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告曰:地理试卷中,有「山海关在何省」一题,答在山东者有之,答在山西者有之,答在广东者亦有之,真是越摸越远。历史试卷中,问明末流寇猖獗,以何人为最着?答黄巢、安禄山者有之,答张邦昌、完颜兀朮者有之,答洪秀全、李秀成者有之,幸好没有人答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中文试卷中,有「说鸦片之害」一题,一考生答曰:「乌鸦能害五穀,何况一片也哉!」这真是不摸则已,一摸就十万八千里,大哉,摸也。记得抗战前某学堂考试时,中文题目为「拿破崙论」,一考生论曰:「夫大丈夫拿整轮尚运用自如,何惧一破轮乎?」教习在他的卷上批曰:「君可拿起该破轮,滚滚归矣。」
考试在中国有一千年之久的历史,乱摸一通的英明事蹟,足可以写两火车。不过,考取考不取,似乎不见得和他摸的程度有关,而是和看卷子的人如何摸有关。清王朝某年在贵州举办考试,有两位苗族秀才来考,均属保障名额,一个人在试卷上只写了「且夫」两个字,主考官不能不取,乃批曰:「且夫两字,有作文之势。」但第二个秀才却缴了白卷,原来他根本一字不识,主考官又批啦,曰:「老成持重,不肯轻着一笔。」
这一类的主考,和这一类的十八摸,历史上斑斑可考。今年各学堂招生,很多年轻小子,明明是汉人,却一下子变成苗族,便是逼着主考官非摸一下不可。於是也有父母於一夜间暴卒者焉,也有忽然成了阿比西尼亚「华侨」者焉,父母本来死於花柳病的,也变成被日本人干掉的焉。其态虽异,其十八摸则一也。
柏杨先生有诗曰:「有考皆有摸,无摸不成考。考则由他考,摸则大家摸。试看摸人者,也被别人摸。」
坐着整人
托尔斯泰先生有一次向一个乞丐施舍,朋友告诉他,该乞丐不值得施舍,因他品格之坏,固闻名莫斯科者也。托先生曰:「我不是施舍给他那个人,我是施舍给人道。」
呜呼,我们对一个奄奄一息的乞丐施舍时,不能先去调查调查他的品格是甲等或是丁等,如果是甲等,就把掏出的一块钱掷过去,如果是丁等,就把掏出的一块钱重新装回口袋。盖这是人道问题,不是训导主任打分数问题。
台北名鸨何秀子女士服毒自杀,遇救后在她的寓所招待记者,控诉非管区的警员和组长对她的骚扰。这一控诉出了麻烦啦,第一个严重的反应是警察局长,表示非取缔她不可。古之时也,「为政不得罪巨室」,今之时也,「开妓院不得罪警察」。现在把三作牌的脸撕破,再想继续下去,前途不卜可知。第二个严重的反应是,有两个专栏作家在报纸提出义正词严的攻击,主要的意思是:一个开妓院的竟敢堂堂皇皇的招待记者,成什么话?
关於前者,对一个开妓院的名鸨,一直等到脸被抓破之后,才咆哮如雷,我们除了遗憾外,还有啥可说的,一说就说到红包上,柏杨先生能吃得消乎?那么,对於后者,也就是对於那些学问很大,而又道貌岸然,有地盘可以写方块文章的衮衮圣崽,不得不请他们听一听托尔斯泰先生的言论。
何秀子女士当鸨儿是一回事,人权又是一回事,中国宪法是不是规定妓女不准招待记者?一个妓女受了委屈,是不是不准呻吟,一呻吟就「成了什么世界」?只有蒙古帝国的征服者才把中国人分为四等十级,「南人」最差,难道中国人自己也将妓女画成一个最低阶层,不受法律和人道的保护乎?
这是一个基本问题,现在政府一再申令警察不得刑讯犯人,不管做到做不到,其立脚点固站在这个观念上。一个人犯了法,当然应该判罪,但如果大家都认为他不是东西,走上去拳打脚踢,甚至把鼻子耳朵都割掉,还不准他哼哼,「哼哼个啥?你偷了人家一百块钱,还有人格呀?还敢乱叫呀!」──这应是吃人的野蛮部落的事,而不应是现代化中国的事。
福禄泰耳先生曰:「尽管我反对你所说的话,但我仍拚命为你争取说话的自由。」而一些自命为民主的人士,却用他们的大笔封杀一个可怜女人的嘴,真使人如丧考妣也。
人味非常重要
台湾土地银行公产代管部,忽然发出铅印通知,限台北通化街一带居民,一天之内拆屋。威风凛凛,闹得老少尽知。通知上铅印的发文日期是今年(一九六○)九月二十二日,却於十月二十三日才专差送到各户,该行官崽办事效率好像并不十分理想,但该公文却赫然限小民於十月二十五日前大动干戈。原文曰:「查本部代管啥啥土地,为贵户所佔用,应请於十月二十五日以前回复原状,交还本部,并赔偿使用期间历年使用费,否则依法诉究。」
二十三日才把公文送到,却教人於二十五日前拆掉房子。连他们自己送一件公文都需要一个多月,拆房子能比办公文更快乎哉?那种码头上「我就是这样,你奈我何。」的地头蛇嘴脸,活跃纸上,使人叫绝。
干银行的可能都是如此,中外皆然。记不得那本「书」上说的,彷彿是在「美国」,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一个阿兵哥去银行提款,坐柜台的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作伟大状,把人类所有的傲慢,都集中到她的嘴脸上,阿兵哥催她快一点,她不屑曰:「你那几个臭钱也值得挂在心上,我一个月的薪水就够你一跳。」结果阿兵哥并没有一跳,她倒反而一跳,盖阿兵哥手枪的子弹打中她那势利的心脏,使她不得不一跳,这故事当然发生在「美国」,美国虽是资本主义国家,但这消息传出来,竟然也大快人心。可见即令洋大人,对在银行坐冷板寯的那些朋友,也有相当的感想。
有些人恶意的宣传说,干银行的人,都拥有可观的痔疮,盖他们除了一天八个小时坐在那里数钱之外,其他时间也都坐在那里整人,从不看一看天色人心。真实性如何,我们不得而知,为了避免打诽谤官司,我宁愿认为不太确实。不过即令是资本主义的美国,对干银行的敬意也不太高,却是事实。尤其在美国不景气时代,传说更多,最具有哲学意义的有两则焉。一则故事说,一个人有三个儿子,做父亲的向户籍员曰:「大儿子当强盗,二儿子去车站相机扒窃,至於三儿子,」他满脸通红,小声致歉曰:「三儿子在城里开银行。」另一则故事说,星期天一群人去黄石公园游山玩景,忽然遇见一群狮子也出来观光,大家抱头鼠窜,躲到一个石洞里发抖,其中一人自告奋勇守住洞口。果然,来了一个狮子,闻闻他,摇头而退;又来了一个狮子,闻闻他,也摇头而退。事后,大家问那人何以有如此武功?那人曰:「不是我有武功,而是我知道狮子绝不会吃我,因为我身上没人味。」众人大惊,询以何故,他赧然曰:「我是一个干银行的呀。」
这把问题似乎拉得太远,柏杨先生发誓和黄石公园的那些狮子,绝没有隔海唱和之意。但我想,人味却是很重要的,非常非常重要,质诸土地银行衮衮诸公,以为如何乎哉?
新年三祝
世界上,任何「开始」都很重要,连洋圣人都曰:「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故商店揭幕,必找一个明星或一个大官剪綵。轮船下水,也必弄一个有权势的男人或女人掷瓶(此男或此女值钱不值钱则不论,君不见殷台公司之事乎,连魏重庆先生的老婆都可露一手)。柏杨先生之专栏亦然,值此一九六一年初临,大地春回之日,本来要买若干鞭炮,燃之以驱奸邪的,无奈经过严重考虑,发现无此预算,乃自动作罢,易以自祝之词。
第一祝今年稿费提到五十元一千字。盖三十元一千字,乃是「想当年」一块钱可买一斤蓬莱米时代的价钱,而今三元六角一斤矣。乱世文章不值钱,为千古铁律,我何人哉,敢表异议。但实在的,三十元一千字未免太少,如不能增为五十元一千字,则四十五元、四十元,甚至三十五元一千字,意思意思,以示卹老怜贫,也是好的也。
第二祝今年台湾人人长寿而健康,没有人死,也没有人病。这并不是柏杨先生和棺材店老闆有仇,断他们的财路,而是,谁愿去死去病乎。年头儿如此之糟,我相信上帝必和世人合作,能抬贵手便抬贵手,得饶人处便饶人。而且,有些人似乎应该活到他恶贯满盈,以便明正典刑。轻易让他翘了辫子,把大家搞得头昏脑胀,今天来了一个治丧委员会,明天又来一个治丧委员会,还有天理哉。
第三祝国大代表今年的待遇能更提高,最好和刚果共和国的议员一样,自定月薪四千美元(中国为五千年的文明古国,看样子八千元才过瘾),国大代表威不可当,连宪法都可制定,何况区区制定自己的待遇乎?故不妨增加到宪法里去,索性再来上一条曰:「国大代表为世袭职,万世一系。」当更符合小民的殷切愿望。如遇阻力,则宜搬出当初竞选法宝,可抬棺材在台北重庆南路游行示威,高呼「没有钱,毌宁死」等等壮烈口号,或表演其他姿态,不达目的,誓不开会,或者开会就闹,则万人称庆焉。
不知读者先生,以为祝的如何?
旧书新感
不知道是那个洋圣人说的:「新的解释,便是创作。」看了纪晓岚先生《阅微草堂笔记》,感想丛生。试选录几则於后,加以阐述。温故而知新,自信对国家社会,世道人心,有严重发明。
「海阳李玉典前辈言:有老儒设帐废圃中,一夜闻垣外吟哦声,又闻辩论声,又闻嚣争声,又闻诟詈声,久之,遂闻殴击声。圃后旷无居人,心知为鬼,方战栗间,已斗至窗外。其一盛气大呼曰:『渠评驳吾文,实为冤愤,今同就正於先生。』因朗吟数百言,句句自击节。其一且呻吟呼痛,且微哂之,老儒惕息不敢言。其一厉声曰:『先生究以为如何?』老儒嗫嚅久之,以额叩枕曰:『鸡肋不足以当尊拳』。其一大笑。其一往来窗外,气咻咻然,至鸡鸣乃寂。」
柏杨先生曰:看了这一段,读者先生一定发现中国之所以没有文艺批评的原因何在矣。你说某人写得不好,你的鸡肋抵挡住他的尊拳乎?连明哲保身如老儒,以额叩枕,尚且被「咻咻」的搞了一夜,如有不更事的批评家,心直口快,其不被整得屁尿直流着,恐怕是未之有也。
「侍姬沈氏,余字之曰明渥娉ぶ奕耍髟⒑蛹洌涓敢蚣已伞I浯我病I袼祭食海獠焕嘈〖遗K接锲滏⒃唬骸何也荒芪锛腋荆呙糯笞澹啾夭灰晕椅荆钙涔蠹倚±掀藕酰俊黄淠肝⑽胖谷缙渲尽P曰埙铮缴闯⑩枰蝗恕3豕橛嗍保菁矸蛉耍矸蛉嗽唬骸何湃曜栽肝±掀牛±掀乓嗍獠灰孜俊沽渤亩栽唬骸何┎辉肝±掀牛市±掀拍盐仍肝±掀牛蛐±掀乓嗪文眩俊还事矸蛉耸贾瞻缃颗!
柏杨先生曰:这篇札记,将来总有一天会改成约翰先生的口吻,曰:
「余妻孔氏,余字之曰玛丽,其祖中国山东人,流寓台湾,其父因家焉。生数女,妻其长也。鼻高毛粗,殊不类东方女,常私语其妹曰:『我不能为中国人妇,而美国高门大族,亦必不以我为妇,庶几嫁给美国擦皮鞋的乎?』其父微闻之,竟如其志。性慧黠,平生未尝忤一人,初归余时,拜见前妻黛丝,黛丝曰:『闻汝自愿嫁给美国擦皮鞋的,美国擦皮鞋的老婆亦殊不易为?』耸肩对曰:『惟不愿当美国擦皮鞋的老婆,故难为耳,既愿当美国擦皮鞋的老婆,则亦何难?』故黛丝始终爱之如娇妹。」
「乌鲁木齐多狎邪,小楼深巷,方响时闻,自谯鼓初鸣,至寺钟欲动,灯火恆荧荧也。冶荡者为所欲为,官弗禁,亦弗能禁。有宁夏布商何某,年少美风姿,赀累千金,亦不甚吝,而不喜为北里游。惟蓄母猪十余,饲极肥,濯极洁,日闭户而沓淫之,亦相摩相倚,如呢其雄。仆隶恆窃窥之,何弗觉也。忽其友乘醉戏诘,乃愧而投井死。迪化厅同知木金泰曰:『非我亲鞠是狱,虽司马光告我,我勿信也。』余作是地杂诗有曰:『石破天惊事有无,从来好色胜登徒,何郎甘为风情死,才信刘郎爱媚猪。』即阍是事。人之性癖有至於是者,乃知以理断天下事,不尽其变,即以情断天下事,亦不尽其变也。」
柏杨先生曰:从前傅斯年先生要为陈素卿女士立祠祭祀,结果发现不过是张白帆先生搞的一场闹剧。前些时,柏杨先生也曾主张为钱玛丽女士立铜像,想不到她和三个男人都上过牙床,而且堕胎生子,把为她而伤残的爱人一脚踢,更反过来告他骗她,以致对簿法庭,天下人都大吃一惊。柏杨先生除了自打耳光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