话,也只有滑稽,而滑稽和幽默却是两回事,他们在形式上有时可能混淆,但基础却大不同,滑稽是一种输出的情操,目的只在别人,而幽默都包括自己。我想单凭直觉,就可以发现中华民族恐怕是世界上最缺少幽默感的一个民族,是不是上帝偏心,当初造人时,故意不在中国人脑筋里放下幽默感那条筋,我不知道。即令放得有,两三千年下来,左酱右酱,也酱得差不多啦。呜呼,专制产生讽刺,民主产生幽默。讽刺是冷冷的观察,幽默是热情得连自己也参与在内。也就是说,迫害产生讽刺;越讽刺,越迫害;越迫害,也越讽刺,成为一个恶性循环。而幽默产生宽容;越宽容,越幽默;越幽默,也越宽容,结果是一团祥和。
因为缺少幽默的缘故,即令家庭之中,夫妇之爱,子女之亲,都弄得无啥乐趣,孔丘先生提倡「食不言,寝不语」,他阁下的尊家和冰窖有啥区别乎哉?最近电视上每逢星期三有美国影集《妙爸爸》节目,每个人都应看看,柏杨先生要是大权在握,一定弄一条法律,凡不按时收看的家伙,一律罚一块钱,以充实柏杨夫人的脂粉费。我们真应该用来跟《红楼梦》上贾政先生的家比一比,也跟自己的家比一比,努力学学那位妙爸爸,妙妈妈,妙姐姐,妙弟弟,妙妹妹。和那种充满了灵性的真挚的爱,以及那种充满了灵性的表达方式。他们有争执,有误会,有帮助,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脆弱得好像各自为战,随时可以四分五裂,实际上那才是一个坚固而永在的家。
中国人恐怕很少这种风趣,事业上稍微有点影子,无论脸上心上,就立刻插上一根冰棒,来一个「君子不重则不威」,其僵如尸,护短如护命,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往外乱冒崽气。呜呼,君不见阿Q先生乎,有愤怒,有勇气,有嘴脸,独独没有幽默。怎样使阿Q先生有幽默,真是一个伟大的课题。夫幽默是人生的滑润油,不但能使人际关系转得轻松,也可以使人际关系转得愉快。幽默不是做作,而是出自内心的高贵情操,化吉化凶?成为敌人或成为朋友?栽筋斗或走平坦大道?都在一念之间,有幽默感的高高兴兴,没有幽默感的背皮发紧;盖面孔绷得久啦,影响所及,连屁股都会扭曲。第二 应有打官司的勇气?一切争执诉诸法律
我们中国,一向是鼓励人们息讼的,李世民先生当皇帝时,史书上说,连监狱都空空如也,世称为太平之治。盖小民一个个安居乐业,没人打官司,自没人被关起来也。古人无不努力宣传「讼终凶」,实际上也实是「讼终凶」,打官司的结果,遇到说不准学,不但钱没有啦,而且也受尽了天下之气,真是标准的人财两空,人人自然应以官司为戒,而且发明了「八字开学」,曰:「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宁可抱着一肚子冤气跳淡水河,也不告状。情急时只好去庙里烧香,咒该坏蛋不得好死,或死了变成大王八,以便自己宰而食之。比较实际的倒楣份子,虽不信天老爷那一套,却日夜盼望有个包拯先生那种青天大老爷出现,以平民愤。脑筋比较灵活一点的知道青天大老爷者,五百年不出一个,就改而寄托江湖上仗义疏财的侠客,千里之外,取贪官首级,如探囊取物;只见一道白光,在天上??而飞,第二天报上登了出来,招商局头目的尊头不见啦,你说妙不妙哉。
一个现代化的国家和社会,建立在人民对法治的信念上,暴戾之气只是「人治」社会才有的产物。法院好像严父,(注意,不是法官像严父,已经有警察先生当我们小民的爹啦,法官先生再出来当爹,怎么受得了乎?)小民内心有一种信念,那就是,人世间有最高的天秤,不必诉诸诅咒、神仙、革命、贿赂,就可以得到公正的裁判。想当年德皇菲特列大帝,在波茨坦宫后面,修建一个御花园,就在东南角上,有一个既破又烂的磨房在焉,如果不把它除掉,不但御花园成不了四四方方的,而且和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一对比,简直成何体统。菲特列大帝派人前去交涉,要收买该磨坊,老头也怪,随你出多大价钱,就是不卖,盖祖传至宝,有纪念价值,万金不换者也。僵到最后,菲特列大帝大怒曰:「你敢跟皇帝作对,反啦反啦。」于是御林军把老头抓来,由菲特列大帝先礼后兵,亲加晓谕,该老头顽固不化,一直摇头,菲特列大帝跳高曰:「好呀,你不卖没有关系,我就强占。」咦,你猜该老头说啥,他也跳高曰:「你如果强占,我就去法院告你。」
结果如何,史有明文,换了中华文明古国,不要说皇帝啦,就是一个二抓牌,恐怕都会顺手拣顶帽子祭出去,把该老头祭到监狱里上老虎凳。可是菲特列大帝却在重要关头,走下宝座,跟老头握手曰:「想不到德国法律,受人民如此尊重信赖。」德国之强,契机于此。
努力读书
洋大人谚语曰:「上帝因不能和每一个人同在,所以赐给他一个母亲。」我们可套而言之曰,「上帝因人类不能共有一个父亲,所以赐给他们法律。」唐王朝时代,有一位张公艺先生,九世同居,唐高宗李治先生看他(古书上曰:「幸其宅」,「幸」字是酱缸产物),问他有何妙法。张先生一言不发,只用笔写了一百个「忍」字。这段故事流传下来,成为治家佳话。柏杨先生弄不清它是真的或是假的,不要说李治先生是皇帝啦,以读者先生为例,你阁下的顶头上司光临贵府,顺便问上一句,你能作哑巴状,找纸找笔,写上一百个同样的字乎?这不但是犯上的,而且根本没有起码的礼貌。这且不管,我们的感想是,大家庭制度中,「忍」的成份既如此重要,可看出定有很多冤枉委屈,无法得伸。我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认为父母儿女之间,动则找刀找棍,大打出手。而是认为,「忍」是修身之本,而非「治家」、「治国」之本。责己尚可,责人便鸭子屎矣。尤其在国家里,人和人之间,并不都是骨肉之亲,而又好坏不齐,需要的只有一端,那就是「公平的裁判」。
一个人忍得过多,一定会终有一天,累积得「忍无可忍」。不是流于生趣索然,便是逼出左道旁门,再不然革起命来,就更鲜血淋淋。所以必须使人人有一条申诉之路,而且鼓励前去申诉。没有讼事的社会,只不过是糊上一张白纸,外表看起来漂亮呀漂亮。人既是感情动物,各人教育程度和处世方法又不相同,能没有争执乎哉,有争执就得有解决,糊纸的办法是屁办法。
不过,法律之前不能出现「说不准学」、「么鸡吃烧饼学」,因此我建议法院门口,应该铸一座菲特列大帝的铜像,不知衮衮官崽,以为如何?中国人必须努力读书
柏杨先生最怕听人嚷嚷中国文化悠久,一听人嚷嚷就恨不得跳毛坑,这不是说我们没有悠久文化,而是说一切都是「想当年」的啦,还谈它干啥。呜呼,中国人最大的表现是不爱读书,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危机。大小官崽不必谈矣,办事全凭悟性。小民人等,左一瞧右一瞧,只要跳进圈圈就有官做,自然更不会读书。即令读的话,也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