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足则疤痕密佈,大概刚害过疔疮、脓疮、杨梅疮等各式各样的疮;有的玉足大拇趾侧的踝骨奇巨奇突,鞋子穿一天都走了样;有的玉足趾缝里还隐隐约约藏着秽垢。呜呼,上列各足,如果藏在玻璃丝袜之中,塞在漂亮的高跟鞋之内,还可将就。而一定脱之使出,弄得家丑外扬,万众作呕,是何苦哉,是何苦哉?
因此柏杨先生建议国会,悲天悯人,为民除害,应该通过一项法案,派出若干大刀队,手执关云长先生的青龙偃月刀,火车上焉,办公室焉,戏院焉,公园焉,图书馆焉,以及各个角落,怒目巡视。一旦发现有人上演脱袜之舞,就当场大喝一声──不是把他杀掉,也不是把他的尊趾臭脚?掉,而是吓他一跳,使他迷途知返,也是治疗妙法,一项德政也。
不仅火车上以及上面说的那些地方脱鞋露脚,就是其他任何一个场所,从脱鞋露脚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文化水平。如果联合国正在开会,代表们个个都把鞋子脱到椅子底下,把袜子塞到里面,把黑白红棕黄五种颜色之脚拿出,以手指在脚趾缝里乱掏,掏出一点秽垢,然后举到鼻上猛嗅,恐怕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盛举。昨天晚上,柏杨先生偕老妻去西门町看电影,开演时间未到,想去喷水池休息休息,可是举目所及,左也是人,右也是人,而且一半以上都脱掉鞋子,露出臭脚。尤以两位制服森严的朋友,光脚蹲在池栏之上,实在教人为国家尊严着急。我看大刀队的组织,迫切必要的很也。
杀风景之六是:「公众场所,高谈阔论,唾沫四溅,旁若无人。」这一项虽然排列在老末,但论其杀风景的程度,即令不属第一,至少也和「脱鞋露脚」相埒。话说一九六三年九月七日,星期六,黄昏之后,有一位有钱的朋友,强拉柏杨先生去中国饭店八楼听音乐,乃目睹一场香艳大胆而又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而启发我「之六」的发明。大家还没有坐稳,只见一群前途似锦的男女,有的西装革履,有的油头粉面,有的抹脂涂粉,有的腰粗如桶,蜂拥而至,就在邻座坐将下来,不知道他们刚在七楼吃过油大?抑在其他地方受过修理?反正是,刚一坐下,其中有一个漂亮的女士就开始猛嚎,嚎的好像是她要竞选台北市副议长如何如何,一时又笑又叫,又说又闹,声震屋瓦,好不威风。朋友告曰:「你知道她是谁乎?」我曰:「不知。」朋友曰:「她乃市议员啥啥啥女士也。」不禁大恐,呜呼,该女士当天晚上出尽锋头,四周客人越是怒目而视,她越嚎的有劲;大家越是毛骨悚然,她越得意非凡,直嚎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夫中国饭店八楼是全台湾唯一演奏古典音乐的所在,不同於普通爵士乐的咖啡厅和热闹哄哄的四川茶馆,那地方主要的是要静肃。咦,天堂不是人人都喜欢的,把猪八戒先生弄到天堂,既没有女人,又没有酒没有肉,真能把他阁下憋死。夫拣地方而进,乃是最大的文明。写到这里,顺便奉劝该女士,要到高雅的地方,就得有高雅的修养,上面不是言过乎?既到联合国就不能脱鞋露脚,如果也抱着绿油套裤政策,唯恐怕别人不知道俺就是议员,则不妨去十字路口露一手──想怎么露就怎么露。同时我想中国饭店老闆,那天一定被该漂亮女议员头衔吓住,对她硬是束手无策。既要古典音乐,就得守古典音乐的规则,必要时有出面劝止的义务,否则不如索性改成茶馆,凭他们三教九流都来语惊四座可也。而竟因为该女士是一位议员,就噤若寒蝉,未免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绿油套裤心理
女议员在中国饭店露的那一手,我想她一定是多喝了点老酒,因为她还大言曰:「谁说我没有丈夫,不过他是一个老头而已。」柏杨先生当时心里就为「老头」二字泪流满面,盖我也是「老头」,却并未「而已」,不但并未「而已」,还觉得功夫高竿。我想最感到痛苦的恐怕应该是台上的乐队,他们被她太空型的嗓子所迫,不得不几度停止,弄得如临大敌。这种毛病,昨天已经言之,是一种绿油套裤政策,而绿油套裤政策,来自绿油套裤心理,盖绿油套裤心理,乃一种自我表现心理也。张三先生新做了一条绿油套裤,如果大家都视而无睹,他只好大吼曰:「快来看我的绿油套裤。」在大而高级的公众场合,小民眼中,一个市议员算不了啥?不但市议员算不了啥?就是省议员、国大代表、立法委员、又算个啥哉?於是性急的朋友遂不得不用种种奇技妙术,显示自己的身价。高谈阔论,口沫四溅,不过是其中小小方法之一。
古典音乐厅里,台上正在演奏贝多芬先生田园交响乐,室内应该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下都听得见,客人喝咖啡时应该低低的焉,轻轻的焉。然而,不要说这些地方啦,就是其他任何公共场合,从一个人的摇头摆尾,声嘶力竭上,就可看出他的修养程度。洋大人看歌剧时都穿着大礼服,正襟危坐,连英国女王看中国出口献演的河南梆子,小旦小丑在上面「我的小妈呀」打诨,她都得在台下挺直脊樑。在这方面,还是全盘西化为宜,如果觉得彆扭,可找个四川茶馆摆龙门阵可也。
其实绿油套裤心理,人人皆有,罗素先生用权力的欲望来解释人生,认为权力欲望是人类进步的唯一动力,权力不仅仅是下令杀人一种方式。愿意成为一种众人瞩目的人物,也是同一心理,否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乎?君不见公共汽车上,火车上,餐厅里,某一些茶会酒会上,总会有一些企鹅型的男女,围在一起,聆听一位特殊傢伙的谈话,该傢伙气不发喘,面不改色,大谈而特谈某大官曾经用过六○六个汽车司机,而都用不住啦;他在美国时住在波士顿世纪街的公寓,一个碧眼金发女郎爱上他,和他约会,他拒绝啦;其次就是她要竞选副议长,丈夫是个老头,她平常不多说话,今天老朋友在一起才打开话匣子啦。教人受不了也,受不了也。因之我又要向国会提建议矣,除了组织大刀队外,应该再组织一个「割舌队」,分赴各地巡逻,一旦发现男焉女焉,在那里猛露他的绿油套裤,就教他张开大口,抽出舌头。盖坐牢可忍,听高谈阔论,不可忍也。
大不敬
中华民国第一届国民大会第三次会议,从今年(一九六○)二月二十日,开到三月二十五日,终於闭幕收场,那些受万人崇敬的国大代表,也终於下台鞠躬,一个个钞票塞满口袋,乐不可支。自然也有故意哭丧着脸,向朋友诉苦的,曰:「开会开了两个月,旅馆钱、饭钱,我已赔了两千。还有的人更苦,赔了上万的哩。」上帝规定六十天算两个月,国大代表却把三十五天算两个月,真是山摇地动,地动山摇也。
这一次国大代表是够劳苦功高的矣,仅只「嘘」这一项,舌头可能都有人嘘肿,诚如蒋慰祖先生在麦克风前所喊:「嘘啥嘘,嘘也嘘不出钱来!」任何人都知道,国大代表们是不爱钱的,所以,自始至终,嘘声不断,对国家民族贡献之大,孰能逾此乎哉?
我们说国大代表不爱钱,上面这一事实,应该是一铁证,足可以打烂那些造谣生事人的嘴巴。台北某报曾推测每个国大代表至少有三万元可拿,国大秘书处已去信否认,可见绝不是三万元,可能比三万元少,也可能比三万元多,绝不是整整的三万元,那是非常确定了的焉。
最近,市面上有一股邪风,似乎是对国大代表们多少有点不敬,甚至国大闭幕的前一天,会场上还流传着一首「十字诗」,诗曰:「一朝得势要修宪,二月二十闹江山,三教九流且自贵,四大提案权与钱。五权宪法为藉口,六年一日莫放宽。七熽八凑人不够,八面玲珑大法官。九万七万三四万,十人见了九人嫌。」不过柏杨先生的看法却跟这首十字诗恰恰相反。盖对国大代表不敬,就是对那些仍留在大陆上的同胞们不敬。选民们举目东望,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代表,在台湾悠哉游哉,代表他们拿几个钱花花,死也瞑目矣。难道忍心使选民在九泉之下感到不安哉?何况,像刚才说的,国大代表并没有拿三万元也。
据说国大代表是中国人神圣一票选出来的,虽然当初也有些是抬棺材抬出来,或糊里糊涂天上掉出来的,但,既然都出来啦,小民的敬意仍不稍衰。所以对那些杜撰十字诗以表嘲弄或侮辱的行为,自然禁不住深恶痛绝,非常愤怒。我们真想效法衮衮代表在开会时那种大无畏的精神。建议政府彻查该诗的来源,追究谁是作者,捕之囚之,杀一儆百,看以后谁还敢冒这个险焉。
我们这种建议,并不是蛮横耍赖,而是激於义愤。只举出两点,就可以看出那些诽谤国大代表的人,是如何的可恨可诛。
一曰全世界上的人,包括白种人和黄种人,以及棕色的印度人和黑色的非洲人,都以为中华民国的国大代表只知道要钱。闹修宪,闹创制,闹眩觯殖I杌梗还侄味眩康墓淘诔鄙弦病O窠粢赝返哪且惶欤皇切姓焊痹撼ね踉莆逑壬浴缸錾馊恕沟纳矸荩男馗谋Vぃ骸改鞘乱丫竿桌玻 箍峙氯甓济挥型辍N睾簦馊且パ裕褚庵猩苏咭病 G懊嬉丫砉∶衩巧砹舸舐剑蟠砑却硭强幔俅硭悄们匀惶炀匾澹猩犊沙跃暮踉铡F匠K淙幻挥幸坏闶伦觯枪羌业男娜词怯械模桓鲈履靡涣角Э榍翟谔佟S行┍鹩杏眯牡娜怂担笱媒滔埃桓鲈虏哦嗌偾酰空饣熬痛硪樱笱媒滔爸灰3た掀杆涂梢越滔氯ィ蟠砣词欠羌盖Ъ竿蛉搜〕隼床豢桑戳钐Ч撞模驳盟母鋈颂В笱媒滔坝猩蹲矢裣嗵岵⒙墼铡K嫡庵只暗娜耍匀徊皇洞筇濉
最使人误解的是:国大代表们一开会就争自己的待遇,明争暗争,议论纷纷,据说暗盘是三万,先拿九千五,再拿三千,然后如何如何,诺言不行,你不拿银子,俺就拒绝在宣言上盖章。这些话,用不着我们斥责,稍微有点脑筋的人,都会看出纯属谬妄,把可敬的国大代表,看成什么东西啦?如所周知,可敬的国大代表,一个比一个人格高尚,他们绝不会不顾国家荣誉,不顾国人愤怒,不顾后人唾骂,而拚命要钱也。
何况,即令国大代表争待遇是真的,难道不应该争乎?他们连宪法都可以修,更何况区区待遇?如苏友仁先生说的,他们并不是要求提高待遇,而只是要求「向立法委员拉平」。有些见识浅薄的人发气曰:「为啥不向那栉风沐雨的金门前线官兵拉平?国大代表价钱如涨到四千元一个月,便等於两百个战士矣。」这一类话当然是无理取闹,自古人都是往上爬的,我们有什么理由使国大代表往下爬乎?
二曰在「十字诗」里,「十人见了九人嫌」句,好像是全诗的总结,有些妄人随意举些例子,说国大代表的专车过街时怎么惹人叫骂啦,其子女如何的不愿在学堂里承认他老子娘是国大代表啦等等,用以支持那首诗的看法。柏杨先生乃不得不义正词严的加以驳斥,盖根据柏杨先生的观察,中国人对国大代表的崇敬,正与日俱增,我曾听见一位先生叹曰:「生子当如国大代,若普通公教人员,犬彘耳。」甚至有人疑心,这些时米价上涨,跟国大代表们的收入太多有关,这不是表明中国人对他们的重视乎?三十五天以来,小民们都在旱灾、停电、米价飞涨声中,过愁苦的日子,只有国大代表的脸上露着笑容,这还不够说明羨慕他们的原因乎?而且,十二年中,他们已开了三次会,每次会总有「两个月」,平常一月一两千元(将来可能上涨四五千元)的待遇,岂能报答他们的功劳於万一。在不是会议期间的一百一十八个月内,他们东奔西走,或为生活焉,或为宣传焉,或为说官司焉,或为向海外介绍他们是代表焉,何等忙碌?凡是天良未泯的小民,都应该五体投地。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言以蔽之,任何人对国大代表的攻击,柏杨先生都强烈反对,并不惜因维护国大代表的圣洁和尊严,而跟那些不肖份子奋斗。同时,柏杨先生还打算优先的考虑,给教育部或教育厅,或政府其他衙门上个条陈,规定全国人民,无论什么地方,只要遇到国大代表,都要鞠躬致敬,以表可怜寸心。
大张挞伐
一个人最痛心的事,莫过於看到他所最敬爱的人,遭受无礼诽谤。台北有一家杂志,名《政经半月刊》,有一篇关於国大代表们的报导,竭尽恶毒的能事,使人义愤填膺,双目落泪。虽然国大代表们在开会的时候已为它闹了一通,可是好像是因为有点无法自圆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