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畏鞭子,共产党眼眶里只有鞭子。除了鞭子,其他什么都不值一个屁。
孔丘先生把人类的弱点和诫条,用几句话说的明明白白,「血气未定,戒之在色。血气方刚,戒之在斗。血气既衰,戒之在得」。盖小伙子发育还没有成熟,就跟女人狗皮倒灶,好像一棵嫩苗,天天用利斧砍它,用烈火烧它,恐怕是非翘辫子不可,历史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皇帝都是短命鬼,与「血气未定」有关。升斗小民,交女朋友难如登天,即令想牡丹花下死,也没有牡丹,即令找到牡丹,被老爹老娘发觉,捉住准是一顿臭揍。而皇帝小子就不然矣,一旦老头伸腿瞪眼,他就是老大,天下没人能管得了他,千千万万牡丹会自动自发送到跟前,小孩子对「性」这玩艺是没有强大克制能力的,只好顺理成章的才高折寿矣。
化纯洁为邪恶
血气方刚的小子,气壮山河,最喜欢打架,一旦怒火上冲,立刻神智不清,「既忘其亲,又忘其身」,热血沸腾,连巴拉松都敢喝,死就死啦,二十年之后又一条好汉。昔李世民先生率领大军侵略大韩民国,攻打平壤,杀声震天,弹矢如雨,一位军爷攀城而上,李世民先生赞曰:「这才是勇士!」李道宗先生在一旁却插了嘴:「啥勇士,不过是未思量耳!」把李世民先生气得张口结舌,如果不看一支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早动刀了唉。
但李道宗先生的话却是击中要害,老头的毛病往往在思量太多,畏前畏后,畏左畏右,心里想说的嘴里不说,心里不想说的嘴里偏说,好像滚油锅里煮皮球,又虚又疲,又圆又滑。而小子们的毛病则在于思量太少,甚至根本不思量,本能的反应压过教育的反应,感情的反应压过理智的反应。这些毛病如果引之为善,他就是个好孩子。如果引之为恶,他就成了疯卫兵。心理学家称之为「可塑性」,少年男女们犹如软泥,捏他关公,他就是关公,捏他是张飞,他就是张飞;捏他是小偷,他就是小偷,捏他是流氓,他就是流氓,只看捏他的那些大家伙的良心啦。
血气方刚的小子本来就爱惹事生非,孔丘先生才特别提醒少斗为宜,共产党不但不劝他们少斗,反而鼓励斗、教导斗、甚至逼迫斗,小子们当然更天不怕地不怕矣。毛泽东先生坐在天安门上,欣赏群猴乱舞,过足了瘾,可是这些青年已被他阁下的尊手捏成了畸形人,跟着全国小民也成了畸形人,想一想六亿同胞的前程,和国家的前途,将来要落到畸形人手里,真能浑身发抖。
青年们身上的文化累积太少,对人生的摸索也太浅,再加上先天的好斗,遇事不但不肯思量,也不能思量,他们将来会后悔他们这种不思量的,但现在正在得意忘形之时,该不思量仍不思量。共产党就利用这种弱点,大捏特捏,把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一个个捏成伤天害理的野兽。台北到处是可爱的青年学生,但我们可以想像得到,他们如果生在共产党笼罩之下,免不了当疯卫兵,气象不亚于大陆上现在闹的也。呜呼,化纯洁为邪恶,乃共产党最拿手的法宝。孙观汉先生说寒雾小姐只一线之差就当了疯卫兵啦,思想起来,人生祸福,真是难测。
硫磺屎都累出来
人之常情,都是同情弱者的,两个人打架,看热闹的一定同情那位皮破血流,倒地穷哼的家伙,这种同情是直觉的,并没有先行细察内情,于是乎大家一拥而上,把那个正在扬眉吐气的家伙揍了一顿。可是过了一会,发现那位皮破血流,倒地穷哼的家伙刚从你府上杀了全家出来,阁下的同情心恐怕用铁钩都钩不出来矣。
从前史大林先生斗垮了托洛斯基先生,把他放逐到墨西哥,最后仍恨恨在心,派了个刺客同志,连劈三斧,把托先生劈得身首异处,世人就觉得托先生真是可怜。其实托洛斯基比史大林固还要狠也,他如果当了权,照样也会把史大林驱逐出境,照样也会派个刺客劈史先生三斧。而且比这还要糟,史大林先生是主张一国革命的,其他国家还可苟安,托洛斯基先生却主张世界革命,早把地球折腾得乌烟瘴气矣。
二十年来,毛泽东斗高岗、斗彭德怀。而现在又斗刘少奇,使有些人油然而生兔死狗烹之感,因之也有点为他们打抱不平的心情,这种心情在本质上是高贵的,但因之而硬说被斗的各位家伙是反共的,一定比斗的家伙有人性,似乎离谱太远啦,如果斗来斗去,斗得颠之倒之,被斗的家伙揪住了毛泽东、林彪的耳朵,其毒牙恐怕更凶,其花招恐怕更精,拳打脚踢,人头落地的数目恐怕更多。
我们身在自由地区的幸运朋友,远远的站在火场之外,不应该忘了血腥而惨痛的教训,要同情也只能同情踩在共产党脚底下的孤苦同胞,不应该把鼻子伸到共产党被窝里,认为某人呀可怜,某人呀可敬,好像你阁下走到山坡上,遇到两位毒蛇先生打架,一瞧有一条蛇先生的腰快要被咬断啦,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救你,谁来救你,当下蹲而治之,既敷药又扎绷带,恐怕你这一辈子都下不了山,要下山也只有被救护队抬下山。
共产党的「文化大革命」,不过是共产党的窝里斗,疯卫兵不过是毛泽东先生手里的一根狼牙棒,正挥舞得张牙裂口,气喘如牛,看情形连硫磺屎都累出来啦。过去那些地痞流氓狼牙棒已抛到毛坑里,现在新的狼牙棒,似乎更霞光万丈。不过要注意的是,被这狼牙棒打得稀烂的朋友,当年也是使狼牙棒的也。
斗斗斗斗斗斗斗
前天晚上,几个老头出份子吃油大,打打年终牙祭,自得其乐,席间谈起了疯卫兵,大家抓耳搔腮,实在弄不懂毛泽东先生为啥要在风烛残年,不好好享点清福,而祭出了疯卫兵,祭得鬼哭神号,天下大乱。一个朋友喟然叹曰:「我要是毛泽东,我就啥都不搞。」法国名作家纪德先生(大概是他)有一次在凡尔赛宫徘徊,也发过这种感慨,他曰:「我要是拿破仑,我就住在里面动也不动。不要说去冰天雪地打俄国啦,就是要我出大门我都不出。」这里面有两个问题,第一,拿破仑先生去冰天雪地打俄国,其最后的目的仍是住在凡尔赛宫。其次,如果纪德先生真的跟拿破仑先生换了位,恐怕没有谁敢保证他不也乱动乱出,说不定颠之倒之,轮到大作家拿破仑先生徘徊之余,感慨纪德先生哩。
从前曾介绍过,人是不能选择环境,犹如人不能选择爸爸一样。一个在战争中打滚打了一辈子,而且总是打胜仗的朋友,他就忍不住总是要打,盖惯性已经养成,到时候自然而然的就出了笼。君看过《一二三》电影乎,美国某公司的柏林分公司,有几十个德国籍的职员,那些职员见了经理就像见了希特拉先生,经理老爷每一句,他们都必恭必敬答曰:「是的,先生。」然后碰的一声,脚跟猛撞,挺出立正姿势。经理老爷是美国人,实在看不下去,就把秘书先生找来,厉声宣布,谁要是再他妈的乱立正,就开除谁。秘书先生闻言,两目直视,答曰:「是的,先生。」只听砰的一声,脚跟又猛撞啦,撞得该美国经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呜呼,秘书先生明知道再砰的一声就要敲饭碗,却仍是砰的一声,非他已另有高就,改行写杂文啦,而是一种习惯性,随时随地,轰然发作。共产党的惯性就是斗,最初跟张三拜把子斗李四,然后跟王五歃血为盟斗张三,然后再跟李六烧香磕头斗王五。于是乎,一个资深的共产党,就像一颗硫磺弹,放到啥地方啥地方就准有麻烦,那地方只要有人,他都能分别把他们斗得离心离德,脱皮少毛;如果那地方一个人都没有,则他连山上的石头都能斗得冒红星。一个共产党从普通党员爬到高高在上的位置,跟一个目不识丁的兵爷爬到将军的位置一样,要经过千斗万斗,大斗小斗,文斗武斗,明斗暗斗,斗敌人,斗同事,斗朋友,斗父母,斗妻子,斗兄弟,斗姐妹,斗长官,斗部下,斗斗斗斗斗斗斗,无往而不斗,斗到了底仍是要斗,最后一斗是斗自己,斗「最亲密的战友」。每一个共产党身上都染着被斗的那些人的血腥。别瞧毛泽东先生站在高台之上,摇兮幌兮,八面威风,他浑身固都是血淋淋的焉。柏杨先生忽然想起史大林先生在临死时,身上爬满了蚂蝗,大概染血太多,堵死了毛孔,只好用这种古老的妙法通通空气啦。
斗臭
关于刘少奇先生──我们只说他阁下一个人,以代表其余。他阁下目前正是被斗的对象,疯卫兵一口咬定他反党、反人民,简直是资产阶级,走资产阶级的路线,狗血喷头,罪状林立。在我们看来,固是狗咬狗,一嘴毛,不过平地一声屁。就是在疯卫兵看来,更是平地一声屁,盖刘少奇先生唯一的罪状不过是他不该惹了比他更能斗的大家伙,他唯一的罪状不过是他没有先下脚为强,把大家伙斗一个倒栽。在共产党中,啥都可以,就是不能失势,一旦失了势,不但命没啦,连名也臭啦。
──毛泽东挥动疯卫兵这根新狼牙棒的另一个目的,疯卫兵自己已经招认,那就是要别人「臭」。这也是硫磺份子的如意算盘,史大林先生当初祭出的那些公审,因为全是假的,所以前言不照后语,丢人丢到阿比西尼亚,但他阁下仍照样公审不误,是他真的以为他可以一手遮天乎?他可能有这种想法,不过他阁下最主要的目的恐怕还在于要把那些政敌斗臭,摧毁他们在群众中的威望,一则过过老瘾,二则出出闷气。
报载,北平疯卫兵发出的消息,说在逮捕共产党北京市长彭真先生的时候,彭真先生吓得屁尿直流,连裤子都穿不上,疯卫兵还兴奋的作结论曰:「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柏杨先生既不认识彭真先生,也不打算同情他,但要说一个初失势的共产党老将在被捕的时候竟吓成了那个样儿,给我一块钱我都不信,不但我不信,恐怕疯卫兵也不信,但他们所以如此乱张硫磺嘴,只是要彭真先生「臭」罢啦。
任何一个有高贵胸襟的人,都会尊重他的敌人,承认敌人的优点。只有硫磺份子才把敌人一笔勾,敌人所有的高贵气质,他不但没有敬意,因为那可以增高敌人的身价,反而更为冒火。跟这种硫磺份子打交道,真能气出脑门瘫。你让他,他以为你怕他;你宽恕他,他以为你是大木瓜;你在能报复的时候不报复,他以为你是瘟生;你帮助他,他以为你包藏祸心;你救他一命,有恩于他,他以为你天天在打他报恩的主意。我敢跟你赌一块钱,一旦翻了过来,毛泽东先生被斗倒啦,当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的时候,共产党公报上包管会说他也屁尿直流,连裤子都穿不上,说不定还说他跪在地上喊爷爷饶命哩,不过是糟蹋糟蹋他,教他「臭」而已。
五伟牌
介绍一则小幽默给各位读者老爷,一天早上,一个人向邻居曰:「老哥,贵府昨晚在草坪上举行露天舞会,连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都跟着大跳特跳,可真是热闹呀。」邻居答曰:「他们踢翻了一个马蜂窝,不能不跳。」呜呼,踢翻了马蜂窝可真有相当倒楣的运气才行,马蜂先生倾巢而出,好像几千架轰炸机,遮云蔽月,见人就螫上一刺,各位太太先生,要想不跳,不可得也;明知道跳没有用,该痛照痛,而且尊严扫地,丑态毕露,但身不自由,再强烈的理智都得跳。
跟人受马蜂螫了,身不由己,不得不跳一样,共产党则是受了硫磺刺,身不由己,也不得不斗。现在毛泽东猛斗刘少奇,焉知道不是刘少奇先猛斗毛泽东的?并非刘少奇不知道感恩图报,他被硫磺刺螫得身不由主,不得不斗而已。因为不断的斗,所以每一个共产党多少都有点神经兮兮,他的想法和做法,跟正常人多少有点不同,充满了猜忌、不信任,像一个被挖了眼的凶顽野牛,闻风就上。
这是关于共产党本质的,任何共产党都有这种习性。另外一种是关于毛泽东先生个人的,从他的种种奇怪表演,此公除了是一个一身硫磺血腥的共产党外,他还是一个中国历史上那些被自己权势弄昏了头的帝王们的精神残余,别看他瞧不起嬴政和刘彻先生,其实他不过是他们的二水货,嬴政先生刘彻先生舒服舒服之余,以为凭他们的权势,可以使他们长生不死,毛泽东先生当然进步多啦,知道要想长生不死是闲扯淡,但他却以为凭他的权势,可以使他名垂不朽,可以使他的思想和着作,千代万代的永远印在中国人的脑海,成为中国人甚至全世界人类的新经典。
于是乎,越想越往上飘,疯卫兵就像戏台上打小旗的,锣鼓喧天的登场,他这种干法跟柏