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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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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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其他乎。诗云:「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即令全是好景,也惜其不久也。
   男女以心相许时,最重要的是终身相爱,其次是终身相守。常有些人发言曰:「我去求学,你等我十年。」他妈的,女孩子一辈子有几个十年?为钱而等,还有人笑,为「求学」而等,其悽惨却没有人注意,是何故哉。
   柏杨先生不是鼓励年轻朋友只图眼前欢,图眼前欢更糟,而是觉得爱情有时候与事业不能并存(并存的人有福啦,其祖宗至少积十世之德,才有好报,可遇而不可求,急也没有用)。妻子如果一方面要把丈夫紧紧抱到怀里,一方面又要他出人头地,天下根本没有这种便宜的事。现在交通方便,太太可以随着丈夫乱跑,没有被冻结在故乡的危险,但仍有被冻结在房子里的危险。前年法国内阁阁员某部长的太太,把丈夫一枪击毙,便是恨他在家的时候,太少也。悲夫,这问题真是大而且巨,恐怕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各人有各人的解决之道,尤其是各人有各人的运气,柏杨先生少插嘴为宜。

爱情与金钱
   家庭的基础有两个焉,一曰爱情,一曰金钱,缺一不可。有些男女鬼迷心窍,一味崇拜爱情,认为只要相爱,三天不吃饭,只喝凉水都能不饿,都是少不更事的看法。呜呼,有一点说穿了准教人发脾气,贵阁下仔细研究过没有?离开金钱,便没有爱情,至少也要影响爱情,而终使之破灭。有些爱情如火的少女,除了爱情,啥都不要,可是一旦爱情到手,固仍是啥都要也。柏杨先生总是在想,王宝钏女士苦守寒窑十八年的事,实在大大的可疑,恐怕根本没有王女士那个人。这不是我瞧不起爱情,而是我不敢瞧不起金钱。
   和这恰恰相反的,也有些人昂昂然自以为深得人生三昧,见了钱眼睛就花,认为只要对方有钱,我便快乐,爱情算个屁哉。这是一种聪明透了顶的看法,没有钱绝对痛苦,但如果把快乐单独建筑在金钱上,那比单独建筑在爱情上还要危险。这不是柏杨先生忽然板着面孔乱训人,而是,一个人的欲望如果只是追求金钱或权势,他便永不能获得满足,而不满足便不能快乐。
   爱情和事业间的矛盾,是人生最大的痛苦,根本无法调和。一个男人如果不努力上进,那算个啥东西?可是一旦努力上进,或负笈海外,或天天不在家,都无法跟妻子长相廝守。某一美国杂志上曾着论曰:美国太太们俱乐部之风最为流行,因她们太孤寂啦,甚至想偷情都没有对手。盖所有的男人都忙,为激烈的生活竞争而挣扎,有偷情工夫的人不多也。不过,一提起「事业」,容易使人生出一种肃然起敬的伟大之感。赵先生开了一家工厂;钱先生开了一家公司;孙先生竟然造了七八条船;李先生留学美国三十载,回国后当了大官;周先生的官更大,二十年前还是科员,如今当了部长,不但一呼百诺,而且又是供给制;其他武先生、郑先生、王先生,无不位尊而多金。这就是一般人心目中的事业矣。赵云先生所谓「事业」,大概不外如此。对於这些,我们一点也不轻视。问题是,聪明透了顶的人常攻击爱情算个屁,事业第一,嗟夫,其实上述的那些玩艺,恐怕也只能算个屁,如果那也叫事业,也值得煞有介事的洋洋自得,那才是黑无常见了白无常者也。我想没有几个人的事业比得上吾友凯撒大帝,但凯撒大帝临死时,念念不忘的不是他的事业──罗马帝国,而是他的娇妻爱子。(帝国这玩艺比起一个工厂,或一个公司,或一个官,如何了哉?)有一首元曲真该看看,曰:「袖遮银灯,手掩书卷,带笑呼郎听妾言。天到这般时候,你还不眠。不见那铁甲将军夜渡关,不见那朝臣侍漏五更寒。全部是为功名辜负了鸳鸯枕,为富贵忘却了艳阳天。郎啊,你纵有钱,难买妾的青春美少年。」
   呜呼,爱情和金钱──也就是事业,像两个翅膀,缺少一个,便不能起飞,硬要它起飞的话,准跌得头破血流。一脑筋幻想的爱情至上主义者,和视钱如命的拜金主义者,都不能产生幸福的婚姻。如何使二者平衡发展,或二者冲突时,要哪一个,弃哪一个,那就要看各人的智慧,和各人的运气矣。
   
   
第三卷: 剥皮集
   
提要
   《剥皮集》共四十一篇,是〔倚梦闲话〕杂文专栏结集的最后一册。包含过年、剃头、对联、官场、保险、交通、婚变等话题,谈的很杂,但有一中心主旨:面向中国文化的灰色地带,想藉由种种生活事项警醒大众。柏杨对所批判之人事,常给予特殊称呼,比如「三作牌」、「三心牌」……等,不胜枚举。《蛇腰集》有〈硫磺疤手段〉一文,本集则有「硫磺虫」之名,「盖硫磺虫是硫磺矿的产物,其特征是化一个名,或捏一个名(情急的也可能用真名),不谈问题,专门往被斗家伙私生活里钻,揭起被窝教世人看看他屁股上有颗痣呀」,还有喜欢看这类事情的人,「都是喜欢别人被斗臭、喜欢别人丢人砸锅的事情被暴露,尤其是喜欢看有名气的人屁股上的痣的也。」不仅批评不看事件重点的人,也指明了人们内心的阴暗面。本书对于「酱缸文化」仍继续批判:「酱缸文化往往是没有原则的,更往往是只对人不对事的,所以酱缸蛆和硫磺蛆,只敢找自以为对方不敢还手的捏,对炸弹是不敢捏的……」柏杨屡以「酱缸」形容传统文化,实有深意。本书名为《剥皮集》,柏杨在序中自道:「我敢剥谁的皮?谁的皮又肯笑容满面的叫我剥哉?要敢也只敢剥我老人家自己的皮,可是我又怎下得狠心剥自己的皮哉!」其为文之用心、写作的观点等,也就昭然若揭了。
   
   
   羊年来啦
   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丙午已去,丁未迎头,天下最快乐的莫过于日本女孩子矣,盖去年是「马年」,日本有一种迷信,认为凡是马年出生的女孩子,都身怀暗箭,命带恶煞,交交朋友还可,结婚免谈,这真是一个奇异而混蛋的风俗(日本盘据台湾五十年,这种风俗竟没有侵入中国人心,真得感谢上帝)。盖十二个属肖,一年分配一个,每隔十一年,就准有一个马年,也就是说,平均每十二个日本女孩子中,就有一个扫帚星,未免把人生看得太扁啦。
   不管怎么吧,今年变成了羊年,日本女孩子有充份的理由皆大欢喜,作父母的也满可放心大胆猛生矣。呜呼,年就是年吧,却硬跟畜生搭上了线,古时候的天文学家真有一副特别的脑筋,才想出这种主意。去年是马年,一开始时候,大家就在「马」字上作文章,说马是跳跃的焉,雄壮的焉,奔腾的焉,一日千里的焉,结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庸庸碌碌,只有以画马闻名于世的叶醉白先生,乘了他的「马」,出国遨游。其次则是柏杨先生,写着写着,被大家伙拦腰一棒,打下来马鞍,使敝大作中断了四月之久,呻吟之声,迄今仍在绕梁。
   不管今年是啥年,开张之初,照例得有几句鬼话(有心之士不妨把每年这些鬼话收集起来,十二年后,逐年卖给新闻记者或大家伙的秘书),不外乎羊年是和平的焉,柔顺的焉,合群的焉,反正吉祥如意。这些当然都是羊的特质,如果今年是虎年,这些特质就用不上啦。不过羊另外还有一种特质,却没人提它,大概是不好意思提吧,该特质就是没有头脑。在所有的家畜中,羊先生最最顶尖的糊涂,出门三步,就摸不清东西南北,这种特质两千年前已被人认识得清清楚楚,所以基督教总是用「迷途的羔羊」来形容晕晕忽忽的朋友,你听他们说过「迷途的小马」乎?或听他们说过「迷途的小狗」乎?
   说羊年是最容易迷失的一年,虽有点不太悦耳,但当大家玩得发昏的时候,也可以警惕警惕。我们曾介绍过一则小故事上说,一个俄国人逃到美国,在海关检查时,赫然搜出了一张混世魔王史大林先生的玉照,不禁大奇,问曰:「你老哥千辛万苦,逃出老命,还带这玩艺干啥?」俄国人曰:「我带它是用来治病的。」海关曰:「史大林照片还能治病,奇闻奇闻,请问它治啥病?」俄国人答曰:「治思乡病。」
   史大林先生的玉照可以治俄国人的思乡病,这个小幽默真是从血泪中产生。呜呼,再想家的朋友,一瞧见他阁下,便全身冰冷,万念俱灰,觉得还是异乡异土好。现在大陆上正流行疯卫兵,呜呼,毛泽东先生是中国最后一位帝王,有一种权力癫痫狂,这跟月圆狂一样。月圆狂者,每逢月亮圆时,他就精神失常。权力癫痫狂平时跟正常人没有不同,甚至比正常人还正常,想当年毛泽东先生在陕西窑洞,招兵买马,礼贤下士,把天下读书人弄得模模糊糊,谁都想不到那只是没有抓到大权之前的潜伏时期,一旦抓到了大权,癫痫狂就猛烈发作。写到这里,要声明一点,我可没说毛泽东先生是傻瓜,也没说他是自掘坟墓。相反的是,正因为他阁下聪明盖世,正因为他癫痫起来往往成功,对整个民族的影响,才更恶更远,而他才更可怕。
   毛泽东先生统治大陆十八年,忽然搞出来疯卫兵。疯卫兵的看法是不把人当人,而把人当畜生,甚至连畜生都不如。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一种滋味,这滋味无以名之,名之为悲剧的喜感吧。在海外和在台湾的中国人,为啥这么幸运,能过这种逍遥的年乎?能在大街上自由自在的晃来晃去乎?能有两天假期(实际上有四天假期)乎?能想赌就赌,想玩就玩,想睡就睡乎?能随便发泄感情,随便发发牢骚,遇到不如意的事,关起门来想骂谁就骂谁乎?
   不如意事常八九,但治不如意事的也有特效药,海外朋友,大概可以看到疯卫兵「文化大革命」消息,遇到实在心烦得过不去的时候,仔细瞧上一遍,也就心平气和。在台湾的朋友,虽没有这种眼福,但想上一想,如果疯卫兵临头,该是啥模样?也就快活似神仙矣。
   吾友罗斯福先生当美国总统时,一遇到大事,就坐上游艇,到大西洋钓鱼。他钓鱼当然不是穷得等鱼下锅,而是作他的思考。柏杨先生也有这种毛病,每逢阴历除夕,一定南下避年。不过今年与往年略有不同,往年是阴历腊月二十九日南下,翌年正月初九初十返回台北,今年则腊月三十日晚上南下,初三就回来啦。盖在台北欠了一屁股债,言明初五一定归还,大丈夫信用第一,便是钱不到,人也得到,否则被他们恶言恶语传出,说我老人家耍赖,以后再到小铺赊不出账,影响就大啦。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南下避年是买来回票的,按规定不得超过三天,如不届时赶回,一家大小,困在高雄,沿街敲砖,求各位大爷大奶施舍几文,就没意思啦。
   
   
   拜年之风
   一九五四、五五年阳历年时,除了如仪放假,没啥特别的。到了一九五八、五九年阳历年时,花样就出来啦,贺年卡好像蝗虫一样,遮天蔽日而来,苦了小职员的手和邮差老爷的腿,因为是依册照抄之故,所以死了的人照样也被头脸人物恭祝新禧;而素不相识,不但见面不相识,就是挖了祖坟也不相识的家伙,也会突然寄下一张。如果是搞政治,闹选举,还有得说,偏偏大多数不过一个小小官崽,连个省政府的二级单位都够不上,却作俨然状,教秘书乱写,实在是无聊加无聊。经大家一阵呐喊,这些年来,盛况已大不如前。柏杨先生虽然还是照寄,但也正在打算──可以说简直是已经决定啦,假如我老年人家还有得活的话,以后阳历不再寄贺年卡,而等到阴历年时寄,盖阳历年乃新式之年,毫无年味,阴历年才算年也。
   今年阴历年拜年之风,远逊往昔,如此下去,将来恐怕一年更比一年淡矣。这种现象是好是坏,现在还言之过早,不过从前拜年成灾的时期,大家觉得拜年不叫拜年,而叫赛马,好容易熬到了个年,连跟家人团聚一天都不行。一清早就得随着人群,东跑西跑,南挤北挤,别瞧穿得衣帽整齐,却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两眼发直,面有菜色,到了门口,向主人一揖,主人号曰:「恭喜恭喜,请坐请坐。」客人也号曰:「恭喜恭喜,再见再见。」一言未了,拔腿而逃,斯时也,主人翁还没瞧清该家伙是谁哩。于是大家心中有戚戚焉,认为这种无孔不入,有口无心的拜年,未免虚伪过度,劳民伤财。
   这种风气去年已经有点返璞归真,今年就更脚踏实地矣。从前各机关团拜了之后,照样个别出击,今年就比较合理。其实大家既在团拜上互相恭喜啦,就不必一定非登门搞那么一下不可,这是一个观念问题,必须有被拜年资格的先生,认为不登门不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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